這聽起來,當真是被傷透了心,什麽都不願意管了。張術捏著胡須默默編了個小辮子,思索了一會兒道:“他們應該也不要你做什麽了,到底是疆場,女子該做的是守後方。娘娘,事到如今,您還會念著韓子狐麽?”


    子狐,子狐,聰慧一世,終究與她錯失。瀲灩疲憊地閉上眼:“念他做什麽?到底是此生無緣。”


    他怕是以為,最後司馬衷那一劍,是她迷惑了他,好讓他無防備地被鉗製住。也罷,反正現在各安一方。誤會不誤會什麽的,都不重要了。過往雲煙,一筆勾銷了吧。


    張術苦惱了,這丫頭現在都快六根清淨了,要是哪天一個想不通。出家去了該怎麽辦?龍椅上那位傻了太多年,對哄女人比他還不在行。整個皇宮的人都瞧著他天天傻愣愣地不敢進門,饒是他這局外人看著都心急。


    好不容易搶回了一半皇位,可別把美人給弄丟了啊皇上!


    司馬衷抿唇站在蒹葭宮的側門,想了一會兒。終於?起勇氣,抬步朝裏頭走去。


    …


    千裏之外的洛陽,韓朔坐在沉香宮裏,端著一杯酒,慢慢地品著。


    “您傷還沒好。不太適合飲酒。”含笑站在旁邊,輕聲開口說了一句。


    韓朔微微一笑,捏著那白玉酒器,輕聲問她:“她以前,是不是最愛喝這種酒?有股子桃花香氣。叫什麽來著?”


    “醉暖。”含笑眼神黯淡。


    “是種好酒呢。”韓朔一口飲盡,微眯著眼敲著桌子,有些懊惱地道:“我怎麽又跑來這裏了。”


    含笑沉默,這兩天,宮裏的人都被清理了一番。晉惠帝的後宮,除了王謝兩個大家族的人,其餘的統統送去了山上修行。韓朔住的是太極殿,卻同從前的晉惠帝一樣,總是往沉香宮跑。


    怎麽又跑來這裏了?她很想問他,是不是後悔了?


    不過想也知道,他定然是要說不後悔的,韓子狐的眼裏,沒有什麽比這江山更重要的。楚瀲灩也比不上。


    韓朔走了會兒神,側頭看著含笑道:“你娘親的牌位,我讓人迎進祠堂了。雖沒能放在那老頭子牌位的旁邊,倒也算是韓家的人。嫣然,你也便恢複身份吧,算是我韓家的正經主子。”


    含笑,亦或說韓笑,聽著這句話。心裏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高興,隻是點點頭,順著他的話回了一聲:“多謝二哥。”


    她的娘親是民間的繡娘,沒什麽身份,也自然不被韓老爺看重。當初一夜風流,娘親留下她便撒手人寰,到死也沒等到韓老爺給個名分。她知道自己是誰的女兒,卻始終無法去叫那人一聲爹。


    後來韓老爺死了,韓朔派人來接她,隻問了一句話:“想不想讓你娘親回韓家?”


    她想也沒想地答應了。換上丫鬟的裝束,去楚家伺候二小姐,楚瀲灩。


    “你的任務是照顧她,以及將她做的事,都告訴我。”當初韓朔是這樣給她說的,她也就這樣做了。韓笑是當真喜歡上了瀲灩,那樣聰慧活潑的姑娘,很難讓人不喜歡。她慶幸的是韓朔一直沒有讓她做什麽傷害瀲灩的事情,不然她一定很為難。


    韓朔是喜歡瀲灩的吧,她很多次都這樣覺得。在旁邊看著他們相互算計,相互折磨,也相互思念,她覺得這世上沒有比這二人更癡纏的情人了。


    然而到最後,他們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韓子狐的臉上沒有多少難過的神色,他甚至在笑。從回來開始,他很安靜地養傷,處理事務依舊一絲不苟。若不是他總還會來這裏發呆,韓笑幾乎要覺得,他是已經忘記娘娘了。


    “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當回了人家的妹妹,韓笑終於有膽子開口問了。隻是韓朔總讓她覺得害怕,她也沒敢太過直接。


    “你說。”韓朔應了一聲。


    “雖然我沒能見到明媚小姐,但是據說,她同娘娘長得一模一樣。”韓笑找了凳子坐下來,坐得離韓朔遠遠的,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娘娘很多次都喃喃自語,說你愛的隻是明媚,不是她。我當真好奇,二哥你真的隻喜歡明媚,沒有喜歡過娘娘麽?”


    韓朔眸子閃了閃,抬頭看著韓笑:“她常常這樣說給自己聽麽?”


    韓笑點頭。


    真是個傻丫頭。韓朔輕笑一聲,雖然他也經常給自己這樣說,但是現在是無論如何也該明白,自己心裏不是那樣想的吧。他一直能夠分清楚瀲灩和明媚,就是因為在他心裏她們兩個不一樣。他不會把誰錯當了誰,隻不過有時候,借口總是要的。


    他不想當薄情的人,也不想那麽快忘記明媚。隻是這人心啊,當真善變吧。


    “她們兩個的區別。你知道在哪裏麽?”韓太傅唇邊帶笑,捏著酒杯像是突然心情好了。


    韓笑搖頭,忍不住腹誹,人都沒見過,她哪裏知道什麽不同。


    “小時候。她們倆愛穿一樣的衣裳,梳一樣的發髻。我去楚家找明媚的時候,瀲灩總會先跳出來,讓我猜她們誰是誰。”


    幼時孩童的遊戲裏,藏著一個小女孩的執著。


    “她們長得一模一樣,連奶娘都會弄混誰是誰。可是我看得出來,活潑一些的是瀲灩,總是站著不動,低著頭的是明媚。”韓朔眼前浮現出了當年的情景,活潑的孩子被他一眼看穿之後。憤憤地跑去爬樹。那模樣充滿活力和朝氣,很是可愛。


    韓笑點頭:“這個聽休語說過,明媚小姐身體不好,總是要安靜些。”


    “嗯,她很羨慕瀲灩。”韓朔的目光溫柔了些:“羨慕她可以跑來跑去,可以肆無忌憚地爬樹。”


    韓笑看了麵前的人一會兒,輕聲道:“我覺得活潑的孩子會更討人喜歡,柔弱的孩子更讓人憐愛。二哥你當初會不會隻是憐愛明媚,其實喜歡的是瀲灩?”


    這話問得大膽了,可是韓笑看得出,她二哥會想說這些事的。一個人在這冰冷的皇宮裏,還是回憶最暖人。


    “不會,我喜歡的是明媚。”提起這個,韓朔還是沒有多少猶豫:“倒不是因為她柔弱,而是因為我欠了明媚一條命。”


    “啊?”這個回答有些意外。韓笑好奇之心頓起:“你怎麽會欠人家一條命?”


    韓朔瞥她一眼,淡淡地道:“小時候,我也不是萬能的,不會水,卻在第一次拜訪楚家的時候,貪玩掉進了池塘。”


    “那時候,是明媚救了我起來。隻不過奶娘一喊她,她便走了。我連道謝都沒有來得及。之後再去拜訪,發現明媚身子很是柔弱,都這樣了還肯奮不顧身地跳下水去救我,我不該喜歡她麽?”韓朔抿唇道:“雖然你們都覺得我挺無情無義的,但是救命之恩,韓某還是要報答的。”


    韓笑聽得張大了嘴:“就因為這個?”


    她家什麽都好的娘娘,就是輸給了救命之恩?


    “這不夠麽?”韓朔輕笑:“我此生,還隻被救過那麽一次。”


    想起明媚,他心口有些愧疚:“可惜後來她有事的時候,我卻沒能把命還給她。”


    甚至現在,他還愛上了別人。


    韓笑聽著,沉默了一會兒,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你說過。明媚身子很虛弱,對吧?”韓笑古怪地問。


    韓朔點頭。


    “那麽她怎麽能從池塘裏把你救起來?能有上岸的力氣麽?”


    韓朔臉色一沉:“你想說什麽?”


    明媚是韓朔的底線,輕易踩不得。韓笑知道他生氣了,可是她實在覺得奇怪。沒聽聞過楚家大小姐會水啊,而且不管怎麽看,她都覺得救了二哥的是瀲灩的可能比較大。


    “二哥,你有沒有想過,當初可能是你認錯了人,將瀲灩看成了明媚?”韓笑斟酌了一番語氣,輕聲道。


    “不可能。”韓朔想也沒想便站起來:“那人便是明媚。有人喊了她的名字。當年的事情,你不知道便不要亂猜。明媚已經去了這麽多年了,我不希望你詆毀她。”


    韓笑噤聲了,看著轉身離開的自家二哥,皺了皺眉。


    她記得娘娘有說過。最初看見韓朔的時候,他很狼狽。她當時好奇是怎麽個狼狽法兒,卻不知被什麽事給打斷了,沒能聽完。


    心裏有什麽東西閃過去,韓笑抿了抿唇,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沉香宮。


    “太傅,臣以為,隻要渡過黃河,想拿下新都也不過是時日問題。”謝戎拱手朝韓朔道:“隻是目前需要休養生息,才能繼續前行。


    韓朔拿著折子在走神,沒有認真聽。


    “太傅?”謝戎輕咳了一聲。


    “…我知道了。”回過神,韓朔提筆在折子上圈了朱圈,而後問謝戎:“楚家還有什麽人在洛陽?”


    謝戎愣了愣,隨即答道:“楚家的人幾乎都不剩下什麽重要的人,隻是些奴仆雜役,也都被遣散各處了。”


    韓朔沉默,謝戎想了想,問:“太傅要找人麽?”


    “我想找……”話在嘴邊,又頓了頓。十年前的人,還怎麽找得到?他怎麽就被韓笑兩句話給問得丟了神,當真懷疑起什麽來了?


    明天見,白鷺已經要被考試虐哭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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