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博學多才的韓太傅,看著麵前這場景,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入目之人都穿著他未曾見過的三角交領布衣,袖口很窄,袖筒最寬之處位於腋下。怎麽看都不是大晉的服飾。


    扛著鋤頭的老頭兒不經意往這邊看了一眼,訝異地看見了兩個外人。連忙放下鋤頭,朝各處喊了一聲。洪亮的聲音在穀狀的村落裏回響,沒一會兒就圍上了一大群人來。


    韓朔下意識將瀲灩護在身後,有些戒備地看著這些百姓。


    瀲灩探出個腦袋,抓著韓朔的衣裳打量他們。這些人一個個眼中都是很簡單的疑惑,沒有什麽惡意,隻是像看見了稀奇的事物一樣,圍過來瞧瞧。


    “客從何處來?”白發老叟站出來,拱手行禮,問。


    韓朔打量他一會兒。覺得沒什麽危險,才慢慢放下護著身後人的手,抿唇道:“我們是洛陽之人,誤闖貴寶地,還望勿怪。”


    老叟聽著。疑惑不解地道:“洛陽?洛陽是何地?離這裏遠麽?”


    周圍的人也都是一頭霧水的模樣,相互小聲議論著。瀲灩覺得奇怪,他們從洛陽到這裏應該也沒有多久,按理應該相去不遠。這些人怎會連國都洛陽也不知道?


    “敢問君子,當今是何朝何代?”老叟拱手又問。


    韓朔古怪地看著他們。道:“如今是大晉三十八年,在位的是晉惠帝司馬衷。”


    老叟大驚,退後兩步道:“晉?晉國難道已經攻下西周了麽?”


    西周?瀲灩低呼一聲,環視周圍的人一圈兒,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卻還是遲疑地問:“難不成,你們都是西周的人?”


    那是百年前就已經滅亡的國家啊,也曾定都洛邑,便是現在的洛陽。他們身上穿的衣裳,分明就是春秋戰國時期才有的樣式。她曾在古書上看過的。方才一時沒想到這裏來,如今一細看,還當真是。


    韓朔回頭看她一眼,搖頭道:“怎麽可能,百年前就滅亡的國家,怎麽可能還有人…”


    “先祖開幽穀,帶著我們在這裏繁衍生息,已有百年。”老叟摸著胡子道:“想不到這穀裏百年,外頭已經換了人間。西周已亡,如今是晉國得勝了…兩位貴客去老漢家裏坐坐吧,既然能來這裏,便是緣分。”


    眾人讓出一條路來,男人拿著各自的農具,回去了田地裏。有婦女抱著孩子的,也免不得朝這倆天仙似的人多看兩眼,然後暗暗祈禱,自家孩子若是長大也有這般好看,那真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


    瀲灩同韓朔一起跟著那老叟走,看樣子這人應該是村長一類的人物,頗有些威嚴。


    走過一截小路。又上了一段田壟。幾隻雞悠閑地走在路邊捉蟲吃,一隻搖著尾巴的狗站在一間木屋門口望著他們,也不凶不吠,很是溫順。周圍勞作的男女時不時停下來朝他們笑笑,又繼續揮動鋤頭犁耙。


    這樣祥和安寧的氣息,讓人很容易就跟著放鬆了下來。瀲灩不禁笑了笑,哪知一回頭就對上韓朔的臉。


    “娘娘很喜歡這裏?”韓朔似笑非笑地問。


    微微收斂了些笑意,她道:“如今不過是逃亡之人,能保全性命已是上天垂憐,偶入這世外仙境。心裏自然歡喜。”


    韓朔點頭,眼裏有不明的光芒稍縱即逝。前頭的老叟已經帶著他們到了最大的一間草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瀲灩先踏進那屋子,裏麵的擺設很是簡單,大多是木頭和竹子做的器具。牆上還掛著捕獵用的弓箭和網,桌邊隻有一條長凳和一把椅子。


    “貴客可是誤入此地?”老叟示意韓朔上座,韓朔搖頭,拉著瀲灩一起在凳子上坐了下來,將椅子讓給老人家。


    “我二人為躲避外麵的山賊,往山洞裏跑,不知怎麽就跑到了這裏。”瀲灩微笑道:“現在不知外麵情況如何。若是賊人還在外頭守著,怕是要勞煩老人家收留我們兩日。”


    老叟捏著胡須,聞言很是熱情:“這裏許久未曾有世外人來,二位肯多留,老叟同族人自然願意以好酒好菜招待二位。等會兒老叟讓人去洞口瞧瞧,若是有人,二位就安心住下來躲一陣子吧。趁著今日天色尚早,等會兒就可以蓋一個新的草屋。”


    蓋草屋?瀲灩有些吃驚。四處看了看,就算是最大的草屋,似乎也隻有一間屋子。果然他們是需要蓋屋子的。隻是……一般修建房屋,不都是至少要好幾天麽?這會兒已過午時,來得及麽?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老叟站起來,爽朗一笑,朝外頭吆喝了一聲。


    不一會兒,就有個背著弓箭的少年應聲而來,恭敬地聽老叟說了兩句話,便轉身走到田坎上,以古怪的調子吹了一聲口哨。


    瀲灩跟著到門口去看,他們所在的屋子位於最高處,底下的情況一眼望盡。聽著哨聲,身強力壯的男子都放下了手裏的活,迅速地往上頭聚攏過來,沒有一人遲疑。


    她看得目瞪口呆,不過片刻。三十左右男子便都站在了老叟家門前的空地上,比之士兵也絲毫不差。


    “那邊還有一處空地,給兩位貴客修間暫居的草屋。”老叟指著右下方梯田之間的一大片平地道:“未時起,戌時落,再晚些。可就要天黑了。”


    男子們紛紛點頭,又各自散開。井然有序地開始蓋房子,像是已經萬分熟練,一點也不急促。


    瀲灩看著,拉拉韓朔的袖子。問他:“你覺不覺得,這裏的人都好厲害。比之你的精兵,怕也是絲毫不差。”


    韓朔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輕咳一聲道:“戰國之人擅長兵器建築者甚多,他們隱居此處,長期自給自足,外頭城裏的百姓自然是比不得。”


    聽起來也有道理,瀲灩點點頭,看著他們將平地挖了樁,扛了木頭。先搭屋子的框架。這草屋的結構跟她以前見過的都不同,一看就會很堅固,而且也不複雜。沒一會兒四根砥柱豎起來,他們的速度也就更快了些。


    看了看日頭,瀲灩覺得自己是白擔心了。今天走運,讓他們到了這樣的好地方。老天爺肯給一條活路走,後頭的路自然也不會太艱難。


    這裏的人很是熱情好客,男人搭房子,女人端著家裏的吃食來請他們品嚐。雖然大多是熏幹的肉,但是瀲灩覺得很新奇,吃得很是開心。


    韓朔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眼裏有難得的溫柔,像是也被這裏的樸實感染,真摯了不少。她眼角餘光瞥見,心裏輕笑。這可是不曾想到。一場逃難,也還能換來幾天心安的日子。


    吃了些東西,瀲灩就被幾個婦人拉著詢問。


    “你們兩個小夫妻,感情還好麽?”


    “瞧著倒像是新婚燕爾,夫人也是害羞了些。”


    “晚上這裏有些冷,我家有新做的被子,放著還沒用。夫人若是不嫌棄,待會兒我就讓我家夫君給你們送去。”


    “他們一會兒會順便做些木床桌椅的,碗盆各家手巧的嫂子家裏都有多的。夫人莫擔心,一會兒就好。”


    熱情而無算計,瀲灩聽著,笑著與她們說話,隻覺得渾身都輕鬆了。不必防備,無需擔心什麽,這樣的日子,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啊。


    韓朔被老叟帶去了田裏,說是要教他使用農具。瀲灩遠遠地看過去,那風度翩翩的韓太傅正挽著袖口,下袍紮進了褲腰,很是認真地跟著學如何用犁。


    瀲灩看得有些愣了。此時若手中有筆,她定然要畫下來。君子在野,雙手做農,那一身的錦繡袍子現在不顯狼狽,反而更是風雅。韓朔當真是一個很好看的人,做什麽都如同在畫裏。山野間有桃花盛開了,都給他當了背景。


    “夫人嫁給這樣的人,是福氣呀。”抱著孩子的婦女嘖嘖稱羨:“都道世間情難尋,隻羨鴛鴦不羨仙。能尋得你情我願的一段姻緣,也是上輩子的功德換來的。要好好珍惜才是。”


    瀲灩回過神來,低笑:“怎麽能看得出,他與我情投意合?也許我們隻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呢?”


    甚至,根本連夫妻也不是。


    婦人笑道:“你瞧瞧,你的眼睛總是往公子那邊瞧。他也時不時在你沒看見的時候瞧你。這若不是心相係係,情投意合,又該是什麽?”


    瀲灩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飛快地側頭去看韓朔。


    那邊的人眸光來不及收回,被抓了個正著,掩飾似的輕咳一聲,扭頭繼續去聽老叟說話。捏著犁的手指微微緊了緊。


    微微眯眼,瀲灩撐著下巴想,韓朔這樣子,怎麽瞧怎麽不對勁啊。那般陰險狡詐,無惡不作的人,什麽時候有這般少年模樣了?抬頭看看天,沒下紅雨,那就定然是他的腦子壞掉了吧。


    曾經連一絲餘地都不肯給她留的人,如今要是來說對她還有什麽情意,她寧願相信天上會下熱騰騰的包子!還是豆沙餡兒的!


    今天二更是下午5點,三更8點因為白鷺上午有事麽麽噠相互轉告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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