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接下來的半個月裏,安如寒幾乎都是在床榻上度過的。


    風雪已經停了,但依舊寒氣淩冽,盡管如此,外麵夕陽的餘光還是將皚皚白雪照得華美非常。


    房裏暖氣熏染,將已經好轉的安如寒麵色鍍上一層紅暈。


    “將軍今日感覺如何?”素斐坐在榻前,聲音清潤好聽。


    “謝謝素斐姑娘了。”安如寒放下藥碗。


    素斐低笑一聲,“將軍每日必不下三次道謝,莫非這是你口頭禪?”


    安如寒一怔,隨即苦澀扯了嘴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可我看你似乎並沒有因為撿回一條命而有半分高興。”素斐仔細打量著他,這些日子下來,雖然二人交涉很少,但她還是隱約察覺得到他安靜的時候眉心隱藏住的那一絲苦楚。


    她是江湖人,見慣了太多的兒女情長,所以並不難分辨出他眉間的情愁。


    “將軍可是心有牽掛之人?”素斐試探問了一句。


    “無。”安如寒淡淡一笑,嘴角弧度涼薄。


    隨後,他掙紮著坐起來穿上外袍下了床榻。


    素斐大驚,“將軍這是準備去哪兒?”


    “雪停了。”他立在門外,看著滿園銀白被夕陽映照出華美色彩,“融雪以後,所有的一切都會恢複原來的樣子。”


    素斐眸光一動,默默站到他身後,“將軍說錯了,天地接納過雪的到來,所以即便雪消失,也不可能會是原來的樣子。”


    安如寒愕然。


    素斐又笑道:“這個很好理解。將軍受傷之前帶了五千兵衛遠赴邊關,可你受傷時遇到了我,等你痊愈後,我依舊在你的世界出現過,留下過痕跡,所以,前後兩個世界,又怎會一樣?”


    這一刻的素斐,眉眼含笑,額角鬢發被風輕輕吹亂,肆意貼在她白皙的麵容上,談笑間充滿江湖兒女的豪情,夕陽裁一縷入了眼眸,璀璨明亮,竟讓他一時晃了眼。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素斐淺咳一聲後撇開頭,“將軍的身子大抵痊愈了,你若是想離開,我隨時可以送你出穀。”


    “我……無家可歸。”安如寒喃喃一句過後,問:“素斐姑娘可以收留我嗎?”


    “當然。”驚愕到平靜不過一瞬,素斐笑答,隻不過這笑中多了一抹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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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素琴在得知雲霄山莊迎娶少夫人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替雲澈衝喜,想讓少夫人懷上雲家的血脈延續香火以後勃然大怒,屠殺雲霄殺莊人口數十,連夜逃了出來。


    她看著自己僅剩的半隻手掌,突然想起來當日在蒼茫山上自己狠心將姐姐推下山崖的情景,這才知雲霄山莊原本要迎娶的人就是她,隻不過姐姐一早知曉了實情,不願她跳入火坑所以代嫁,隻可惜她當時沒能看透。


    想到這裏,素琴悔恨交加,她幾經輾轉來到了蒼茫山,看著崖下皚皚白雪,不覺潸然淚下。


    下山的時候,她無意中撞見了一個江湖道士,原本她不信鬼神,但出於對姐姐的愧疚,她還是掏了銀子讓那道士算了一卦。


    “生!”道士撚指眯眼半晌,乍然睜眸,目光清冽,斬釘截鐵一個字。


    素琴聽得懵了,忙追問:“且不知大師此話怎講?”


    那道士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眼,隨後將銀子原封不動還給她,語重心長道:“你讓我測算的這個生辰八字半陰半陽,臨界生死之間,雖然違了天道,但也並非不可解,你去找個命理與她相克的男子成了這場冥婚便是。”


    當日在蒼茫山,素琴心中原就有此打算,此刻再聽道士這麽一說,她頓覺後背一寒,唇瓣哆嗦,“這世間……真有鬼魂之說?”


    道士並未答話,將有此命理的男子所屬方位告訴了素琴便跋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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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素琴來到蒼茫山背後的小山穀時,瞧見一座搭了梯子的竹屋,積雪覆蓋了屋頂,到處一片白,隻隱約能看到竹屋前坐著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男子一身蓮青色寬大錦袍,身披灰鼠鬥篷,那鬥篷針法細密,仔細一看,手法竟然有些熟悉,然而讓她最為眼熟的是男子俊逸無雙的麵貌。


    “雲澈?!”驚訝出聲的同時,素琴倏然想起道士說過的話,心中直忖莫非見到了雲澈的鬼魂?


    哆嗦著後退幾步,她想逃,卻不妨竹屋前的男子偏過頭來,輕懶幽魅的眉眼間似有猶疑,“敢問姑娘是?”


    “你……你到底是誰?”素琴捏緊了手心,有些不敢確信。


    大婚當晚,雲澈明明已經躺在了漆黑棺木內。


    可……眼前這個人是誰?


    “你可曾見過一位姑娘?”安如寒並未答話,望著遠方的天空喃喃道:“她叫素斐,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素斐……”素琴額頭上頓時冒汗,一遍遍重複著這個名字。


    姐姐已經死了,而眼前這個人是雲澈。


    難道……他們活著不能在一起,所以約定好了一起死後相聚?


    想到這裏,素琴原本有些顫抖的身子頓時站直,麵色冷冽下來。


    虧她這一路愧疚不已,卻原來這一切隻是姐姐的圈套!


    再想到雲澈就是道士指明命理與姐姐相克,能鎮住她陰魂的人,素琴便一念生起,抬步走至男子跟前,微微俯身,薄唇微翹,“這位小郎,你嘴裏的那位女子屍骨早就長埋於雪山之下了,你找她何事?”


    “你如何得知?”安如寒周身泛起警惕之意,微眯著眼看她。


    “我是你發妻,如何不知!”素琴明顯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擔憂與震驚,心中嫉妒的火焰立時燃起,衝著他大吼一聲。


    安如寒皺眉,滿臉茫然,“我似乎不記得何時大婚過。”


    “沒關係,忘了那些過往未必是件壞事。”素琴冷笑一聲,“你未來的回憶,隻需要有我就行。”


    “你是誰?”安如寒站起身,拂去衣上雪漬。


    “雲澈,你裝什麽傻?”素琴冷眼看他,“當初雲霄山莊派媒人來的時候親口說了你以前便見過我並且喜歡我,願意用山莊至寶纏絲鼎為聘迎娶,可你竟然如此負我,在我大婚之日悄然離世,隻為與素斐陰間團聚,你讓我情何以堪!”


    “姑娘……興許認錯人了。”安如寒抬步欲走上竹樓。


    “雲澈,我不管你此刻是人是鬼,既然我素琴已經嫁進你們雲家,那就生死都冠了雲家姓,你的陰魂,隻能我來守!”


    安如寒腳步一頓,“姑娘若沒有什麽事,大可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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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紅蓮燈盞盡頭的“鬼門關”六角亭內,素斐半倚著美人靠,輕咳不止,麵色幾近透明。


    對麵,留了花白胡須的此地真正主人望向她,聲音微沙,“你與他的命理相克卻又相生,他天生擁有靈力,隻需再過半個月,待月圓之夜與他陰陽交合,為師便能助你重生,可你為何半途棄了?”


    素斐挪開掩唇的帕子,聲音極其微弱,“師父,一開始徒兒的確想過要重生,可前些日子的相處,我發覺這個人心中有著極其強烈的信仰,他當初能活下來一半靠運氣,另一半則是依仗這種信仰,我在他夢中囈語的時候得知這種信仰來源於一個女人。從那個時候起,我便知這個男人永遠不可能屬於我,我生平殺人無數,原本再殺這一個也無妨,可真正舉刀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下不了手。”


    “你愛上他了?”


    “或者說……”素斐苦澀一笑,“是感動。”


    “此話怎講?”對麵的人問。


    素斐道:“他在夢中這樣說:錯過此生,我等你來世。想來那個女人占據了他生命的全部,我閱人無數,頭一次得見這樣的。”


    對麵的人低笑:“這世間癡男怨女多了去了,這樣的人並不少見。”


    “不,他心悅的那個女子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素斐咬著唇,頓了好久才勉強說完這番話,似乎極其不忍心。


    對麵的人倒茶動作一頓,就連到了嘴邊的話也沒了。


    “師父,我想通了。”素斐有氣無力道:“帶著仇恨重生不如喝下孟婆湯忘了所有,轉世。”


    對麵的人沉吟好久,緩緩開口,“我可以把‘鬼門關’的主人之位讓給你,未來的這段時間內,你可以去考驗觀察他,倘若有可能,我會幫你全了未完成的心願。”


    素斐幽黑的眼眸劃過一抹光亮,“師父此話何意?”


    對麵的人幽幽答:“素琴已經找到了那個人並且將他認作雲澈,而她的命盤顯示最多三日她便會命喪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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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找到安如寒並將他認作雲澈的素琴,放下了當年江湖上聞風喪膽的殺手身份,洗手作羹湯,開始照顧安如寒的飲食起居。


    然而安如寒對她始終警惕,這天夜裏收拾了東西便要連夜逃走,剛出山穀便遇到當初為素琴算卦的道士。


    道士甫一見到安如寒,立即嚇得跌坐在地上,滿麵驚恐,“怎麽會,你怎麽會是那裏的人?”


    語真族在東川是個傳說,這道士也曾聽說過些許關於這個種族內部的故事,然而他所能知道的也僅僅是語真族分為冥殿和夜極宮兩部分,但他有幾分本事,能敏銳察覺到安如寒身體裏有封印,且被封印了的就是傳說中的靈力。


    知道自己與百裏長歌的關係那天,安如寒就知道自己是語真族人,且是少主人。


    所以對於道士的話,他並沒有過多驚訝,隻冷冷瞥他一眼就要離開。


    “噯……”那道士不甘心,趕緊趁機道:“我知曉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在哪裏,但我有個條件。”


    安如寒轉過身來,緊抿著唇沒說話。


    道士縮了縮脖子,繼續道:“倘若我告訴了你,你能否傳些靈力給我,或者教我一門語真族的特殊技法?”


    “她在哪裏?”安如寒隻當他後半句全是廢話,走過來揪住他的領子,周身寒氣肆意。


    “她……死了。”道士終究不敢與他對視,隻得和盤托出,“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本就是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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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素琴追趕出來尋安如寒的時候,安如寒遇到了饑渴已久的雪狼群。


    素琴大驚之下衝了出去,用自己的身體為誘餌引開狼群。


    雪狼凶猛,利爪直接抓破素琴的喉嚨,素琴當即便咽了氣。


    跑出好遠的安如寒在見到狼群中央那一灘駭人的血跡時憤怒至極,仰天長嘯一聲,直吼得兩邊山崖積雪滾落。


    封印開啟。


    他耗盡所有靈力才製止住兩邊雪崩,趕走狼群,內腑嚴重受損。


    尋到素琴的屍體時,她的喉嚨已經被雪狼撕破,兩隻眼珠子掉了出來包裹了厚厚一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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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素琴的魂魄跳出體內時,她已然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死的,隻知道自己死的很慘,還隱約記得自己是為了一個很重要的人而死。


    她是遊魂,即便沒了雙眼,也能憑感覺知曉前路。


    穿上了沉黑色連帽衫,她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叫做“鬼門關”的地方,這地方她曾經聽說過,據說裏麵的主人能幫助人完成生前未了心願。


    可她萬萬沒想到“鬼門關”的主人竟然會是一個年輕女子。


    “你有何心願?”重重紗幔後麵,女子空靈的聲音傳出來,素琴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兒聽過。


    “緋書姑娘能否助我分離出一魂一魄重演生前之事,我想知道從始至終,他的心中可有半絲我的存在。”素琴嘶啞至極的嗓音回蕩在黑水上方,致使周圍越發詭異。


    “你用什麽來交換?”緋書似乎頓了頓。


    “倘若這一魂一魄灰飛煙滅了,我還剩兩魂六魄,任憑姑娘處置。”素琴麵無表情答。


    緋書沒再回應,廣袖一掃,裝了紅色茶湯的白玉杯穩穩落在素琴麵前,“喝了它,我可以幫你完成心願,你既是重來,便忘了已經發生過的事重頭開始罷!”


    ==


    14、素琴醒來的時候,安如寒已經在雪原裏走了數日,因為強光折射得了雪盲症瞎了眼,且與雪狼再戰了一回,身上全是傷口,奄奄一息。


    她如今是個完整健全的人,所有記憶停留在要為姐姐尋個男人完成冥婚這個點上,雲霄山莊的記憶被抹去,她不記得雲澈是誰。


    掃了一眼躺在雪地裏快要斷氣的安如寒,素琴咬咬牙,耳邊恍惚有人在呼喚她去一個叫做“鬼門關”的地方。


    這地方她聽說過,那裏的主人能生死人肉白骨。


    姐姐因她而死,她必須要用這個男人來彌補姐姐。


    想到這裏,素琴一咬牙,循著聲源處走了過去。


    出了山穀,有人在那裏等著她。


    一身沉黑色的連帽長衫,寬大帽簷遮住了雙眼,枯槁的左手打著燈籠,那燈籠中央的紅燭好似在滴血。


    素琴哆嗦一瞬後乖乖跟著黑衣老嫗來到“鬼門關”,以半隻手掌的代價換得安如寒一條命。


    半個月的相處,素琴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叫做“安如寒”的男子,可他心中似乎有一個人,她因為裝啞而不好發問,隻得第二次去了“鬼門關”,以自己的聲音換了他心中那個人的聲音,結果遍體鱗傷,她失去了擁有正常聲音的機會。


    最後一次,她以自己的雙眼助他複明,等在鬼門關,她知道,他一定會來,卻沒想過他如此決絕,竟是來與她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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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你……真的是素斐?”安如寒激動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鬼門關的主人緋書。


    緋書摘了麵紗,一張清麗難言的麵容呈現在他麵前。


    她輕笑,如同初見時眉眼彎彎,“如寒,好久不見。”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安如寒四下掃了一眼,潛意識裏告訴他,眼前的人早已經不在人世,可他又排斥這樣的感覺,上前一步想伸手撫摸素斐的臉。


    素斐後退一步,輕咳一聲,“如寒,認識你的時候我早已是孤魂野鬼,救了你,照顧你,完全是為了利用你身上的靈力助我重生,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卑鄙?”


    “卑鄙之極。”安如寒凝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咬得極重。


    素斐完全不意外這樣的回答,苦澀一笑,“我就知道……”


    “你要走,為什麽不告訴我?”安如寒打斷她的話,“不辭而別很沒禮貌。”


    素斐愕然,呆愣看向他。


    “素琴是不是淪為了畜生道?”安如寒話鋒一轉。


    “是。”素斐點點頭,微歎,“她生前殺戮太多。”


    “那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安如寒又問。


    “什麽?”


    “你去轉世,我等你輪回。”他握緊了她冰涼的雙手。


    ==


    尾聲:一個月後,溪口鎮某獵戶家生了一個女兒,因獵戶前頭已有兩個女兒,故而最後一個準備棄之,行動之際,被一個神秘地男子出千金帶走。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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