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痕話音剛落,晉王府前來迎親的隊伍中,立即走出一個小宦官手捧托盤,托盤內,鳳冠霞帔以及所有的佩飾擺放整齊。


    百裏長歌見狀,猛地抬眼看向裏麵,葉痕背對著她而坐,今日的他一身裁剪合宜的大紅喜袍,每一處都在彰顯著他的高華無雙,灩冠天下,僅一個背影就已經詮釋了“天下第一公子”的稱號。


    百裏長歌收回眼,目光有些閃爍,她萬萬沒想到葉痕竟然沒有生氣。


    然而越是這樣她越覺得愧疚,咬了咬唇,她低聲開口想要解釋,“我……”


    “嗯?”葉痕依舊沒有回頭,畢竟在揭開蓋頭之前,他是不可以看她容貌的,“可是不喜這套嫁衣?”


    “不,我很喜歡。”百裏長歌趕緊伸手從小宦官手裏接過托盤。


    紅月餘光掃了掃葉痕,沒從他麵上看出任何情緒,趕緊賠笑道:“既然長歌回來了,那我們這就去給她沐浴更衣,以免誤了吉時。”說罷衝百裏珊和沁雪遞了眼色。


    那二人都是明理人,隻一眼便會意,跟著紅月站起身同葉痕拜別。


    三人才剛走到門口,葉痕的聲音輕輕傳來,“如今吉時還早,不要敷衍了事,務必要將每一個細節做到最好,我能等了這麽些年,也不差這一刻。”


    紅月後怕地撫了撫胸口,她還以為晉王生氣了,沒想到是吩咐她們不要因為趕時間匆忙了事,“殿下放心,今日的新娘,必定是世間最美。”


    交代完後,紅月帶著百裏珊和沁雪來到扶風閣。


    屏風後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浴桶。


    紅月走過去,對坐在床上發呆的百裏長歌道:“哎喲我的大小姐,您趕快跟我去沐浴吧!”


    “你們說,他今日是不是很反常?”百裏長歌沒有抬眼,低聲問三人。


    紅月與那二人對視一眼,最終緩緩點了頭。


    “換做是我,鐵定二話不說轉身回府,不娶了。”百裏長歌低眉看著腳上的繡鞋,“我並不後悔出城去追卿雲哥哥,原本想著被他罵兩句也好,可他不但沒有發怒,反而表現得比平時還要淡然平靜,這讓我心裏憋得慌,弄得自己跟個罪犯似的。”


    沁雪抿了抿唇,勸慰道:“姐姐您這是多心了,晉王殿下對你的寵愛,在這臨陽帝都可是出了名的,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他說什麽也不會衝你發火的吧!”


    “是啊是啊。”百裏珊也道:“晉王殿下性情向來溫和,再說了,倘若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我們做妹妹的還怎麽放心將你教給他?”


    “她們二人說得對。”紅月拍拍百裏長歌的肩膀,“方才出門的時候,你猜他對我們三人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百裏長歌緩緩抬起頭。


    紅月道:“他告訴我們,不要為了趕時間而敷衍了事,務必要將每一個細節做到最好,還說這麽多年他都等過來了,不在乎多等這一天。”


    “他真這麽說?”百裏長歌聲音有些激動,眸子裏被紅燭映照的晶瑩更加明亮。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百裏長歌心中震撼過後突然站起身,“幫我沐浴更衣!”


    三人見她想通了,各自鬆了一口氣,趕緊扶她到浴桶邊。


    有了剛才的經驗,這一次速度快些,紅月幫她上完妝梳好頭穿好嫁衣將鳳冠戴在她頭上以後,又從托盤裏拿過紅蓋頭,蓋上之前,好笑地提醒她:“馬上就要做人家妻子了,你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早這麽任性,否則再有耐性的男人都會被你折磨瘋的。”


    百裏長歌噗嗤一笑,“你怎麽不說葉痕是這天下萬千男人中獨樹一幟的那個呢?”


    “那是當然。”沁雪接過話,“無論從容貌、才識謀略還是武功,晉王殿下理所應當受得起‘天下第一公子’的稱號,他自然是這世間最特別的男人,所以姐姐你更要把握好機會,不要把這麽好的夫君給放走,否則得便宜了多少小妖精?”


    百裏珊掩唇笑,“大姐你別聽沁雪瞎說,你出城的時候,晉王殿下說過一句話:我待長歌,始終如初。通過今日這件事,大家都看得出來殿下是真心對你,信你的人,無論你做了什麽,他都不會懷疑,不信你的人,便是你沒做什麽,他也會懷疑。晉王殿下可不就是前者麽?因為相信你,所以他選擇沉默,選擇不問,選擇包容,如你所說,換做其他男人,早就打道回府了,誰還會傻傻等著你去送別的男人回來。方才的事,既然他選擇了沉默,那你到了晉王府以後也不要提起,我相信,他定也是不希望聽見你親自提起這件事,提起傅卿雲的。”


    百裏長歌安靜聽著,百裏珊說的這些,她又何嚐不明白?


    葉痕對她,簡直是挖空了心思,隻差將那一顆心髒掏出來。


    這個男人,世間絕無僅有,然而,她遇到了。


    不管以前的記憶是怎樣的,不管以前他犯了多大的錯以至於她能狠下心殺了他,等過些日子恢複記憶以後,她絕對不計較,不懷疑。


    他們之間,有將來就夠了。


    “珊兒也長大了呢!”百裏長歌看著銅鏡內站在她身後的百裏珊,低聲笑道:“再過些日子,你也是要當新娘的人了。”


    百裏珊嘴角笑意明顯僵硬了一瞬,隨後無聲笑開,“到時候姐姐可要多多來陪陪我。”


    百裏長歌還沒開口,紅月便催促道:“好了好了,你們姐妹有什麽話等長歌回門的時候再敘,如今吉時快要到了,長歌得上花轎了。”


    百裏珊忙不迭點頭,“我險些誤了正事兒。”


    在幾人的說笑聲中,百裏長歌被蓋上了紅蓋頭。


    新娘還沒出門,外麵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嘖嘖,小爺來看看,哪家的新娘這麽難娶,竟然要兩次沐浴更衣才肯出來?”


    百裏長歌被紅月和沁雪攙扶著,此時聞言腳步一頓。


    安如寒?


    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沁雪鬆開百裏長歌,迅速走到門邊攔住安如寒,嘴裏調侃道:“喲,這不是安大小姐麽?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安如寒不理沁雪,抬目就要往裏麵看。


    百裏長歌讓紅月遞了個蘋果給她,順著安如寒的氣息方向毫不留強地扔過去。


    安如寒手疾眼快,穩穩接住蘋果咬了一口,隨後嫌棄的撇撇嘴,“又苦又澀,難吃!”


    “我叫你吃了?”百裏長歌恨不得掀了蓋頭打他一頓。


    這個人,一看就是來搗亂的!


    之前在百裏長歌房裏坐著的貴婦人們見狀趕緊湧到門邊堵住安如寒,“哎喲安公子,這裏是新娘的閨房,您可不能闖進來,這不合禮數。”


    “什麽禮數不禮數的?”安如寒“嘁”了一聲,“這個女人欺負別人的時候從來不講究禮數,難得她嫁得出去,今日我也來欺負欺負她。”


    “安如寒,鏟鴿糞很好玩是吧?”百裏長歌咬牙切齒,心中直悔恨自己怎麽認識了這麽個人?


    “你說什麽都沒用。”安如寒抱著雙手,將臉歪向一邊,“我想看看假如你出不了這個門誤了吉時,那個黑心王爺會不會氣得跳腳?”


    “你確定?”百裏長歌挑眉。


    “一定以及肯定。”安如寒順勢將外麵大槐樹下的搖椅搬到門邊,舒舒服服靠了上去,那陣勢,仿佛隻要誰敢將百裏長歌放出去,他就要跳起來大幹一架。


    湧在門邊攔截的貴婦人們被他這個舉動嚇到,麵麵相覷過後都將目光投向百裏長歌身上,等著新娘發話。


    百裏長歌眸光動了動,對紅月道:“既然安大小姐有如此閑情,那我們陪著他坐便是。”


    紅月麵露驚訝,“長歌,吉時馬上就要到了啊!”


    安如寒聽到百裏長歌的稱呼卻是不爽了,霍然睜開眼後不滿地盯著她,“小師妹,你都要出嫁的人了,怎麽淨睜著眼說瞎話?本公子是如假包換的男人,男人!是你的大師兄,你不能這麽沒禮貌,小心景潤不要你。”


    “既然是大師兄,那麽,安哥哥,有勞你背著長歌上花轎了,謝謝!”


    扶風閣月門處,突然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


    那聲“安哥哥”讓這一屋子的人僵在原地。


    安如寒更是如遭雷劈,一個不妨從搖椅上滾下來,他一手捂住流血的鼻子,一手抖抖索索指著葉痕,“你……好狠!”


    百裏長歌聽見葉痕的聲音,不由得好笑,想著果然還是這個男人嘴毒啊,一句話就能將安如寒這個無賴堵得啞口無言。


    葉痕並沒有進來,說完後就轉身,離開之前,又挑眉看了看如同吃了蒼蠅的安如寒,“安哥哥可要快一些,吉時就要到了呢!”


    說罷一個飛身出了扶風閣。


    安如寒氣得咬牙切齒,轉過頭來看著百裏長歌,嚴重抗議,“這個男人嫁不得!”


    百裏長歌揚唇,“為何?”


    “嘴太毒。”安如寒一邊抹著鼻血,一邊埋怨,“你若是嫁給他,會被傳染的。”


    “是麽?”百裏長歌哀怨道:“可是花轎已經臨門了,隻能委屈安哥哥背我上去。”


    “你!”安如寒氣呼呼瞪著百裏長歌,“我是你大師兄,不是什麽哥哥,別亂喊!”


    “你既然不背我,大清早的來新娘房外做什麽?”百裏長歌問。


    “走錯了!”安如寒沒好氣地說道。


    百裏長歌好笑,“你是被鴿子糞熏壞了腦子連自家路都找不到了?”


    “你個死丫頭,說句話跟染了糞一樣。”


    百裏長歌提醒道:“安大小姐,別忘了你可是小我五歲,什麽死丫頭,我是你姐姐,有這麽目無長姐的?”


    “本小姐……哦不,本公子不缺姐姐,也不要你這麽個毒嘴毒舌的姐姐。”安如寒站起來哼哼兩聲。


    “大小姐,吉時快到了。”紅月不斷提醒。


    百裏長歌汗顏,遇到安如寒這麽個無賴簡直太悲催。


    百裏長歌正低頭想對策,外麵突然跑進來一個身穿靛藍色短打的安國公府家丁,對著橫在門邊的安如寒慌慌張張道:“不好了公子,你回來也不先回府知會一聲,國公很生氣,讓小的來通知,既然您把家門都認錯了,那就罰你背著長歌小姐上花轎,否則他就讓你換回女裝,當作沒你這麽個兒子。”


    “什麽?”安如寒暴跳,“老頭子真這麽說?”


    “是真的。”家丁點頭如搗蒜。


    “那……那我娘呢?”安如寒又問。


    家丁抖著小腿,戰戰兢兢答:“夫人說白養了這麽個兒子,竟然連家門都不認,她完全同意國公。”


    安如寒一張妖孽的臉霎時黑如鍋底,捏了拳頭不甘心地仰天大喊:“竟然連我爹娘都請出來了,葉痕,丫的算你狠,待會兒你看小爺我讓不讓你洞房!”


    說罷不甘心地蹲在地上,壓抑著聲音,“小師妹,上來吧!”


    百裏長歌站在原地不動,挑眉問:“萬一你把我扔在半路怎麽辦?那我今日豈不是糗大了?”


    “愛來不來!”安如寒仍然憋著一肚子氣,哼哼道:“別以為人人都想當你哥哥。”


    百裏長歌無語,“百草穀隻有我一位弟子,我本沒有大師兄,是你非要喊我小師妹,如今你又說不願意當我哥哥,那你想當我的什麽?”


    安如寒脫口而出,“我自然是想當你的……”


    “什麽?”


    安如寒一噎,隨後皺眉,“你這個女人怎麽這麽囉嗦,到底來不來,不來的話小爺可走了,我好不容易擺脫了天霞山那個糟老頭子回來一趟,沒想到連口熱茶都沒喝到,就得幹體力活背著你走這麽遠的路。”


    百裏長歌再沒說話,由紅月攙扶著走到門外趴到安如寒背上。


    安如寒再沒吱聲,站起身來背著百裏長歌便往外麵走。


    “安大小姐,你苦著一張臉做什麽?”雖然隔著紅蓋頭,百裏長歌還是能清楚感覺到安如寒不悅的氣息。


    “你太重!”安如寒扔給她三個字。


    百裏長歌嘴角抽了抽,“你還是不是男人?連這麽點兒路都背不動。”


    “反正我不是你哥哥。”安如寒又道:“你要是再喊我哥哥,待會兒我就……”


    “你就怎樣?”百裏長歌趴在他背上問。


    “我就替他洞房!”


    “……安如寒你腦子壞了?”百裏長歌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腦袋。


    安如寒磨牙,一張臉早就黑如鍋底,“總歸,今日我背你出來完全是看在你沒有哥哥的麵子上幫個忙,我可沒想過要頂替。”


    “有你這麽個哥哥,我估計要操碎了心。”百裏長歌隱約察覺到了今日的安如寒有些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究竟怪異在哪裏,說完這句話以後就再也沒有出聲,直到安如寒背著她出了侯府大門。


    紅月、百裏珊、沁雪以及族中貴婦人們遠遠跟在身後。


    侯府大門外鑼鼓聲震天,葉痕站在大門口,看到蓋了蓋頭趴在安如寒背上的百裏長歌時,唇角溢出溫潤的笑。


    身後跟著的貴婦人們是頭一次得見葉痕,早就聽聞梁帝這個最小的兒子天人之姿,今日一看,身著大紅喜袍的他如同雪中新綻開的紅梅,豔而不妖,於四麵八方的錦紅中脫穎而出,紅得瀲灩,天下無雙。


    光是聽聞身後貴婦人們的倒抽氣聲,百裏長歌不用想也知道葉痕今日是禍害人來了。


    安如寒抬頭看了葉痕一眼,隨後囑咐百裏長歌道:“你看看這男人,招蜂引蝶,隨便往哪兒一站就把婦人少女們迷得暈頭轉向,你嫁給他,一點兒安全感也沒有。”


    百裏長歌低嗤:“我都要上花轎的人了,你還說這種話,我不嫁給他,難不成嫁給你?”


    安如寒道:“你若是肯,小爺我考慮考慮把床改造得大一點還是能勉強再加一個你的。”


    “少臭美!”百裏長歌又點了點他的腦袋。


    已經走到大門邊,安如寒卻還沒有要將百裏長歌放下來的意思。


    葉痕對他挑了挑眉,“安哥哥這是背上癮了?”


    “葉痕,你別以為喊我一聲‘哥哥’我就會乖乖受著!”


    “哦?”葉痕不解地揚了揚眉。


    安如寒仰起脖子,“既然背新娘這種事都請我幹了,那麽,待會兒洞房是不是也請我一並幫了?”


    “你行嗎?可別是小指頭。”葉痕的眸光似有若無掃過安如寒身上某個位置。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安如寒原本就黑了的臉更險些冒煙,“行不行自然不是小爺說了算,你有種的讓這個女人親自來試試!”


    百裏長歌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趁他手一鬆,趕緊跳下來。


    安如寒痛苦地捂著屁股大罵:“忘恩負義啊忘恩負義!你這女人太沒良心。”


    百裏長歌不理他。


    葉痕也視若不見,直接走到百裏長歌身邊,低聲對她道:“我抱你上花轎吧!”


    百裏長歌點點頭,卻聽得後麵紅月喚了她一聲。


    “長歌,你過去以後和晉王要好好的。”紅月走上前來,方才還覺得沒什麽,但直到百裏長歌要踏出大門這一刻,她才莫名覺得心酸,想到晉王與她這些年來曆經種種磨難,今日終成正果,這個大婚來得何其艱辛,恐怕隻有這二人能體會得到。


    作為旁觀者,紅月替他們感到心酸。


    百裏長歌反握住紅月的手,點點頭道:“你放心,葉痕等這一天太久了,我便是鐵石心腸,也該被他這份執著焐熱才是,更何況我們一直都深愛,隻不過少了在一起的機會而已。”


    紅月忍住眼眶中的淚。


    百裏珊和沁雪被她這一感染,都紛紛抬袖抹淚。


    “怎麽了你們這是?”聽到他們低聲啜泣,百裏長歌哭笑不得,“晉王府和武定侯府隻不過隔了一個坊而已,我又不是嫁去塞外,你們有必要哭成這個樣子?”


    百裏珊紅著眼眶,她還記得數月前大姐回來的時候自己還夥同百裏若嵐欺負她,可自己懷孕以後,大姐並沒有伺機報仇,反而教會了她很多東西。再想到一晃眼,大姐竟然要坐上花轎為人妻了。


    百裏珊心中直歎時過境遷,這一想,眼淚又滾落了下來,她走上前,緊緊抱住百裏長歌,沙啞著聲音,“大姐,你和晉王經曆了這麽多才好不容易有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要分開。”


    百裏長歌酸著鼻尖點點頭。


    沁雪早就哭成淚人,當初她被侯爺趕出府的時候若不是大小姐一句話,她如今必定又成了街邊乞丐,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


    她想上前同百裏長歌說話。


    紅月眼尖,知道這一說必定得泗涕橫流,她趕緊道:“好了好了,吉時快到了,三道茶我們也擺了,再不讓晉王接新娘就太不像話了。”


    聞言,百裏珊依依不舍地鬆開百裏長歌。


    安如寒在放下百裏長歌以後就嘀咕著不知跑哪兒去了。


    葉痕俯身,攔腰將百裏長歌打橫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十六人抬的花轎邊。


    這一段感情,她和他兜兜轉轉,成了婚又和離再到如今的複婚,一朝失憶,她撇下一切成為了另外一個人,活在那個人的記憶裏,徒留他一個人守著這麽多年的過往。


    帶著剛滿月的嘟嘟回來那一晚,他是怎麽躲過刺客的追殺逃到長河府的?


    嘟嘟因此高燒不退,他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守在那個孩子身邊直到他有所好轉的?


    被她一劍刺穿的那個地方,必定痛到了骨髓吧?


    想她的時候,他是否最先想到的是那冷心絕情的一劍以及撕裂心扉的痛?


    傷口複發的時候,他可曾恨過她?可想過有朝一日再見到她要報仇?


    百裏長歌眼眸酸脹,淚水終於決堤,汩汩劃過眼角,浸濕了大紅蓋頭。


    葉痕察覺到她在哭,已經走到轎子邊的身子徹底僵住,他抱著她站在花轎前,靜靜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


    ……


    “殿下別哭,我將這兩顆相思豆埋下,倘若十五年後我們都還記得,到時候你娶我,我對你負責可好?”


    ……


    ……


    “葉痕……葉痕……”百裏長歌將頭緊緊埋在他懷裏,一遍一遍喚著他的名字。


    “我一直都在。”回答她的是一直以來所熟知的溫潤聲音,也是從一開始他對她說的那句話。


    “你終於娶我了啊!”喉口艱澀,百裏長歌的聲音斷斷續續,“殿下,你兌現了十多年前的誓言,那麽,我也兌現我的承諾,從今日起,把你的餘生交給我可好?”


    葉痕閉上眼睛沉默,好半晌才緩緩睜開點了頭。


    把百裏長歌送入花轎以後,葉痕退了出來,翻身騎上馬。


    以秋憐為首的六個陪嫁婢女分列花轎兩邊。


    火銃和炮仗的聲音響徹整個帝京城。


    在周遭百姓的祝福聲裏,迎親隊伍啟程。


    以六十六個小宦官手提大紅燈籠開路,迎親隊伍近千人,浩浩蕩蕩遊遍臨陽帝都所有的主街道。


    晉王與武定侯府大小姐的大婚,開了史上第一例於晉王大孝期間舉行,皇帝親自配備的儀仗隊,已經接近東宮太子娶妃陣仗。


    晉王籌備已久,短短一月,將天下鋪了萬裏錦紅,老天似乎也感應到了這份誠摯深沉的愛,晴得特別好。


    百裏長歌捧著蘋果坐在花轎裏,一時心神恍惚,總覺得這一刻真實而又夢幻。


    方才葉痕抱過她留在她身上那股青蓮般的氣息還縈繞在鼻尖,她一遍一遍地嗅著,也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不是在做夢,他們真的大婚了。


    秋憐跟在百裏長歌身邊的時間最久,她能從氣息中判斷出百裏長歌的心情。


    上前一步,秋憐壓低聲音朝裏麵道:“大小姐,終於到了這一天,你可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我知道。”百裏長歌吸了吸鼻子,“隻不過覺得好像在做夢。”


    秋憐垂下頭,無聲哀歎,倘若大小姐恢複記憶以後也能像今日這般坦然就好了,可他們之間的那些過往,哪裏是一場大婚能彌補得了的……


    花轎到了晉王府的時候,門口人山人海。


    葉痕翻身下馬,立即有人遞了弓箭過來,“殿下,您得射箭給王妃下馬威。”


    葉痕唇角微彎,笑著接過。


    百裏長歌聽到周圍人鼓掌的聲音便知葉痕接過了弓箭,她心中直犯嘀咕,這個男人還真的要給她下馬威啊?他這幾天操勞過度,萬一手抖射偏了射中她,那她豈不是今日就得英年早逝?


    葉痕拿著弓箭走上台階,對著下麵的所有人道:“眾所周知,大婚這一天新郎射三箭是寓意給新娘下馬威,然而在另一個古老的種族中,這三箭卻是別的意思。”


    眾人麵麵相覷,新郎對著花轎射三箭難不成還能有什麽新鮮意思?


    百裏長歌眸光動了動,葉痕口中古老的民族說的應該是語真族。


    既然晉王殿下都這麽說了,喜媒和禮儀官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乖乖看著。


    葉痕推開人群走到花轎後一塊空地上,拿過一隻雁翎箭,拉滿弓弦,朝天射出第一箭,禮儀官極其精明,立即反應到了什麽,跟著高喝:“一箭射天,天賜良緣。”


    “二箭射地,地配一雙。”葉痕滿意地彎了彎唇,射出第二箭。


    “三箭射洞房,勘定乾坤。”葉痕搭上第三箭,朝著洞房方向射出最後一箭。


    如此新鮮的射箭方式和寓意,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見過或者是聽說過,人人都覺得新奇不已。


    待葉痕收了弓箭,周圍頓時爆出雷鳴般的掌聲。


    將弓箭遞給程知,葉痕走到花轎前,輕聲朝裏麵道:“請夫人下轎。”


    百裏長歌伸出手,任由他拉著緩緩下了花轎。


    喜媒立即拿了如意將百裏長歌手裏的蘋果給換了。


    禮儀官喊道:“新人跨火盆!”


    葉痕含笑在她耳邊道:“我陪你。”


    百裏長歌臉上一熱,幸虧有蓋頭擋著,他看不見。


    見到她點頭,葉痕牽著她的手,二人一起邁過火盆。


    禮儀官的聲音也跟著走,“玉鳳抬足邁火盆,凶神惡煞兩邊躲。喜從天降落福窩,好日子紅紅火火!”


    “新人跨馬鞍,一輩子平平安安!”


    百裏長歌和葉痕攜手跨過,彼此都從對方手心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與葉痕交握的手指緊了緊,百裏長歌頓了腳步,感受著周圍大婚的氣氛,她想要在這一刻緊緊握住他不放開,就這樣,一輩子。


    葉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急著往前走,安靜等著她。


    來到禮堂的時候,梁帝早就高坐在上麵,今日的他難得的舒展了笑顏,看向葉痕時,眸光少了平日裏的幽邃。


    意料之外的,他旁邊並沒有任何妃子,所以那個位置是空的。


    “吉時到,新人拜堂——”禮儀官拖長了聲音。


    葉痕將花團另一頭遞給百裏長歌,二人一起緩緩走到堂前。


    禮儀官繼續喊:“一拜天地——”


    二人轉個身,對著天地齊齊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對著上首的梁帝一拜。


    “夫妻對拜——”


    “慢著!”禮儀官的聲音剛落,人群中有個突兀的聲音響起。


    梁帝眯了眯眼睛,還沒看清說話的那個人,周圍人群突然對著葉痕和百裏長歌鼓掌,掌聲太過強烈,直接蓋過先前那人的聲音,待掌聲落下,說話的那人早已了無蹤影。


    一切變化不過瞬息之間。


    百裏長歌暗自驚歎,別人不知,她可是真真切切察覺到了百裏若嵐剛喊出“慢著”的時候,她的周圍頃刻之間多出了數十個一等一絕頂暗衛的氣息,隻在片刻之間就連帶著百裏若嵐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來為了這場大婚,葉痕的確做足了準備。


    四周安靜下來時,梁帝沉聲問:“剛才是誰在說話?”


    薛章不敢說話,畢竟皇上真的聽到了聲音,可就在一瞬間,那個人就不見了,這種事簡直匪夷所思。


    整個禮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葉痕斟酌片刻,正準備開口,旁邊觀禮的安國公突然笑道:“晉王大婚,前來觀禮喝喜酒的人這麽多,許是人太擁擠匆忙之間磕磕碰碰到了,所以吼了一聲讓所有人都誤解了。”


    其他人趕緊出聲附和。


    梁帝抬起眼,朝下麵掃了一圈,的確看不出什麽異樣,他這才收回目光,示意禮儀官繼續。


    這一番小插曲,禮儀官深覺尷尬,輕咳一聲後繼續喊:“夫妻對拜——”


    百裏長歌和葉痕側過身相對而立。


    “夫妻恩愛一鞠躬。”


    “百年好合二鞠躬。”


    “早生貴子三鞠躬。”


    “禮成——”


    眾人鼓掌,麵上都洋溢著祝福的喜悅。


    沒聽到預想中的“送入洞房”四個字,百裏長歌有些不解,正準備悄悄問葉痕禮儀官是不是忘記了,卻聽到禮儀官高聲道:“自古以來新娘子都是先進洞房再掀蓋頭,但今日晉王殿下為我們開先例,禮堂上掀蓋頭——”


    “好!”禮儀官話音一落,立即有人高聲叫好。


    晉王親自為百裏長歌繡嫁衣、改了寓意下馬威的三箭已經讓百姓驚奇不已,所以此時聽到要在禮堂上掀蓋頭,眾人早已沒有了之前的不解,隻覺得這是自然而然的事。


    禮儀官遞了金杆秤給葉痕,嘴裏道:“一挑眉清目秀,二挑唇紅齒白,三挑稱心如意——”


    話音一落,蓋在百裏長歌頭上的紅蓋頭被葉痕挑開遞給喜媒。


    突然得見光亮,百裏長歌有些不適應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看到麵前葉痕含了溫潤寵溺笑意的麵容。


    記憶中,這是她頭一次得見葉痕穿紅色的衣服,滿堂華彩因他黯然失色。


    黃泉碧落,紫陌紅塵,她在最好的年華遇見他,在最好的年華許下玩笑的誓言,待得兌現,已是各自曆劫,轉換了一番天地。


    “傻了?”葉痕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


    百裏長歌回過神,喃喃問:“為什麽在這裏就揭蓋頭?”


    她這一側頭,露出上了精致妝容的臉,被鳳冠之上的流蘇遮擋得有些朦朧,然而就是這樣的朦朧美,能讓人覷見她增減不得的完美輪廓,清靈毓秀之態。


    存了疑惑的那雙眸,淡墨描繪一般,顏色恰到好處。


    葉痕的高華無雙,姿容瑰豔與百裏長歌輕雲蔽月流風回雪的淒豔絕世碰撞,日月同輝,誰也不會因為對方而減損半分驚豔。


    眾人倒抽一口氣,暗自想著十年前出府那個人人喊打的百裏長歌竟然蛻變得如此瀲灩無雙!


    在場的眾人,悔恨者有之,豔羨者有之,傾慕者有之,唯獨沒有嫉妒,這二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幅畫,完美和諧得讓人挑不出一點瑕疵,連嫉妒都成了褻瀆。


    葉痕含笑看著百裏長歌,伸手指了指旁邊。


    百裏長歌順勢看過去,頓時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旁邊放了一張精致的紅木桌子,上麵鋪了紅綢,桌上擺放著一個墨玉打造的花盆,花盆裏盛開著的是花瓣黑白相間的語真族聖花——浮藏。


    “你怎麽會找得到這個?”百裏長歌難掩驚訝地看向葉痕,若是她得到的資料沒錯,這個東西隻在語真族王室才會有。


    “你不是一直羨慕語真族大婚嗎?”葉痕挑眉。


    “所以,你的意思是待會兒我們也要向語真族宮主大婚那樣以浮藏花作為見證?”


    “嗯。”葉痕輕輕頷首。


    語真族是一個將女人放在與男人同等地位的特殊種族,其特殊之處,不僅因為純正的王室血統擁有術法,它內部的很多習俗都和外界不一樣,就比如眼前的浮藏花。


    這是語真族一夫一妻製的象征,也是宮主對新娘一生一世的承諾。


    葉痕竟然能想到用浮藏花代替結發儀式。


    心中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百裏長歌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將食指伸到嘴邊咬破,在血珠子滴下之前,葉痕趕緊伸到浮藏花上方。


    鮮紅的血液很快順著小小的傷口滴到還沒破開的花苞上。


    百裏長歌見狀,趕緊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過去。


    兩個人的血液交匯到一起,順著花苞上的裂縫往裏麵澆灌。


    葉痕始終沒有看浮藏花,柔和的眸裏倒映著她鮮紅的身影,“據說如果我們倆的血液能讓花苞打開的話,就會得到浮藏花的祝福——生生世世愛。”


    百裏長歌身子一震,抬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依舊沒有動靜的浮藏花骨朵。


    觀禮的眾人都屏氣凝神,唯恐擾亂了眼前這份美好。


    收回目光,百裏長歌對上他的眸,“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麽?”


    葉痕難得的翻了個白眼,“這還用想,你鐵定是肚子餓了。”


    “這你都能猜對?”百裏長歌愕然。


    葉痕瞟她一眼,“你的脾性我還不了解麽?這種場合相信你也說不出動聽的話來。”


    “誰說我說不出來?”百裏長歌不服氣地瞪著他。


    “那你倒是說一句聽聽。”葉痕挑了眉梢,好整以暇地聽著。


    “我……”百裏長歌掃了一眼四周,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和葉痕身上,她突然耳根一燒,問他,“我可以睡你嗎?”


    葉痕扶額。


    離二人最近的禮儀官嘴角狠抽,哪裏有新娘迫不及待要睡了新郎的?


    梁帝明顯也聽到了這句話,他很不好意思地幹咳了兩聲,薛章以為他嗓子不舒服,連忙端了茶過來,又親自替他捶背。


    “你怎麽不回答?”百裏長歌盯著他。


    葉痕無奈,“這可是大白天,你以前不是總說我白日宣淫嗎?怎麽你也學會了這招?”


    “那我不管,你就告訴我,答不答應?”百裏長歌一瞬不瞬看著他。


    葉痕也不閃躲,直直對上她的眸光,嘴角彎了笑意問,“你確定?”


    “我等這一天可是很久了。”百裏長歌無辜道:“以前在滁州的時候,你警告我要是敢把瓜蒂散吐出來就別妄想睡你,我琢磨著那樣太虧了,所以喝了藥堅持到現在,那是否說明我今天可以光明正大睡了你?”


    葉痕麵皮抽了抽,“百裏長歌,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禮堂啊,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禮堂!”她眨眨眼。


    葉痕無言以對。


    百裏長歌覺得好笑,沒想到這個男人也會有尷尬的一天。


    她低笑一聲側過頭看向浮藏花時,突然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攜子追妻王妃請回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染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染衣並收藏攜子追妻王妃請回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