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斷斷續續答:“武定侯府三小姐不知犯了什麽錯被掌家的大小姐吩咐人打二十大板,聽說……聽說還要將三小姐沉塘呢!公子你不是要納三小姐為妾嗎?如今怎麽辦?要不要去看一下怎麽回事兒?”


    左丘鶴聞言心下一沉,他險些忘了百裏長歌是百草穀出來的人,醫術精湛高絕,百裏珊懷孕的事又怎麽可能瞞得過她?


    “百裏珊如何了?”左丘鶴擔憂問道。對於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別說二十大板,便是一板也足以讓孩子流掉。


    侍衛見自家公子臉色不對,他趕緊壓低了聲音,“聽說三小姐挨了一板子就昏過去了。”


    憤恨起身,左丘鶴狠狠一咬牙,對稟報的侍衛吩咐,“去庫房將我準備好迎娶夫人的聘禮抬出來,再讓人去請東市最好的媒婆,跟著我去武定侯府!”


    侍衛大驚,“公子你這是……”


    “向武定侯府三小姐下聘!”左丘鶴咬著牙,從齒縫間擠出這句話。百裏長歌這女人下手忒狠,竟然絲毫反應的時間都沒留給他,百裏珊肚子裏的孩子是他娶兮兒唯一的籌碼,倘若孩子流掉,那他籌謀了這麽多年的大婚就白費了!


    侍衛得令以後匆匆出去吩咐了。


    左丘鶴踱步出門,突然想起來一事,轉身吩咐心腹,“即日起,加強桐花台的守衛,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準任何消息傳進去!”


    “屬下遵命!”心腹鄭重應聲。


    一個時辰後,下聘隊伍從丞相府風風火火到了武定侯府,一路上,引得百姓紛紛駐足觀望,當看清最前麵騎在馬上的左丘鶴時,人人錯愕地瞪大眼睛。


    晉王生辰那日,左丘公子不是求納武定侯府三小姐為妾麽?怎麽今日這排場倒像是準備下聘迎娶?


    百姓們心下疑惑,卻不敢胡亂猜測,跟著下聘隊伍來到武定侯府門前。


    武定侯府大門緊閉,似乎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左丘鶴讓人上前叩門,裏麵什麽反應都沒有。


    再三叩門沒反應,左丘鶴大怒,用了十足內力抬腳就去踹門,誰知眼前的朱漆大門似乎被內功高深的人施了真力,他一隻腳剛觸及到門上,就被暗中一股強大的氣勁反彈回來。


    左丘鶴不妨,整個人被震出兩丈開外,再起身時,一個沒忍住噴出一口血霧。


    丞相府的侍衛趕緊上來扶。


    左丘鶴大手一揮,頓時將侍衛們推開,用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跡,他憤怒的雙眼不甘心地盯著武定侯府大門。


    百姓們麵麵相覷,人人露出疑惑,都不明白今日丞相府和武定侯府玩的是哪一出。


    左丘鶴踹門的動靜很大,但裏麵依舊沒有人前來探查情況。


    左丘鶴再度皺了眉,縱身一躍直接飛躍圍牆順著照壁來到前廳外麵。


    老遠便能聽到前廳裏熱鬧非常,有人厲聲嗬斥,有人痛苦嗚咽,但都是女子的聲音。


    看來百裏珊真的遭到百裏長歌的懲罰了。


    左丘鶴想到百裏珊腹中的胎兒,便陰沉了臉迅速走進前廳大門。


    一眼見到百裏珊被五花大綁,她跪在地上,滿頭淩亂,單薄的衣襟上道道猙獰的血痕預示著方才受到了何種刑罰。


    “大小姐果真雷霆手段。”左丘鶴走上前,聲音裏透出徹骨的冷意。


    坐在上首的百裏長歌冷笑一聲,回應:“左丘公子果真不要臉,我武定侯府的大門都關了,請問你是如何進來的?”


    “你!”聽到百裏長歌毫不避諱地說出“不要臉”三個字,左丘鶴眸中波浪翻湧,他走至大堂中央,餘光掃了一眼狼狽不堪的百裏珊,冷冽的雙眸再度盯回百裏長歌身上,“大小姐如此對待本公子的未婚妻,是否不把我丞相府放在眼裏?”


    “嗬——”百裏長歌再次冷笑,“左丘公子說錯了吧!本小姐教訓的是武定侯府的三小姐,你未過門的妾,她犯了錯,我處罰她,是為了她好,免得將來進了你們丞相府做妾還如此不安分,屆時反倒是我這個掌家之人的不是了。”


    百裏長歌說罷示意後麵拿著藤鞭的婆子,“給我打!狠狠地打!打到她招供為止。”


    婆子聞言,一言不發走過來揚起鞭子就要往百裏珊身上招呼,鞭子加粗型,在婆子有力的臂膀下揮舞出淩厲的呼嘯聲。


    藤鞭即將打在百裏珊後背上的千鈞一發之際,左丘鶴突然出手鉗製住婆子的手腕順勢一折,婆子手腕關節處的骨頭“哢擦”一聲脫了節,婆子痛呼過後手一軟,頃刻間將藤鞭滑落到地上,沒有沾染到百裏珊分毫。


    “放肆!你這是做什麽?”百裏長歌騰地從座椅上站起來,怒目瞪著左丘鶴,“這裏是武定侯府,豈容得你如此肆意妄為!來人,將左丘鶴轟出去,若是待會兒他再敢踏進侯府大門一步,就給我動手,不死不休!”


    百裏長歌話音剛落,以風弄為首的葉痕安排在她身邊隨時保護的那十個隱衛齊刷刷出現在左丘鶴跟前,不由分說便將他往外麵轟。


    這十人是晉王府暗衛,武功非比尋常,左丘鶴光是憑氣息就能感覺得到自己連對付其中一個都難,更別說十個一起上了。


    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雙手背反綁,垂首跪在地上,後背血跡斑斑的百裏珊,袖中拳頭捏了捏,突然抬頭問百裏長歌,“敢問大小姐,三小姐究竟犯了何罪以至於您如此動用私刑?”


    “麻煩左丘公子搞搞清楚。”百裏長歌居高臨下看著他,“本小姐動用的是家法,何來‘私刑’一說?”


    “那麽,三小姐究竟犯了哪條家規?”左丘鶴再問。


    “你有何權利質問本小姐?”百裏長歌的聲音猶如裹了寒冰,讓聽的人忍不住身子一陣顫栗。


    左丘鶴對上她那樣一雙似笑非笑的眼,心底霎時湧上恐懼,那種惶恐不安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心中隱藏的東西在她這雙眼麵前都會無所遁形。


    猛然收回視線,左丘鶴不敢再看她,咬牙緊緊看著似乎已經昏迷過去的百裏珊,半晌才艱難開口,“本公子以他未婚夫的名義來問她究竟犯了何罪?”


    “未婚夫?”百裏長歌揚眉,“左丘公子的意思我不太懂。”


    左丘鶴緘默片刻,繼續道:“本公子請了媒婆,抬了聘禮,準備八抬大轎迎娶三小姐為正妻!”


    “是麽?”百裏長歌似笑非笑。


    “自然!”左丘鶴沉聲道:“如今下聘隊伍和媒婆都在外麵,難不成本公子還會拿自己的婚姻大事開玩笑?”


    百裏長歌坐回椅子上,吩咐旁邊的秋憐,“你去看一下外麵的聘禮是否按照丞相府迎娶正妻禮數來的。”


    秋憐應聲出去了。


    左丘鶴看著跪在旁邊奄奄一息的百裏珊,心中越發覺得她腹中孩子可憐。


    俯下身,左丘鶴向她遞去蔥白手指,“珊兒,你怎麽樣?”


    淩亂長發覆麵的百裏珊恍若未聞,身子搖搖晃晃,幾乎就要跪不穩。


    左丘鶴迅速伸出手抱著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攬在懷裏勉強站穩。


    百裏長歌見了,不由得皺了皺眉,“左丘公子若是想疼愛三妹妹,大可以等我審問完之後再來,你如今這個舉動,可是阻礙我實行家規了。”


    “我都說了三媒六聘迎娶三小姐為正妻,你還想怎麽樣?”左丘鶴有些怒了,他不明白晉王為何會喜歡這樣一個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毒嘴毒舌的女人,在他看來,這樣的女人無異於蛇蠍,哪裏會比得上小鳥依人的兮兒?


    “珊兒尚未出嫁,我是這個家的掌家人,自然有權利管製她的一切行為。”百裏長歌也冷下臉來。


    左丘鶴摟住百裏珊的後背,指尖觸摸到她背上滲透衣襟的血跡,指尖僵硬了一瞬,左丘鶴的目光不經意往百裏珊小腹處瞟了瞟,麵部幾不可察地抽動了幾下,隨後赤紅了雙眼看向百裏長歌,“縱使有天大的錯,你也不該這樣懲罰她,你可知她已經有了……”


    “左丘公子!”百裏長歌冷冷打斷他的話,“沒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前,麻煩你不要在這裏隨意發表言論。”


    百裏長歌才說完,出去探查聘禮的秋憐便進了前廳,徑直走到她身旁,小聲道:“大小姐,左丘公子的確是按照丞相府娶嫡妻送的聘禮。”


    左丘鶴聞言,更加將百裏珊護進懷裏,冷哼一聲,“如此,本公子如今可是三小姐的未婚夫了,女子出嫁從夫,她的事兒,我說了算!”


    百裏長歌懶得跟這個男人廢話,目光轉向百裏珊,“珊兒,你老實交代,兩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你為何一夜未歸,去了哪裏?”


    左丘鶴愣了愣,隨即伸手幫百裏珊將覆蓋麵容的淩亂長發攬至肩後,百裏珊原就憔悴的小臉此時蒼白一片,全無血色,聽聞了百裏長歌的問話以後,無神的目光隨意看了一眼左丘鶴,嘴唇翕動,卻沒發出聲音,隻是無力地垂下頭。


    百裏長歌繼續道:“這件事關乎著你個人的名譽問題,我不想你嫁去丞相府以後被人戳了脊梁骨,你那天晚上究竟去了哪裏,如今趕緊從實招來,倘若這隻是個誤會,那麽相信等你嫁過去,左丘公子定不會以此事來詬病你,倘若那天晚上你在外麵真發生了什麽,那麽你與左丘公子的這段姻緣隻怕是不成,畢竟武定侯府軍法治家,要麽軍規處死,要麽族規沉塘。”


    百裏珊的瞳孔緩緩恢複了幾分神智,她似乎才反應過來將自己擁入懷的人是左丘鶴,站直了身子無力將他推開,百裏珊噗通一聲直接跪回地上,語帶哭腔,“那天晚上,珊兒的確與人發生了苟且之事,珊兒願意接受懲罰。”


    “你!”左丘鶴大驚,他怎麽也想不到百裏珊竟然願意選擇死也不將他抖出來。


    “左丘公子,真是不好意思。”百裏長歌無聲歎氣,“三妹妹做出了這種有辱門楣的醜事,作為掌家人,我必須將她處死以儆效尤。”


    “三小姐,你……”左丘鶴再一次難以置信。


    百裏珊隻是低垂著頭,再沒有發出聲音多說一句話。


    “左丘公子的心情,本小姐能理解。”百裏長歌安慰他,“但我此舉是為了武定侯府的聲譽,也是為了左丘公子的名譽著想,如今三妹妹已經坦白了那天晚上與人發生過苟且之事,她如今是殘破之身,配不上左丘公子,更配不上你們丞相府的嫡妻之禮。這種事換到任何一個男人頭上,都是不可能接受的,所以,趁兩府結親的事還沒開始之前,你還是走吧!”


    旁邊的丫鬟婆子們在聽聞百裏珊私下與人發生過苟且之事時早就驚得呼吸停滯,但誰也不敢議論半分甚至是用眼神交流片刻,大家都低垂著頭,不敢觸怒上首坐著的大小姐。


    “我……”左丘鶴一時語塞,原想就此離開,但一想到百裏珊腹中的孩子才是他今日的目標,他索性一歎氣,蹲下身輕輕扶住百裏珊瑟縮的肩膀,“傻丫頭,你怎麽不告訴大小姐那天晚上與你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呢?”


    “什麽!”百裏長歌做出震驚神態,眼底冷嘲卻越發明顯,這個男人可真是做的一手好戲,眼前這副深情款款的樣子,連她都差點要信了。


    “公子你走吧,我不想連累你。”百裏珊原想伸手推他,但她手上全是髒汙血跡,伸到半空的手僵住,她立即縮了回來,努力垂下頭,壓低了聲音,“丞相府數代卿相,左丘一氏在大梁更是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珊兒不想因為一個我影響了左丘氏的名聲,那樣,我便成了千古罪人。”


    左丘鶴心中一動,隨即眯了眯眼睛,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發現她沾滿淚痕與血汙的那張小臉上,有一雙特別明亮的眼睛,仿佛承載著漫天星辰,眨一眨便碎開光芒無數,說話時,麵上沒有分毫矯揉造作的情緒,足以見得她方才這些話是出自真心。


    百裏珊果真喜歡自己到這種地步麽?


    無聲將她扶起來到一旁軟椅上坐下,左丘鶴轉過身,看著百裏長歌,一字一句道:“大小姐你沒有聽錯,那天晚上與三小姐在一起的人確實是我,所以我今日才會前來下聘,準備與二老爺商議婚期,倘若可以,大婚越快越好。”溫柔的目光移向百裏珊,緩緩道:“我想親自照顧她。”


    第一次接收到左丘鶴這樣的目光,百裏珊感受到的並不是渴望已久的幸福,而是從心底裏散發出來的寒意,她明白,不管這個時候他做戲做得有多逼真,他始終隻是為了她肚子裏的孩子。


    於他而言,她隻是個代孕的工具而已。


    “珊兒,左丘公子說的話可當真?”百裏長歌微微皺眉,看向百裏珊,“那天晚上與你在一起的人就是他?”


    百裏珊疲憊地掀開眼皮,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百裏長歌咬牙,狀似頭疼地扶了扶額。


    左丘鶴道:“既然真相已經大白,而本公子也願意負全責三媒六聘娶三小姐為嫡妻,大小姐就不要再對珊兒動用家法了,她身子骨弱,經不起折騰。”


    捏了捏眉心,無力地擺擺手,百裏長歌吩咐站在門邊的婆子,“帶左丘公子去二老爺的院子商議婚期。”


    婆子聞言,迅速領了左丘鶴去往二老爺的院子。


    左丘鶴走後,百裏長歌揮手退下所有人,隻留百裏珊一人在前廳。


    親自去關上門,百裏長歌轉過身來對她笑道:“珊兒,怎麽樣,這一局贏得可解氣?”


    “解氣倒是解氣了。”百裏珊低聲道:“不過從今日的事,我看清了左丘鶴是個披著人皮的畜生,大姐你放心,今後我再也不會被他的外表和那些裹了毒的甜言蜜語給迷惑了。”


    “這樣才是百裏家女兒本色。”百裏長歌讚同地看向她,“你要記住,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把男尊女卑這個觀念放在第一位,你要知道,倘若一個男人真的愛你,他是願意把你和他放在同等地位對待,甚至將你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要的。”


    百裏珊表示不解,“這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男人嗎?”


    “當然有。”百裏長歌肯定地告訴她:“對於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然而對於他而言,你是整個世界。”


    “原來晉王殿下就是這麽對你的。”百裏珊喃喃道:“我想,這樣的男人我是一輩子都不可能遇到了。”


    百裏長歌默了默,隨即道:“倘若你不嫁去丞相府的話,應該會有機會的。”


    “不。”百裏珊搖搖頭,“丞相府我嫁定了!左丘鶴設計剝奪了我的青春,如今又要剝奪我作為母親的權利,我要報複他,我要他生不如死!”


    百裏長歌看她一眼,知曉她已經墮入了仇恨的長河,再拉不回來,隻能出聲提醒道:“這世上最殘忍的報複方式莫過於極致疼愛過後又逐漸淡漠的態度,讓他一朝從雲端跌落萬劫不複的深淵,你是弱女子,要報複他,唯有用情。”


    百裏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大姐,我知道了。”


    經過一天的商議,左丘鶴和二老爺一錘定音,婚期定在晉王大婚後半個月。


    原本皇後殯天不足百日,不宜操辦喜事,但司天監私下對皇帝言寧貴妃的凶靈與皇後本就犯衝,這個時候京中有人操辦婚事反倒起到為國“衝喜”的作用。


    梁帝早就在當初寧貴妃金棺爆裂,屍體著火的“天譴”中嚇傻了眼,如今再聽欽天監如此說,等丞相帶著左丘鶴進宮請婚的時候便睜隻眼閉隻眼,大手一揮,準了!


    臨近晉王殿下和長歌大小姐大婚,京中因為國喪沉重多時的氣氛終於緩和下來。


    誰都知道,晉王殿下自從帶著剛滿月的小世子回來以後,就一直在等晉王妃,從沒碰過任何女人。


    無數婦人為他的癡情所動容。


    無數閨閣女子為他傷透了心。


    誰都沒想到,三年的等待,他最終會選擇了傳聞中一無是處的武定侯府大小姐。


    但人人有目共睹,傳聞隻是傳聞。


    武定侯府大小姐,的確有著驚才絕豔的本事,救死扶傷,勘察真相,開棺驗屍,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成功“勾引”晉王,似乎天下女子沒做過沒敢做的事她都做過了也做成功了。


    這樣的女人,如若不計較之前的名聲,她無疑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也是與晉王殿下最為相配的。


    茶樓說書先生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素材,竟把百裏長歌和葉痕從小到大的青梅事跡抖出來,當然,尷尬部分自然是磨圓了,磨滑了往好處說,尤其是相思豆那一段描繪得惟妙惟肖,聽得百姓們一愣一愣的,隨即人人恍然。


    哦,原來晉王殿下和長歌小姐是青梅竹馬,祝福祝福!


    哦,原來晉王殿下和長歌小姐終於修成正果,恭喜恭喜!


    是以,紅豆這東西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了大梁的潮流,青年男女之間若無紅豆作為信物便是不信任,不愛重對方。


    當然,這是後話。


    百裏長歌聽著秋憐說外麵的事時,氣得直翻白眼。


    不就是成個婚,葉痕有必要如此張揚讓人把他們倆從小到大的好的事跡抖出來?


    百裏長歌指天怒罵,葉痕你丫的有種讓人抖出來我們倆如今是複婚!


    時光在沙漏裏悄悄流逝,不知不覺來到大婚前一晚。


    子時,帝京被沉黑夜幕籠罩,一片沉寂,卻有一騎,從遙遠的西北方向一直響徹到北城門口。


    守城將領探頭一看,來人一身藏青色緞織軟袍,風塵仆仆,從他本人的虛弱程度和身下馬兒的疲累來看,似乎是日夜兼程跑來的。


    守城將領看著下麵雖然累極卻依然身板挺直的人,高聲問:“來者何人?”


    馬背上的人抬頭,一雙冰冷的眸盯得守城將領心髒突突跳。


    “南豫來使,攜國君手書欲參拜皇太孫殿下,望將軍速速開城門!”


    將領為難地看了一眼來使,“如今子時,城內早就宵禁了,使者大人若要參拜太孫殿下,得等五更開城門。”


    “本使有萬分火急之事。”使者坐在馬背上拱了拱手。


    將領視若不見,怒吼道:“大梁的城門規定了酉時關,寅時開,便是你有天大的事兒,如今還不到開城門的時辰,你也得等著!”


    來使目光一寒,單手攜了掌風將手裏的通關文牒往上一扔,直直砸在方才說話的將領頭上。


    通關文牒雖輕,來使卻帶了幾分內力,守城將領被砸得暈頭轉向。


    旁邊有人提醒他,“將軍,這是南豫來使,恐怕不得輕易得罪,要不屬下這就進宮去稟報吧!”


    將領揉著腦袋站起來,麵上沉冷了幾分,單手一揚阻止轉身欲下城牆進宮的士兵,然後對著下麵大喊,“既然閣下是南豫來使,那麽請把國書交上來,本將自會讓人帶著進宮給皇太孫過目,倘若皇太孫願意見你,他會讓人回來宣旨開城門的!”


    來使咬了咬牙,雖有十萬火急的事,可目前要見到皇太孫似乎隻有這個辦法,無奈地歎了一聲氣,來使將國書交到了士兵手中。


    士兵接過,立即找來馬匹連夜去皇城。


    噠噠馬蹄聲在寂靜的大街上格外刺耳。


    一個時辰後,通過層層傳遞,南豫國書來到重華殿,彼時葉天鈺早已經在寢殿彌安殿歇下,他因病常年睡眠淺,殿外離落才在接國書時閃了一下身影他就被驚醒了。


    “離落,發生了何事?”葉天鈺從床榻上披衣坐起來,立即有小宦官進了內殿點燃燈火。


    離落跟了皇太孫多年,早就知曉他睡眠淺,卻沒想到自己已經夠小心翼翼還是將他驚醒。


    捏緊了剛到手的國書,離落無聲歎氣後緩緩推開門走進內殿,低聲道:“殿下,南豫今夜有來使。說有重要的事見殿下您。”


    葉天鈺的眸子越過桌案上閃爍的燭光,直直定在離落手上,“那便是南豫國書嗎?”


    離落點點頭。


    “拿過來我看吧!”葉天鈺伸出手。


    “殿下……”離落搖搖頭,後退一步,“如今夜深,您自當好好休息,現在可不是上朝時辰更不是處理政務的時辰。”


    “萬一南豫真的有急事呢?”葉天鈺挑眉,隨即眸光黯然下來,“再說了,她馬上就要大婚了,我如何睡得著?”


    離落聽得出來皇太孫說的是百裏長歌,再度無聲歎息,他勸慰道:“是啊,長歌小姐明日便大婚了,您今夜若是不好好休息,明日哪有精神出席她的婚禮?”


    想到自己曾經的未婚妻就要坐上皇叔的花轎,葉天鈺再沒有看國書的心思,煩悶地擺擺手,“你退下去吧!”


    隻要不看國書,連夜為國事操勞便好。


    離落聞言,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試問,“那殿下您?”


    “退下!”葉天鈺麵色冷寂下來,聲音冰冷得讓人發寒。


    離落討了個無趣,識相地退了下去。


    ==


    三更時分,睡意朦朧的百裏長歌就被秋憐輕聲喚醒。


    “大小姐,該起床上妝了。”


    “怎麽這麽早?”百裏長歌皺眉咕噥一聲,她原以為怎麽也得天亮才起床,沒想到這才幾點就被叫醒。


    看著百裏長歌一副死也要賴在床上的樣子,秋憐忍俊不禁,“您還嫌早呢,紅月都在外麵等候好久了。”


    百裏長歌猛然醒悟,她險些忘了,今日自己出嫁沒個梳頭的娘,紅月理應幫她梳頭的。


    騰地從床上坐起來,百裏長歌打著嗬欠坐到銅鏡前。


    秋憐打開門,百裏長歌便感覺到不下於二十個人的氣息,她嘴角一抽,猛地回頭,就見到紅月身後跟著一幫衣著華麗的貴婦人。


    從她們言談之間的稱呼,百裏長歌隱約猜得出來這些就是納征之日沒來得及趕來的百裏家族人。


    納征時沒來得及趕來,如今出嫁,這些人理應是要來的。


    紅月雖然也是頭一次見到宗族裏的婦人,卻笑得極為熱絡,為那二十幾個婦人介紹,“這位就是大小姐。”


    眾人見到百裏長歌,先是盈盈下拜,待起身見到她容貌時皆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早就聽說外出十年歸府的大小姐驚豔絕倫,卻沒想到今日一見才知真人比傳言好看。


    “各位嬸嬸,請坐!”百裏長歌站起來,笑著做了個“請”的姿勢。


    貴婦人們先給百裏長歌說了一堆祝福的吉祥話,這才依次坐下。


    百裏長歌心中嘀咕,成個婚怎麽這麽麻煩,葉痕竟將這些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的族中婦人全都請來了!


    秋憐看出了她的不快,低聲笑道:“大小姐,您還生悶氣呢,晉王殿下這兩日指不定累成了什麽樣子,您還不想著心疼心疼他?”


    “那是他應該的!”百裏長歌哼哼道。


    嘴裏雖然這麽說,但心中卻還是替他擔憂。


    已經快三天沒見麵了,也不知他如何了,舊疾有沒有複發過?


    府中換上喜慶衣服的婢女端著鳳冠霞帔和上妝的一應物事進來後,紅月親自扶百裏長歌去早就準備好的浴桶裏沐浴。


    過後親自幫她擦幹頭發,這才從托盤裏拿過梳子替她梳頭,嘴裏笑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聽著滾滾而來的吉祥話,百裏長歌恍惚了眼睛。


    她和葉痕從小認識,青梅竹馬,十多年前埋下的誓言在百草穀支離破碎,直到今天才終得圓滿。


    他對她,真的是傾盡了整顆心,不管中間發生了多少事,他依舊不忘初心。


    他曾說:能得到你親口承認喜歡,已經是上天賜予我最好的禮物,我希望你對我的心永遠停留在今天的這種怦然心動,每天都好像剛認識一樣,愛是一種毒,一旦染上,此生無解,我不要你中毒太深,隻要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一直保持著這種“喜歡”便好。


    他說:你出一成喜歡待在我身邊,我出九成深愛鎖住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寶,我少出了一成,明明是賺到了,怎麽會累呢?


    他說:追你要花很多時間,我還不如把下一世追你的時間留給這一世,好好陪你。


    他說:我能給你這輩子唯一一次的大婚,還能給你一隅沒有鬥爭算計的安靜天地。


    再廣袤的天也會有黑夜到來的時候,他問,長歌,你可願在疲累的時候放下所有戒備躺在我懷裏安眠?


    我願!


    這兩個字,她在很久以前就藏在心中了,可是那個時候說不出,總覺得自己與葉痕之前存在著一層無形的隔閡,總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喜歡葉痕。


    直到他舊疾複發,直到大祭司告訴她,她所有悲傷的情緒會牽引著他心髒上那道傷口。


    她痛一分,他痛十分甚至百分。


    那個時候,她才明白,原來葉痕對她的愛已經超出了九成,超出了她對於男女之間愛戀的所有認知。


    無名祠一案中,她選擇了放過他的殺子仇人百裏若嵐而獲得駙馬陳亭的秘辛。


    他的包容已經不是一個“愛”字可以概括。


    這個男人,愛她入骨!


    百裏長歌眼眶一酸,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做過最混蛋的事就是不信任他。


    第一次不信任,自己竟親手殺了他,雖然那段回憶她至今無法記起來,可每夜夢中的疼痛她怎麽也忘不了。


    第二次不信任,她自以為是地離開滁州行宮,最後傻到玩自殺,那個時候,葉痕的疼痛想必已經到了極致吧?


    第三次不信任,她毫不猶豫棄了他和嘟嘟,選擇駙馬的秘辛。


    然而,即便她做了這麽多混蛋的事兒,他還是一如往常。


    他曾經說:不好聽的那些話,你還沒說完我就已經忘記了,我隻會記得你的好,記得你說過的那些好聽的話。


    眼眶這一酸,眼淚就滾了下來。


    正在梳頭的紅月見了,不由笑道:“長歌你這是等不及所以哭了?”


    “可不是嘛!”百裏長歌恨恨道:“終於等到他許諾十裏錦紅這一天,終於等到可以隨意欺負他的這一天,你們動作還這麽慢,我都急哭了。”


    她這一說,滿堂的華服婦人掩唇笑了起來。


    紅月低笑一聲,將最後一支金釵插好,好笑道:“莫急莫急,娘替你上妝。”


    “可不可以不要?”百裏長歌聞見脂粉的味道,不由得皺了眉。


    紅月趕緊道:“今日是出嫁的大日子,你可不能皺眉,我知你平素不上妝,所以親自挑選了味道淡些的脂粉,你忍一忍就過去了。”


    百裏長歌原想歎氣,但一想到歎氣鐵定又會被指責,她隻得應承地點點頭。


    一個時辰後,新娘妝化好,秋憐將裝了鳳冠霞帔的托盤端過來,紅月伸手將嫁衣取出來給她換上。


    百裏長歌從屏風後出來時,所有人都石化在原地。


    冠絕天下,僅有一匹的“傾世紅”錦縫製成的嫁衣,將這有些昏暗的房間內映射得華光溢彩,錦緞鬆軟絲滑,質地絕佳,衣服尺碼不大不小剛好合適。


    重冠之上,兩隻翠鳳銜珠,那珠子輕盈通透,燭火下幽光散漫,兩邊垂金色流蘇。


    果真是“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百裏長歌今日施了粉黛,絕美的容顏在大紅嫁衣的襯托下更顯得風華絕代,遺世獨立。


    她站在銅鏡前,看著葉痕親自為她設計的嫁衣,唇角不經意勾出一絲笑。


    “美,簡直太美了!”紅月站到一旁忍不住讚歎,族中婦人們也跟著驚歎起來。


    “那是當然。”秋憐附和道:“還算晉王殿下眼光不錯,否則哪裏娶得到我們驚才絕豔的大小姐?”


    貴婦人們連忙點頭稱是。


    百裏長歌抿唇而笑,若是讓這些人知道小的時候是她先招惹的晉王,她們指不定眼珠子都會給驚得掉下來。


    紅月拿了蓋頭,嘴裏道:“長歌你快坐下,我幫你把這個蓋上,你就好好等著晉王殿下的花轎臨門吧!”


    百裏長歌偏頭看了一眼天色,問:“他大概什麽時辰來?”


    紅月道:“本朝製度,親王大婚,迎接新娘之前須得前往新娘家宗祠祭拜一番,我方才進來替你梳頭的時候侯爺就已經帶著人出去了,想必如今這個時辰,晉王殿下已經到了宗祠,倘若路上不耽誤的話,應該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到了。”


    紅月說完,手中的蓋頭就要往她頭上放。


    百裏長歌伸手阻止,又問她:“我看你似乎忙著去做什麽事?”


    紅月笑道:“等晉王殿下花轎臨門的時候,我們要以三道茶接待他,你這麽個風華絕代的人兒,總不能輕易就被他給娶了過去不是?”


    百裏長歌暗笑,這哪裏是三道茶接待,分明就是想出難題刁難葉痕。


    不過這樣也好,要讓他時刻記得她可不是隨意就能娶進門的女人。


    不再說話,百裏長歌任由紅月蓋上了蓋頭。


    與族中婦人打過招呼以後,紅月抬步出了門朝著熱鬧非凡的前廳走去。


    “大小姐,你緊不緊張?”紅月走後,秋憐走過來悄悄問她。


    百裏長歌低低一笑,心中腹誹她跟葉痕都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麽好緊張的?但一想到待會兒能親眼見到葉痕穿大紅喜袍前來接她,心中便有些期待和雀躍。


    “大小姐你也太淡定了。”秋憐訝異道:“奴婢小的時候曾經見過族人大婚,新娘都緊張得不得了呢!”


    “可我緊張不起來怎麽辦?”百裏長歌無辜,她又不是和葉痕素未謀麵,他們這是複婚!離了又結的那種複婚!緊張個屁!


    秋憐抽了抽嘴角。


    族中貴婦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百裏長歌說著話。


    不多時,外麵閃下一個黑影,百裏長歌從聲音能聽得出來,正是葉痕給她安排的隱衛之一。


    “什麽事?”原本大婚之日,這些人應該不會出現才對。


    可這個人似乎來得很急,百裏長歌心中湧上了不好的預感。


    “啟稟王妃,重華殿收到南豫國書,南豫皇後殯天,國君讓大祭司和傅太子即刻啟程回國。”


    百裏長歌麵色驟變,霍然站起身,“你說什麽?南豫皇後殯天了?”


    隱衛肯定道:“是國書上說的。”


    “那麽,卿雲哥哥和大祭司可有得到了消息?”百裏長歌閉了閉眼睛。


    “傅太子和大祭司以及南豫使者已經騎快馬出城了。”隱衛答。


    狠狠咬牙,百裏長歌一把扯下頭上的蓋頭,對秋憐吩咐,“把玉龍牽出來!”


    秋憐大驚,“晉王殿下的花轎馬上就要到了,大小姐您這是?”


    “我要去送卿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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