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自護送公主出宮養傷,這在大梁是史無前例頭一遭,足以見得皇上對這位小公主的寵愛。


    梁帝的鐵血手腕在坊間是密談,不少百姓心照不宣。


    但經過葉輕默這件事以後,百姓們對梁帝的看法改觀不少。


    有人覺得葉輕默是皇室最小的公主,得到梁帝寵愛理所應當。


    有人覺得梁帝這是接連失去皇後和貴妃以後心有所悟。


    然而,有一部人人則覺得梁帝這是在做戲給天下人看以堵悠悠眾口,掩蓋之前的“天譴”一說。


    正在重華殿處理政務的葉天鈺聽聞皇爺爺和姑姑今日歸來,他抬起頭,對旁邊的離落吩咐,“去準備馬匹,通知百官隨本宮去城門口接駕。”


    “殿下……”離落看著葉天鈺布滿血絲的雙眼,有些不忍,“皇上自是能體會你身子羸弱的,依屬下看來,迎接皇上這件事,便交給寧王去辦吧!”


    葉天鈺眼眸微眯,隨後歎氣,“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可我身為大梁儲君,若是今日不出麵,你讓百姓們怎麽想,又讓百官如何看?安王黨更會借此機會戳我脊梁骨。皇爺爺好不容易忙裏偷閑出去散了幾日的心,如今一回來就被丞相以及一幹人等堵在城門口狀告我,要真是那樣的話,便是我沒罪,也會成了千古罪人。”


    離落不再說話,稍微站了片刻,沒聽到皇太孫吩咐別的,索性走了出去安排馬匹。


    一刻鍾後,葉天鈺出了東宮,與離落等東宮幾個侍衛一起前往城門口,百官也陸陸續續到了城門口,圍觀百姓越來越多,武定侯府是晉王妃娘家,要準備三日後的大婚,所以武定侯今日並沒有前來。


    一眼看見傅卿雲並大祭司站在最前麵,葉天鈺翻身下馬,徑直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傅卿雲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聽聞近日朝中諸事繁雜,皇太孫更是夜以繼日處理朝務,我見你精神狀態不佳,何以不待在東宮好好休息?”


    葉天鈺一哂,“今日歸來的是一朝天子,大梁皇帝,本宮作為儲君,便是跪著也當來迎接。”


    傅卿雲淡笑,“皇太孫之孝心,可感天地。”


    “感動到誰都不要緊。”葉天鈺唇角微勾,“最主要的是能親眼看著皇爺爺回京便好。”


    傅卿雲笑笑不再說話,目光直直看向城門外。


    早上還豔陽高照的天空,如今布滿了烏雲,周遭空氣悶熱,


    身著官袍帶著官帽的一眾老臣站在傅卿雲和葉天鈺身後,伸長脖子直勾勾看著城門外。


    丞相走上前來,對葉天鈺拱了拱手,“不知太孫殿下對於傅太子和大祭司遇刺這件事可有了眉目?”


    安王黨的人果然時時刻刻盼著他從重華殿跌下來!


    葉天鈺眼神一冷,“遇刺之事本宮已然派出大理寺的人去查,丞相大可放寬心,相信不用幾日那邊定會給傅太子和大祭司一個完美交代的。”


    “這都快過去半月了啊!”丞相連忙道:“所謂民心定則天下定,皇上出宮的這些時日,坊間百姓對傅太子遇刺這件事眾說紛紜,都在為傅太子和大祭司鳴不平,倘若太孫殿下不盡快查出真凶,隻怕會有人借機挑事,說皇太孫能力薄弱,在這件事上束手無策,屆時這些話傳到皇上耳朵裏,隻怕對太孫殿下不利。”


    “坊間百姓真這麽說?”葉天鈺冷笑一聲,“本宮似乎隻聽見丞相一個人如此說。”


    “這……”丞相一噎,“並非老臣造謠,這些話隨便在哪一條街巷的茶樓酒肆都能聽到,所以老臣才敢斷然倘若太孫殿下不盡快查出真相,隻怕民心會大亂。”


    葉天鈺對他的話並無多大反應,反而勾唇一笑,問:“丞相今年五十有餘了吧?”


    這話題轉換得太快,聽得丞相身子抖了抖,最終隻能低眉點頭。


    葉天鈺問過之後再不出聲。


    丞相心裏開始忐忑起來,左丘家三代卿相到他這裏已經是最後一代,倘若沒有這一代君王的親口允諾,那麽他的兩個兒子都無法入朝為相,左丘家的繁華很可能就此終結。


    他原想從皇上那邊探探口風,但他萬萬沒想到皇上竟然這麽早就把大權交付給葉天鈺。


    那也就意味著,除非皇太孫親口允諾,否則他的兩個兒子左丘鶴和左丘凱這輩子都不能涉入朝堂。


    方才皇太孫問自己年齡,是否意味著他想讓相位易主?


    想到這裏,丞相額頭上唰地滾落了冷汗。


    聽聞皇上早前開始服食丹藥,將監朝的權利交付給皇太孫以後對朝中之事更是置之不理,倘若皇太孫真有讓相位易主的打算,隨便在他頭上扣個罪名,屆時隨著太祖皇帝繁華下來的左丘氏便玩完了!


    “丞相老了。”


    正當丞相思索著皇太孫的這句話時,葉天鈺冷不防說了句。


    丞相原本就忐忑不已的心髒徹底提了上來,這一刻,說不慌張是不可能的,畢竟如今掌權的是皇太孫,而他是安王黨,皇太孫很可能借此機會廢黜他,將左丘氏踢出京城,甚至讓左丘氏灰飛煙滅。


    “本宮一向欣賞丞相的才華。”葉天鈺接著道:“我原以為你是聰明人,和我一樣能看懂所謂的‘刺殺’不過是輕默姑姑和傅太子之間玩的一個遊戲而已,卻直到現在我才反應過來,丞相的確是老了,又怎會理解年輕人的天下呢?”


    兩次強調他老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丞相雖然憤懣,注意力卻被葉天鈺那“遊戲”二字給吸引了過去,他頓時一驚,“太孫殿下此話怎講?”


    葉天鈺不再說話,目光凝向遠處不斷走近的皇帝儀仗隊。


    丞相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驀然見到皇帝儀仗隊,由他打頭,群臣和圍觀百姓跪了一地高呼萬歲。


    儀仗隊緩緩走近。


    四麵圍了明黃蛟珠紗的禦輦內,梁帝正襟危坐,見到跪了一地的百官,目光在麵色憔悴的葉天鈺身上停了停,隨意擺擺手,“平身!”


    眾人謝恩起身。


    葉天鈺走上前,“孫兒恭迎皇爺爺回京。”


    梁帝挑開蛟珠紗,對葉天鈺道:“抬起頭來朕看看。”


    葉天鈺聞言緩緩抬起頭來。


    當看到他眼眸內的血絲以及滿麵憔悴時,梁帝微怒,沉聲道:“朕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身子骨弱就要多注意休息,那些奏章,你若是批閱不完,便送到龍章宮來給朕過目,何以你就是不聽偏要如此作踐自己的身體?”


    百姓聽得一驚,麵麵相覷。


    近日來坊間都在傳言皇太孫是個廢物,連傅太子遇刺這樣的事都不能用最短的時間查出來給眾人一個交代,百姓們都在猜測,皇上離京,皇太孫定然以病弱為借口玩忽職守,如今的政務必定是一團亂麻。


    卻是誰也沒想到,外表病弱不堪的皇太孫竟然不顧身體宵衣旰食批閱奏章處理朝政。


    之前對皇太孫頗有微詞的百姓默默將不滿收了回去。


    葉天鈺眼眸中有訝異一閃而逝,他自然清楚皇爺爺會這麽說是想讓百姓們都知道他不是個廢物儲君,想讓百官看到他足以堪當大任。


    但,皇爺爺會這麽好心麽?


    想到先皇後殯天時皇爺爺不顧一切立他為儲君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引來眾王嫉妒這件事,葉天鈺就覺得皇爺爺今日的言行說不出的怪異。


    “怎麽,被朕這麽一吼反倒委屈了?”半晌沒聽見葉天鈺答話,梁帝沉著臉又說了一句。


    “孫兒不敢。”葉天鈺迅速回籠思緒,“皇爺爺自執掌江山以來,兢兢業業,於江山於百姓沒有半絲懈怠,上對得起天地日月,下不負葉家列祖列宗的重托,勵精圖治四十年方得以頤養天年,孫兒作為大梁儲君,皇爺爺未來的接班人,理應事必躬親,卷不輟手,將來方能不負皇爺爺厚望撫定內外,河清海晏。”


    葉天鈺這番話,當著百姓們的麵表彰了梁帝一生的功績,更表明了自己賢明治國的決心。


    梁帝心頭一暖,心中思忖著自己還是太低估了這個皇孫的能力,今日當著百姓的麵說了這樣一番話,隻怕已經收攏了大半民心。


    也罷!


    身為儲君就該拿出此等氣勢和魄力,否則他這個立儲君的人必然為後世所詬病。


    梁帝思及此,突然撫須一笑,“好!好好好!大梁能有你這樣的儲君,是百姓的福祉。”


    梁帝話音剛落,百姓們再度齊刷刷跪了一地,高呼“皇上英明”。


    丞相深深皺眉,他原本想當著皇上的麵質問皇太孫傅太子和大祭司遇刺的事,讓他在百姓麵前出盡洋相,民心盡失,誰曾想皇太孫竟快他一步奪得先機。


    如今皇太孫已經在百姓心中樹立起賢明持重的形象,倘若他再出列提及刺殺一事,必定會被百姓唾罵心懷叵測,畢竟皇太孫病重,又忙於政務,目前無暇顧及到刺殺一事也情有可原。


    想到這裏,丞相憤恨咬牙,悄悄向廣陵侯投去目光,估摸著廣陵侯如今和自己是親家,大家又都是安王的人,理應出麵幫一幫他才是。


    廣陵侯察覺到了丞相的目光,他輕輕咳了一聲後偏開頭裝作沒看見——皇上一出現就在百姓麵前將皇太孫的身價抬高,說明今日皇上有意維護皇太孫,如今誰要是敢插話道一句皇太孫的不是,便是打了皇上的臉。雖然即將和丞相結為親家,但如此冒險的事他是不可能出頭的。


    丞相自然不知廣陵侯心中所想,隻看到廣陵侯對他的暗示視而不見,丞相眉頭皺得更深,突然邁出一步,正準備上前說話。


    葉天鈺眼風一掃,立即走到後麵的軟輦給葉輕默請了安。


    “天鈺不必多禮。”葉輕默下了軟輦虛扶他一把,“你既身子骨不好,還是不要出來走動,免得吹了風舊疾複發。”


    葉天鈺淡淡道:“今日是姑姑痊愈涅槃歸來的大日子,侄兒說什麽都要來恭迎的。”


    眼風掃到丞相即將走近皇帝禦輦旁邊時,葉天鈺唇角一勾後突然用無奈哀怨的眼神看著葉輕默,嘴裏大聲道:“姑姑,那一箭,可證明傅太子對你的真心了?”


    葉輕默一愣。


    文武百官一怔。


    跪在地上的百姓齊齊倒抽氣。


    現場靜默得隻聞呼吸聲,眾人似乎都在等著葉天鈺接下來的話。


    葉輕默自小由梁帝教導,她心思還算通透,不過轉瞬之間就已經想通了葉天鈺這句話的意思,她垂下頭,麵上一抹嬌羞,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早知道傅太子對我的感情是真的,我就不會讓人假扮刺客去試探他了。”


    此言一出,全場陷入沉寂。


    梁帝一雙老眼裏精光閃過。


    文武百官則麵麵相覷,小聲議論。


    百姓們更是悄悄抬起眼,用極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站在前麵的傅卿雲以及軟輦之內的葉輕默。


    天色越發陰沉,地麵的燥熱達到極致,不過轉瞬,空中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葉輕默所站的位置剛好能被雨淋到。


    旁邊伺候著的宮女大驚,低聲催促她,“公主,下雨了,奴婢扶您回軟輦。”


    葉輕默輕輕頷首,轉身之際,眸光在同樣淋雨的傅卿雲身上掃過。


    傅卿雲早在葉輕默說出“試探”二字的時候明白了她的用意,此時雨剛落下,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淋濕,不看眾人臉色,他徑自脫了外袍,在葉輕默即將踏上軟輦的那一刻輕輕披在了她身上,低聲道:“別淋濕了,否則,我心疼。”


    雨聲雖大,卻沒能蓋過這句話,它就像平地一聲驚雷,直直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百姓們齊齊唏噓。


    原來,所謂的刺殺不過是輕默公主為了試探真愛的戲碼,難怪,皇太孫這麽久也不交出幕後主使。


    看來之前的諸多言論的確是錯怪了皇太孫。


    丞相臉色黑如鍋底,豁然瞪大眼看著傅卿雲,“傅太子你……”


    蒼淵含笑走過來,輕輕將丞相伸出來的手推拒回去,“丞相是不是想說我家太子殿下與輕默公主情投意合,此情可感天地?”


    “我……”丞相怒瞪了蒼淵一眼,重新將目光投向禦輦內的梁帝,低聲喚道:“皇上……”


    梁帝麵上帶笑,眸光看著傅卿雲和葉輕默,並沒有聽到丞相的話。


    葉天鈺這一計,成功替梁帝遮掩了他身為帝王卻親自派殺手刺殺南豫太子的醜惡真相,更完美地詮釋了葉輕默與傅卿雲的“情深不倦”。


    如此一箭雙雕的絕妙之計,梁帝怎可能不喜?他笑看著葉天鈺,心中越發覺得自己從前小看了這個病弱皇孫。


    ——別淋濕了,否則,我心疼。


    葉輕默嘴角緩緩蔓延出笑意,她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再感受著身上他外袍傳來的暖意,突然覺得心頭一陣陣暖流湧過,雖然這隻是在做戲,雖然他這句話是假的,但她寧願當成真的去感受。


    畢竟,這是頭一次,他撇開兄長關懷妹妹的目光,用男女之間的眼神看她,用如此深情的口吻和她說話。


    百姓堆中,不知是誰起了頭,高喊一聲,“預祝輕默公主和傅太子百年好合。”


    立即有人跟著附和,一時間,吉祥話滾雪一般從百姓嘴裏紛紛砸向葉輕默和傅卿雲。


    葉輕默頓了腳步,轉過身來看向文武百官和百姓,“謝謝大家的祝福,便是我嫁去了南豫,也永遠不會忘記這裏才是我的故土,才是生我養我的地方,而這裏,還有我年邁的父皇,品貌非凡的各位哥哥,還有你們。”


    寧戀本鄉一撚土,莫愛他鄉萬兩金。


    正所謂鄉土難離。


    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無論何時何地身在何處,隻有故鄉才是真真正正的家。


    狐死尚且首丘,更遑論人?


    是以,葉輕默這一席話是真正戳到百姓們的心窩子了,眾人被她感動得涕泗橫流,高呼著公主千歲,公主賢明。


    傅卿雲看了葉輕默一眼,輕輕一笑。


    葉輕默衝他點頭示意,伸手將肩上的外袍攏了攏,轉身上了軟輦。


    在這樣一個雷雨交加的日子裏,百姓們整齊跪立,迎接即將嫁入南豫的賢良淑德的輕默公主,似乎沒有人察覺到他們身上的衣袍已經被漫天大雨浸濕。


    梁帝透過明黃蛟珠紗看了一眼跪在大雨裏的百姓,又看了一眼葉輕默,最終將視線定在蒼淵那半幅銀白麵具上。


    蒼淵此時也將目光掠過來。


    四目相對,猶如金鐵於半空交擊,大雨掩了鋒銳的聲音,卻掩不住二人雙目內的熊熊烈火,那火燒得極旺,仿佛隻要輕輕一觸碰就能立刻成片燒開來。


    丞相離梁帝最近,他偏過頭來時正好看到梁帝寸寸成冰的眸子,再順著梁帝的目光看過去,當觸碰到蒼淵藏在半副麵具後的那一雙眸時,丞相不覺抖了抖身子,腳步虛浮地往後退了幾步,幸得廣陵侯攙扶才站穩腳跟。


    甩開廣陵侯的手,丞相大怒,“方才怎麽不見你好心?”


    廣陵侯無聲搖搖頭,覷了梁帝一眼,這才將丞相拉到後麵人群疏離的地方,壓低聲音道:“皇上今日第一句話便是維護皇太孫的,後來的狀況你也見到了,皇太孫放出話,刺殺事件不過是輕默公主試探傅太子用的小計謀而已,倘若我們倆不知輕重在那之前去質問皇太孫關於刺殺事件幕後主使的問題,那麽,等試探的真相一出來,我們豈不是自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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