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痕依舊不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百裏長歌。


    百裏長歌麵露為難地望向嘟嘟,用商量的口吻道:“嘟嘟乖,等你長大了我一定親自教你騎馬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現在騎馬。”嘟嘟噘著小嘴,一副憋屈的模樣。


    百裏長歌抿了抿唇後眉眼堅定道:“那好,你要騎馬,我親自教你!”話完將隱在暗處的風弄喚出來。


    “長歌小姐有何事吩咐?”馬車停下,風弄站在外麵低聲詢問。


    “你去幫我尋一匹馬來。”百裏長歌隨口吩咐,又道:“記得挑一匹性子溫順的。”


    “是。”風弄應聲後便迅速去附近尋馬。


    “你要親自教嘟嘟?”葉痕瞟了一眼外麵的裴燼,重新看向百裏長歌。


    “不然還能怎樣?”百裏長歌鬱悶地抬起頭,這個男人早就把裴燼當成仇敵,他肯定不會讓嘟嘟騎上裴燼的馬,再三權衡之下,她覺得也隻有自己親自上陣了。


    “我也可以親自教。”葉痕微微一笑,而後拔高聲音,那語氣仿佛在對著外麵的人補充了句:“我們的兒子。”


    不多時,風弄找來了一匹毛色光滑的棗紅馬,葉痕抱著嘟嘟掀簾下車,縱身一躍騎到馬背上。


    將嘟嘟抱在身前,讓他的小手緊緊攥住韁繩以後,葉痕才微微偏頭看著一直走得很安靜的裴燼。


    此時魏俞已經將馬車以及車上的百裏長歌趕出好遠。


    裴燼似乎感覺到了葉痕的視線,稍稍偏轉頭。謙和一笑,眼神中並無任何畏懼。


    “裴侍郎,你是聰明人,什麽事該做,什麽不該做,甚至於什麽話該不該說,不用本王提醒你。”葉痕啟唇,麵含笑意,眸中卻一片冰寒。


    “王爺教訓得是。”裴燼輕輕斂眉,“公務上你是我上司,但私底下的感情糾扯上,我們是平等的,並不存在於用權勢來衡量一切。”


    “好一句‘平等’。”葉痕冷笑一聲,“裴侍郎是嫌自己當年輸得還不夠慘嗎?”


    裴燼臉色一白,騎在馬背上的身子晃了晃,片刻之後才穩定心神緩緩道:“一切才剛開始,王爺這麽早就判定我失敗未免太過武斷。”


    “你成功與否自然不能由本王來判定,你要講求公平,便隻能將決定權放在她手裏。”葉痕沉聲道:“隻可惜她的一顆心隻裝得下本王一人,這場賭局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你算在裏麵,所以本王勸你趁早收手,你當知道她如今的身份,並非你那微薄的力量能扭轉得了局麵的。”


    “王爺,下官也有一句話。”裴燼仿佛沒聽見葉痕的話,唇角輕輕一勾,“這世上所有的真相,總有一天都是會浮出水麵的,不要因為掩耳盜鈴而沾沾自喜,否則等到真相被撕碎的時候,悲劇就會無止境蔓延。”


    葉痕聞言,麵色更冷沉了幾分,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裴侍郎經驗豐富,本王受教了,當年一紙婚書被拒,鬧得整個帝京沸沸揚揚,想必當日的光景,裴侍郎曆曆在目,也記憶猶新吧?”


    裴燼原本就有幾分蒼白的麵色在這一刻更添瑩白,他全身一顫,緩緩伸手捂住心髒,昔日柔和的眸裏溢出不甘的色澤。


    “本王先行一步。”葉痕噙著一抹溫和的笑,“希望以後裴侍郎在行事說話之前能好好想想當年的細節,那些失敗的經驗,夠你受用一輩子。”話完一揚馬鞭,馬兒迅速奔向前麵已經走遠的馬車。


    “爹爹,你是不是很討厭裴叔叔?”剛才的對話,嘟嘟全部聽到了,但他聽不懂,隻能小聲地問葉痕。


    “爹爹不是討厭他,而是討厭不知進退的人。”葉痕耐心解釋。


    “什麽叫做‘不知進退’呢?”嘟嘟一臉疑惑。


    “舉個簡單的例子。”葉痕輕聲道:“你娘親不喜歡他,他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搶就是不知進退。”


    “咦?”嘟嘟大驚,“裴叔叔要和爹爹你搶麻麻?”


    “或許。”葉痕道:“所以我才不能讓他得逞,否則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太可惡了!”嘟嘟皺眉握拳,“要是讓我看見他敢來搶,我要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


    葉痕輕輕一笑,手指不覺摸了摸他的腦袋。


    嘟嘟嫌惡地皺眉,咕噥道:“爹爹你不要摸我!”


    “為什麽?”葉痕不解。


    “我也不知道。”嘟嘟搖搖頭,“隻有麻麻摸腦袋的時候嘟嘟才會乖,別人一摸我就想發火。”他無辜地偏頭看著葉痕,“爹爹你也一樣不能摸。”


    “……”


    高華無雙的晉王殿下眯了眯眼睛,頭一次在兒子麵前嗅到危機感。


    葉痕不多時便追上了魏俞的馬車。


    百裏長歌探出頭,挑眉看著嘟嘟,“怎麽樣?騎馬的感覺是不是倍兒爽?”


    “一點也不好玩。”嘟嘟鬱悶道:“還是喜歡麻麻給講故事。”


    百裏長歌哭笑不得,無奈地扶了扶額頭,終於下車將嘟嘟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你不下來嗎?”百裏長歌瞥見一直高踞馬上的葉痕,隨口問了一句。


    “我騎馬。”葉痕掃了一眼四周,警惕道:“以免後麵再發生什麽緊急情況。”


    “也好。”百裏長歌點點頭再不多言,抱著嘟嘟上了馬車。


    出了滁州,天氣才逐漸恢複正常,已是四月初,天光晴暖,蜀地長路綿延,官道兩旁群山蒼翠,不知名的野花開遍山巒,紅白相間豐腴飽滿,為這初夏的季節增添了亮麗的一筆濃墨。


    不若來時有押送銀子的車隊那般緩慢,回去的路程較為輕鬆,雖然每到一個驛站都有官員設宴接風洗塵,但絲毫不影響葉痕以原先計劃好的速度輕快前行。


    一路經過依山傍水的蜀地人家,輕起碧波的江上竹排,終於在第四日巳時到達帝京。


    即將到達金光門的時候,百裏長歌便感覺周圍氣息很不對勁,她伸出頭看了看,也沒看出來哪裏不對勁。


    “王爺,城門被關了。”裴燼打馬上前來,目光緊緊盯在高大巍峨的西城門上。


    “嗬——”身後葉痕跟上來冷笑一聲,“這是玩的哪一出?”


    “恐怕是因為您和長歌小姐的事被皇上知曉了。”裴燼掃了一眼馬車,緩緩道。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著。”葉痕絲毫不以為意,淡淡道:“我倒要看看父皇究竟要阻攔我多久。”


    “王爺,城門背後似乎有很多人。”風弄及時現身,稟告道:“屬下根據氣息來判斷,絕對不會少於千人。”


    “無礙。”葉痕抬頭看了看天上炎烈的太陽,彎了彎唇,一派氣定神閑的樣子,“我的時辰估摸著也快到了,眼下城門被關,我無法進城,豈不是對我後麵的安排更有利?”


    百裏長歌聽到聲音,便知道葉痕指的是他將要在今日午時炸毀無名祠。


    胸口處不可抑製地澎湃起來,那不是心慌,也不是畏懼,而是一種渴望。炸毀無名祠,就意味著帝京的天即將要變換一番,也意味著她和葉痕從此徹底走上了與王朝敵對的不歸路。即將到來的這聲巨響便是見證奇跡的時刻,她有些迫不及待,不僅是想早些見到葉痕的傑作,還想早日與葉痕並肩作戰。


    馬車停在壕溝外十丈處。


    葉痕與裴燼高踞馬上,兩人的目光皆望向緊閉的城門方向。


    魏俞一臉焦急,時不時回頭看看葉痕,見對方毫無動靜,他更焦急。方才風弄的稟報他是聽見了的,如此一來,隻能說明皇上對於王爺和長歌小姐在一起這件事非常憤怒,所以準備了大批軍隊等在城門後,待會兒城門一開,等待他們的將會是弓弩銀槍,是天家為了維護顏麵使出的鐵血手腕。


    頭頂的日光越來越烈。


    葉痕到不怎麽關注城門的動靜,隻是偶爾用手遮目抬頭看時辰。


    “私底下,下官雖與王爺有爭執,但到底下官還是工部的人,王爺的人,所以待會兒不論發生什麽,下官絕不會做龜縮小人。”裴燼側轉頭看了一眼葉痕,語氣中充滿堅定。


    “難得裴侍郎公私分明。”葉痕一笑,“果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裴燼淡淡一笑再沒說話。


    “王爺,皇上這是準備了厚禮等著我們嗎?”百裏長歌探出頭看了看緊閉的城門,偏頭問葉痕。


    “待會兒開城門不就知道了?”葉痕挑眉,又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


    一時間,周遭寂靜下來,隻偶爾聽得到遠處焦躁的蟬鳴。


    幾人臉上都是一派鎮定從容,似乎早已準備好承接即將而來的狂風暴雨。


    正在這時,城門處突然傳來轟隆隆的巨大摩擦聲,在這寂靜的周遭,那聲音仿若天降暴雷。


    不多時,城門緩緩打開一條縫。


    葉痕抬手示意魏俞不要輕舉妄動,他則騎馬站在原地,觀察著那兩扇門背後的動靜。


    片刻之後,有輕微的馬蹄聲傳出來,從聲音聽來,騎馬的應當隻有一人,而且行走的速度相當緩慢。


    百裏長歌眯了眯眼睛。


    葉痕和裴燼對視一眼,依舊站著不動。


    片刻之後,騎馬的人走出了城門。


    炎烈的陽光下,騎在馬背上的人一身玄色重錦服,蒼白的麵容上似乎分毫沒有融入半分陽光的溫暖,便是臉上帶了幾分笑意,也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暖柔和,反而覺得那雙幽邃的眸更加陰冷。


    百裏長歌探出頭的瞬間,與他四目相對。


    她怔住,傳說中皇長孫葉天鈺自十年前染上寒疾,就再也沒有踏出過東宮半步,今日竟然親自騎馬走出城門,不可謂不震驚。


    當然,震驚的不止百裏長歌一人,還有裴燼和魏俞,那二人早就在葉天鈺走出城門那一刻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現場唯一鎮定的隻有葉痕,他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的,仿佛這一切早在他的把控之中。


    百裏長歌從葉天鈺身上收回視線,正準備將身子縮回車廂,那邊葉天鈺的聲音突然傳來。


    “歡迎回京,我的長孫妃。”他說話的時候,唇角笑意加深,那副神情看上去就像非常期待她回京一樣。


    百裏長歌心下一沉,正準備開口反駁,葉天鈺的身後狂風卷浪般傳來成千上萬個聲音。


    “恭迎長孫妃回京——恭迎長孫妃回京——”其聲音之洪亮,足以讓遠山皇家寺廟裏千斤重的青銅鍾發出金鳴聲。


    城門亦隨著這響徹天際的洪亮聲音緩緩打開,百裏長歌越過葉天鈺的身子往後看去,城內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百姓。


    難怪,風弄剛才會說城門後的人至少上千,原來葉天鈺準備了這致命的一招等在這裏。


    胸腔中怒氣翻湧,百裏長歌死死咬著牙,錦袖中拳頭緊握,修長的指甲嵌進掌心,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目光淬了毒一樣盯在葉天鈺身上。


    想不到,萬萬想不到,葉痕才放出他們倆在一起的消息準備讓天下人的輿論蓋過她和葉天鈺的那一紙婚約,葉天鈺竟然利用百姓來個“萬民迎接長孫妃回京”,這種史無前例的轟然舉動,也隻有他這個受盡梁帝寵愛的皇長孫敢為了吧?


    百姓恭迎聲不斷,聲音浪潮般一陣一陣席卷臨陽帝都五十六坊。


    百裏長歌艱難地將目光往旁邊一瞥。


    裴燼顯然沒料到皇長孫會來這招,也同百裏長歌一樣緊捏拳頭,臉色鐵青,胸口氣得一鼓一鼓的。


    葉痕淡然如剛才,隻是望向葉天鈺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森然的冷意。


    良久過後,城內百姓聲音停止。


    葉天鈺站在原地不動,目光轉到葉痕身上,輕笑一聲,“滁州大壩的修葺,辛苦十五皇叔了。”話完,再次看向百裏長歌,聲音中含了一絲嗔怪,“愛妃,十五皇叔不辭辛苦一路護送你回京,你別淘氣,趕快下來給長輩行謝禮。”


    “長孫殿下是否認錯了人?”百裏長歌雖然怒極,可她知道葉天鈺此人手段了得,若是就此發怒反而落入他的圈套。此時的她反而平靜下來,抱著嘟嘟緩緩下了馬車,微笑,抬頭,再度與葉天鈺四目相對,語氣輕緩隨意得好像羽毛滑過肌膚,“本王妃乃晉王世子的親生娘親,長孫殿下莫要亂了輩分,讓天下人嘲笑才是。”


    此言一出,葉天鈺身後明顯傳來百姓們的狠狠倒抽氣聲。


    裴燼瞳眸一縮,不敢置信地看向百裏長歌,他原以為在涼城那夜她自稱“本王妃”隻是為了氣他,沒想到她竟然在皇長孫麵前當著帝都五十六坊的百姓親自承認她就是晉王世子的親生娘親。


    百裏長歌的這句話顯然比葉天鈺讓萬民恭迎長孫妃還要讓裴燼難以接受,他一手抓住心髒處,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微緩和那裏的疼痛,但終歸抵不過火氣攻心,霎時一口血霧噴湧出來。


    葉痕在聽到百裏長歌不容置喙的聲音後,愉悅地彎了彎唇,而後聽到裴燼吐血的聲音,立即收斂了笑容望向他,聲音多了一絲僵硬,“你沒事吧?”


    “沒事……”裴燼虛弱地搖搖頭,撩起袖子將嘴角的血跡擦幹淨。


    百裏長歌站在前麵,自然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她目光如炬,毫不畏懼地對上葉天鈺的視線。


    葉天鈺臉上的笑容在聽到百裏長歌的話時瞬間僵住,隨後轉化為陰冷,聲音也褪去了最後一絲柔和,“你可知道自己剛才在說什麽?”


    “我很清楚。”百裏長歌一字一句,“清楚至今封存在武定侯府的那道賜婚聖旨隻不過是皇帝控製朝局的一小盤棋,而你我都是這上麵的棋子。我還清楚,我對長孫殿下您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當初陪您完成三禮是逼於對皇權的無奈。”


    說罷轉眸看著騎在馬上的葉痕,抱著嘟嘟的雙臂緊了緊,再度緩緩開口,瞳眸中溢滿了溫柔,“我最清楚的是,我喜歡的人,我想廝守一生的人,我認為重於天下的那個人是葉痕,也隻有他,才能讓我不顧一切。”


    “皇長孫可聽清楚了?”葉痕從百裏長歌身上收回目光,溫柔消散,隻剩冷意,嘴角嘲諷毫不留情地對著葉天鈺,“本王的愛妻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我們在三年前就已經有了孩子,她怎麽可能成為長孫妃?今日之舉,皇長孫實在太欠缺考量,須知這樣史無前例的大事,會被史官載入史冊,難道你要讓我大梁皇室顏麵盡毀,讓後世子孫唾罵千年嗎?”


    “十五皇叔——”葉天鈺出聲打斷葉痕的話,目光依舊陰冷,“皇爺爺明旨昭告天下武定侯府嫡女百裏長歌嫁入東宮為長孫正妃,你以為這是兒戲?”


    葉痕聲音清淡,“本王與百裏長歌早在五年前就已經結為夫妻,三年前生下小世子。東宮隱衛上萬,況且皇長孫如此精明,在父皇下旨之前必定是讓人細細查探過百裏長歌事跡的,可皇長孫你明知百裏長歌已經是本王的愛妻,竟然還央求父皇下旨納她為妃,你置父皇的威嚴於何地,又置天家的顏麵於何地?”


    “嘩——”


    葉痕此言無異於深水炸彈,瞬間將那跪了一地的百姓炸得七葷八素。百姓們頃刻間喧嘩起來。


    百裏長歌嘴角翹了翹,想著葉痕確實很會說話,明知這樁婚約全是梁帝一手操縱,他卻拐個彎把梁帝摘幹淨,說東宮其實早已查清楚他們倆的關係,再把請求賜婚這件事統統推到葉天鈺身上。


    賜婚聖旨是數月前頒布的,而她和葉痕早在五年前就認識並成了婚有了孩子。


    這樣的說法一出,孰是孰非,百姓心中自有論斷。


    葉天鈺臉色黑到極致,握住韁繩的手指緊了緊,葉痕扭曲事實,將賜婚的主意推給東宮,他自然再無法用聖旨來反駁,因為那樣做的話就直接將所有的罪責推脫給了皇帝,這樁罪,他擔待不起。


    百裏長歌目光平靜,安撫了懷裏有些躁動的嘟嘟後再度抬眸,她一直在等葉天鈺用賜婚聖旨來說事,隻要葉天鈺敢說出他們倆抗旨的話,他就等於將賜婚的主意推脫給梁帝,也就間接控訴了梁帝昏庸到明知她和葉痕五年前就已經成了婚還下旨賜婚。


    隻要葉天鈺敢說,後麵就有好戲看!因為憑借梁帝的性子,定然是不會親自承認賜婚主意出自他自己的,那麽他便隻能暗自吞下這個啞巴虧,然後懲罰東宮。


    屆時,那道賜婚聖旨便成了一個非常有力的巴掌,不僅打腫東宮的臉,也會反手給梁帝一耳光。


    但很顯然,葉天鈺早就想到了這一層,他緊抿著唇瓣,一言不發眯著眼睛看了百裏長歌好久才輕笑出聲,“愛妃別鬧了,那天是我不對,我不該跟你吵嘴惹你不快以至於你一怒之下離開帝京,碰巧遇到十五皇叔,怒氣未消才會想到用這種辦法來刺激我。我在這裏當著天下百姓的麵給你賠個不是,你不要生氣了可好?”


    “嘩——”


    百姓再一次炸開鍋。


    竟然是長孫妃與長孫殿下吵嘴一怒之下跑出了帝京,為了刺激長孫殿下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


    伏跪在地上的百姓齊齊抬起頭,都將目光落在雙手抱著嘟嘟的百裏長歌身上,有探究,有打量,有擔憂。


    葉天鈺眸中精光一閃,順勢跳下馬,單膝跪地,拔高聲音,“請長孫妃回家!”


    這句話喊得非常有水準,他不說回城,不說回東宮,說的是回家,那麽就足以說明皇長孫非常在意長孫妃,二人雖然還沒大婚,但皇長孫早已將她視為一家人,更何況十年不出東宮的長孫殿下紆尊降貴單膝跪地給長孫妃賠不是了,這份情誼,不可謂不深重。


    百姓們見狀,風向立即就變了,趕緊又伏跪在地上,洪亮的聲音一潮蓋過一潮。


    “請長孫妃回家——”


    百裏長歌銀牙都快咬碎了,此時的她隻想衝上去狠狠捅上葉天鈺一刀。


    她這麽想,也正準備這麽做。


    葉痕看出了她的意圖,趕緊打馬走上前,壓低了聲音道:“長歌,稍安勿躁,現下無論他說什麽我們都不要進城,也不要有任何過激回應,後麵的事我自有打算,你放心,我葉痕還不至於弱到連喜歡一個女人都沒法緊緊抓在手心,要處處受製於人。”


    他的聲音向來對她都能起到安定的作用。


    百裏長歌聽聞後果然慢慢平複了心緒。


    嘟嘟不明所以,一臉茫然地看著百裏長歌,“麻麻,我們為什麽不走了?”


    “先休息一會兒。”百裏長歌對他笑了笑,摸摸頭溫和道:“等你爹爹休息夠了我們就啟程,到時候回了家你想吃什麽我都給你做。”


    “麻麻回去以後就住在我們家嗎?”嘟嘟大眼睛忽閃忽閃。


    百裏長歌看了一眼葉痕,然後點點頭,“嗯!”


    嘟嘟麵上一陣欣喜,繼續窩在百裏長歌懷裏。


    沒得到百裏長歌的回應,葉天鈺緩緩抬起頭,麵露溫柔和歉疚,“長歌,坊間有句話說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你看我們倆上次吵嘴都過去了這麽長時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不等她反應,葉天鈺又繼續道:“你都不知道,那天你出了東宮後我痛心疾首,以至於寒疾發作昏厥了好幾天,等我醒來遣人去武定侯府的時候才知道你一怒之下離開了帝京,蒼天不負我,終於等到你回京,你別再生氣了可好,我們回去把剩下那幾道禮走完就選定日子大婚。”


    這語氣,這表情,這深情,活脫脫將一個癡情種演繹得淋漓盡致。


    百姓們被他感動得幾欲垂淚。


    百裏長歌狠狠啐了一口。見過不要臉的,就麽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如果不是葉痕阻攔,她一定早就衝上去將葉天鈺活活撕成碎片!


    魏俞始終坐在車轅上,方才百裏長歌說出的那番話他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心中為王爺高興,雖然他知道這些話說出來以後意味著什麽,但王爺等了晉王妃這麽多年,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那個晉王妃,隻要是王爺喜歡的,那也就是他心目中的晉王妃。


    眼尾瞥見百裏長歌抱著嘟嘟在下麵站了好久,魏俞趕緊跳下車走上前來輕聲道:“長歌小姐,將小世子交給奴才吧!”


    “魏俞,以後叫她‘晉王妃’。”葉痕在一邊提醒魏俞,隨後看向城門後的百姓,高聲道:“誠然,各位應該都知曉五年前新落成的晉王府邸失火一事,當年本王有幸從火海中逃出來,但全身都被燒傷,原以為此生就此了結,沒想到我在生命即將終結那一刻遇見她,百裏長歌,也是百草穀穀主的親傳弟子,是她心善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才能有機會回京繼續侍奉父皇,如今,皇長孫要本王將救命恩人割讓給他,還請大家評評理,本王怎能做出此等忘恩負義而又違背綱常之事?”


    百姓們這一次是徹底懵了,兩邊都說得有理有據,到底哪一邊說的才是真話?


    百裏長歌聽完後臉色微微變,葉痕竟然將晉王妃做的那些事推到她身上?


    這一刻內心如同打翻五味瓶,滋味無法言說,但她也深知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隻得抿了抿唇。


    將嘟嘟交給魏俞後,她退到一旁,不打算再多說。


    正在膠著之際,城內有太監的高喊聲傳來,“小郡主到——”


    百裏長歌眸光一動,這個時候會出皇城的郡主……


    太監高喊聲音還沒落,一陣飛揚的馬蹄聲便迅速衝到城門口,馬是毛色純正的汗血寶馬,馬上的人一身銀色盔甲,頭盔上紅色瓔珞隨風搖擺出瀟灑的姿態,來人迅速勒住韁繩縱身一躍跳下馬,隨意將頭盔摘下來,百裏長歌這才看清她的麵容,大概是常混於軍中的原因,她的麵容比起其他皇子公主不算很白皙,眉宇間那難以掩藏的英氣讓人很容易就會去想她在戰場上的聘婷風姿。


    這位美得俊氣,言行間不若一般皇室子女那般規矩束縛的郡主想來必是同葉天鈺一樣很受梁帝寵愛的東宮郡主——葉染衣,也是葉天鈺的親妹妹。


    染衣郡主下了馬,摘下頭盔後衝葉痕抱拳行禮,“染衣見過十五皇叔。”


    “郡主有禮了。”葉痕淡淡一笑。


    葉染衣行完禮以後並沒有多看其他人一眼,轉而望向依舊單膝跪地的葉天鈺,微微蹙眉,“哥哥你這是做什麽?”


    “你怎麽來了?”葉天鈺稍稍抬頭看她一眼,言語間顯出淡淡的疏離感。


    “我若是不來,任由你繼續跪在這裏丟東宮的臉嗎?”葉染衣眉頭皺得更深。


    “染衣……”葉天鈺突然放軟語氣,掃了一眼對麵的葉痕和百裏長歌,“皇爺爺為我賜婚的武定侯府嫡女百裏長歌就站在那邊,可她剛才告訴我,她喜歡十五皇叔,還說什麽晉王世子是她親生的,你告訴哥哥,除了用這樣的方法讓她回去,我還要怎樣才能將她請回去繼續完成大婚?”


    葉染衣一怔,皇爺爺賜婚那件事天下皆知,武定侯府嫡女嫁進東宮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何以會突然發生了變故?


    她不敢置信地偏轉眸看著百裏長歌,喃喃問:“長歌小姐莫不是在開玩笑吧?”


    百裏長歌唇角一彎,“小郡主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


    “可是……”葉染衣頓了頓,“你明明就該是東宮的人,什麽時候與十五皇叔扯上關係了?”


    “很久以前。”百裏長歌嘴角笑意不減,眸中卻是一片冰涼,“小郡主是聰明人,快些把長孫殿下勸回去才是正事,否則就真的要如同晉王所說,今日之事將永久載於史冊,這樣的名聲流傳給後世可不好。”


    “長歌小姐,我聽內侍說你離開帝京之前與哥哥鬧矛盾了,想來是哥哥不好,惹你生氣了,本郡主替他賠個不是,你出府曆練十年,想必也不會在意這些細節,還是趕快把話說清楚跟哥哥回去,不要讓天下人誤會的好。”


    “郡主說得對。”百裏長歌點點頭,“有的話,是該說清楚了。”


    話完她走上前,抖出袖子裏收藏多時的匕首,迅速拔出刀鞘,冷光一閃,刀尖直指蒼天,聲音冷冽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百裏長歌對蒼天發誓,今生今世,隻愛葉痕一人,非卿不嫁,若有違此誓,便如此發!”


    話音剛落,手腕一轉,寒光閃爍的玄鐵匕首迅速撩過發絲,頃刻間一縷長發飄落,輕如鴻毛,卻壓得眾人喘不過氣。


    裴燼早就心如刀絞。


    葉染衣和葉天鈺瞳眸齊齊一縮。


    “你瘋了!”葉染衣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還飄揚在半空中沒有落下的那縷發絲,足尖輕點,身子一閃就直直朝著那縷發絲而來。


    葉痕眸光一動,迅速跳下馬,攤開白皙如玉的左手,輕輕將發絲接在手中,然後緊緊握住,如同握著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寶物。


    葉染衣落了空,小臉上頓時生出怒意,蹙眉看著葉痕,“十五皇叔這是做什麽,打算與皇爺爺對抗到底嗎?”


    “小郡主,你如今年紀尚小不懂情為何物,等將來你遇到了心儀的男子,就會明白我今日之舉了。”葉痕溫聲道:“你哥哥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會波及到你自身。”


    “哥哥娶長孫妃是東宮的大事,如何不關我的事?”葉染衣氣氛地看著葉痕手裏的那縷發絲,“我一向敬重十五皇叔是軍中之神,沒想到你竟然做出今日這般有違綱常之事,實在太讓人寒心。”


    “郡主此言差矣。”葉痕幽幽道:“本王與長歌五年前便相識相知,甚至結為夫妻並生下孩子,是你們東宮為了將武定侯收入麾下向父皇隱瞞實情堅持請旨賜婚,才會造成今天這種騎虎難下的境地。”


    “你胡說!”葉染衣大怒,“聖旨明明是……”


    “染衣——”那邊葉天鈺大喝一聲,阻止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哥哥……”葉染衣不明白葉天鈺為什麽寧願背下這黑鍋也不讓她說,隻能氣憤地看著他。


    “聽話,你先回去。”葉天鈺懶懶瞥了一眼百裏長歌,對葉染衣道:“你告訴我父王母妃,待會兒我就把長孫妃帶進宮見皇爺爺。”


    葉染衣抿了抿唇,“那……那你一個人……”


    “你放心。”葉天鈺投給她一個安慰的笑,“長孫妃向來寬容大度,不會與我計較那許多,定然會原諒我跟我進宮的。”


    葉染衣回轉頭,目光在百裏長歌身上定了定,又看了看葉痕,一跺腳準備離開。


    百裏長歌突然上前來低聲喚住她,“染衣小郡主常年與軍人打交道,想來並不擅長於深宮中的陰謀算計,我有一句話,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都要說。”


    葉染衣腳步一頓,疑惑地看向她,“你要說什麽?”


    百裏長歌低聲道:“皇宮是個大染缸,趁你哥哥還沒有完全被染色之前,好好勸勸他吧,免得將來釀成大錯,悔之晚矣。”


    “長歌小姐,你怎麽能這麽說哥哥?”葉染衣對她露出無限失望,“你都還沒了解過哥哥,怎能妄下論斷?他一向待人寬厚,絕不是你嘴裏描述的那種人,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


    “小郡主還是過於天真了。”百裏長歌輕聲一歎,不打算在與她多說話。


    葉染衣狠狠瞪了一眼百裏長歌,再次足尖輕點準確無誤地坐回到了馬背上,對地上的葉天鈺高聲道:“哥哥你等著,我這就去稟報父王母妃,順便去找皇爺爺。”


    葉天鈺輕輕點頭。


    葉染衣一踢馬腹,名貴的汗血寶馬瞬間揚起四蹄向著皇城方向跑去。


    “怎麽,皇長孫打算一直這麽跪下去嗎?”葉痕語氣冰冷,臉色更是陰沉得可怕。


    “除非長孫妃能跟我進宮見皇爺爺,否則天鈺願意一直跪在十五皇叔跟前。”葉天鈺垂下眸,伸手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幾下,立即有東宮的內侍太監過來噓寒問暖,勸慰他起身。


    “滾——”葉天鈺大手一揮,扔給他們一個簡單粗暴的字。


    被推倒在地的那兩個太監連滾帶爬進了城門。


    “長孫殿下,方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百裏長歌淺笑道:“我這一生,非葉痕不嫁,我已經是一個三歲孩子的母親,如何能嫁進你們東宮?”


    “長歌,你還在生氣嗎?”葉天鈺死也不提聖旨的事,隻一口咬定她是因為負氣出了帝京,“你說,要我怎麽做你才肯跟我回去繼續大婚?”


    這句話,聽起來何其耳熟,在別莊那一天,她舉著長劍即將刺向自己時,葉痕也這樣說過,那個時候她多想回答葉痕,她隻想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


    而現在,從葉天鈺嘴裏聽到這個問題,百裏長歌胃裏一陣翻騰,但一想到葉痕剛才讓她心安的那番話,已經湧到喉嚨口的那句“滾蛋”被她強壓下去,勉強穩了穩心神後再次道:“長孫殿下,你還要我說多少次才會明白?你們東宮請來的那一道聖旨壓製不住我的人,更壓製不住我的心,你又何必跪在城門前,跪在天下百姓麵前假惺惺地編造我們倆之間的關係呢?”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葉天鈺對她的話恍若未聞,目光定定看著她。


    “我已經無話可說。”百裏長歌兩手一攤,“你喜歡跪就一直跪著,想跪多久跪多久,反正我不在乎。”


    葉天鈺麵色一寒,錦袖中緊握的拳頭上青筋暴跳,仿佛隨時都能迸發出來。


    “長歌,別再搭理他了。”葉痕將那縷發絲輕輕攤開到她麵前,微笑道:“這個,就當是你送給我的,我必定認真珍藏。”


    百裏長歌斜他一眼,這個男人,都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能打情罵俏,她可是還記著剛然染衣小郡主離開的時候說了要去找梁帝。


    “待會兒皇帝來了,我看你如何收拾殘局。”百裏長歌看著他將發絲打了個結小心翼翼放進懷裏,撇撇嘴裝作沒看見。


    “我這一輩子還沒活夠呢,哪能輕易赴死?”葉痕挑眉輕笑,“我剛剛就讓你稍安勿躁來著,可惜你沉不住氣要跑去跟他搭話,不過還好,至少讓我聽到了那句話。”


    百裏長歌知道他說得是她拿著匕首直指蒼天所發的誓言,臉上一紅,她趕緊垂下頭。


    葉痕又道:“小郡主前去請父皇也好,今日要的就是熱鬧。”


    百裏長歌這才想起來葉痕說過今日要炸了無名祠,她一驚,抬頭問他,“你不是說控製好了時辰嗎?快要到午時了,怎麽還沒有動靜?”


    “快了。”葉痕安靜答。


    話音剛落,城內西南無名祠方向,頓時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


    ------題外話------


    捏下巴,目測我要被打,機智的我已經準備好加厚鍋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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