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妥。”風弄垂首低聲道:“這樣說反而會讓那個人起疑心。”


    “有什麽不妥?”葉痕臉色又沉了幾分,“難不成皇長孫的人就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裏了?”


    風弄身子一僵,“屬下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王爺。”百裏長歌走上前來,輕聲道:“既然是長孫殿下的人,那我早晚都是要見的。明天見與今晚見又有什麽分別呢?”


    “不行!”葉痕當即阻攔道:“我說了明天見就明天見,來的人再重要,終歸隻是個下人而已,主子的話,他不得不遵!”


    風弄噎了噎,最終隻得躬身退下。


    “王爺何必動怒?”百裏長歌拉了拉他的衣袖,“以後的日子,這種場麵多得是,眼下不過是開端,你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我現在可是傷殘病人,你若是氣得倒下了,誰來照顧我幫我換藥喂我吃飯?”


    葉痕原本因為葉天鈺派來的人而沉黑的臉色在聽到她這句話以後逐漸清明,漾開一層波光,輕嗤道:“油嘴滑舌!”


    “跟你學的。”百裏長歌抿唇笑道:“我若是不這麽說,您老的臉隻怕是要一路黑到底,沒完了。”


    葉痕笑笑不再說話。


    百裏長歌打了個哈欠,“既然人家那麽不放心派了人前來,我看我們還是避避嫌好了,待會兒讓人把晚膳送到我房裏就行,我也不去主殿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等等!”她轉身之際,左手被葉痕輕輕拉住。


    “怎麽?”她輕皺眉頭,微微不解。


    “還是去我那邊用膳吧!”葉痕道:“待會兒我也好替你換藥。”


    “你不怕嗎?”百裏長歌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人家可是大老遠從帝京派了人前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在這種檔口,你竟然還敢讓我去你房間!”


    “爺還沒怕過!”葉痕仰著臉,“若是跟自己心愛的女人見個麵都要偷偷摸摸的,那我這個王爺豈不是做得太失敗?”


    “倒也是。”百裏長歌摸著下巴,“那我待會兒就大搖大擺去你寢殿,要是被發現了,人家一封書信回去告密,所有責任你擔著。”


    “那是自然。”葉痕彎唇道:“有我在,你想在寢殿內待多久都可以。”


    這句話,瞬間讓百裏長歌想到早上剛從樹林回來的時候,她睡得迷迷糊糊,連被他脫了衣服抱進溫泉池都不知道。


    臉一紅,她趕緊低下頭。


    兩人回去的時候,啞女還在準備晚膳,嘟嘟一個人坐在內殿,無聊地逗弄著上次從平城帶過來放在琉璃瓶裏的小魚。


    “麻麻——”見到葉痕和百裏長歌進門,嘟嘟的目光直接略過葉痕停在百裏長歌身上,騰地一下站起身往她身邊跑。


    “小祖宗,這麽晚你還沒睡?”百裏長歌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嘟嘟本想給她來個大大的擁抱,卻突然想到那天早上在她房間答應了不煩她的,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嘟嘟抿了抿唇,怯怯縮回去,大眼睛裏的那一絲黯然沒能逃過百裏長歌的敏銳。


    “怎麽了?”她將受傷的右手往後挪了挪,盡量不讓嘟嘟碰到,伸出左手刮了刮他的鼻梁,“誰欺負你了?”


    “沒有。”嘟嘟搖搖頭,隨即垂下眼,小聲咕噥道:“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再也不回來了。”


    “小傻瓜。”百裏長歌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這次回來,是不是再也不走了?”嘟嘟頓時欣喜地問道,眼睛裏溢滿水汪汪的光澤,分外好看。


    “也許……是吧!”百裏長歌眼風一掃葉痕,見他安靜坐在軟椅上,並不打算替她解圍,她隻好硬著頭皮道:“你是晉王府的小世子,將來要繼承你爹王位,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以後再也不要輕易就流眼淚,否則傳出去,人家會笑話你,也會笑話你爹爹的。”


    “可是我才三歲。”嘟嘟抿著小嘴,“奶娘說,我出生的時候沒能在麻麻懷裏哭,等麻麻回來,我想哭多久都可以。”


    一句話,瞬間戳中百裏長歌心事,她斂去情緒,眸中隱隱有波光。


    晉王妃的事,他從沒聽葉痕提起過,但每次一見到嘟嘟,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女人。


    她承認,自己很喜歡嘟嘟,可他畢竟是葉痕與那個女人的孩子,就算她心胸再開闊,終歸還是會覺得膈應。


    “麻麻……”嘟嘟見她走了神,趕緊搖了搖她的胳膊。


    “嘶——”百裏長歌痛得驚醒過來。


    葉痕早已在嘟嘟不小心碰到她受傷的胳膊時將他拉開,微怒道:“她的手受傷了,你不可以這麽粗魯。”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嘟嘟一臉的負罪感,垂首對著手指。


    “算了,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百裏長歌站起身來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喝下。


    啞女端著飯菜走進來,動作輕柔地擺放好。


    嘟嘟這一次再不敢碰百裏長歌,隻是站在離她一尺的地方喚她上桌吃飯。


    “呃……”百裏長歌猶豫了,她右手受傷了,連筷子都拿不了,怎麽吃飯?


    葉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趕緊衝嘟嘟遞了一個眼色。


    嘟嘟看了看葉痕,又看看百裏長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道:“麻麻,我喂你吃飯好不好?”


    百裏長歌一怔,隨即笑著點點頭,緩緩走過去坐下。


    嘟嘟很笨拙,他不會用筷子,隻能等葉痕將菜分到他的碗裏這才用小勺盛起送到百裏長歌嘴裏。


    這種怪異的吃法,任何人見了都會覺得很奇葩,但偏偏桌上的三個人將這一幕演繹得極其溫馨,連殿內閃爍的燭火也黯然了幾分。


    魏俞站在殿外,瞄了一眼裏麵的情形,一時心中感慨。


    正背著他而坐的人在不久前還陪著他一起去青蓮山看祭壇的布置,也曾整日與他嬉笑打鬧。


    但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就是武定侯府的嫡小姐百裏長歌,更想不到她竟然紆尊降貴女扮男裝甘願做晉王府小小的末等醫官。


    最讓他想不到的是,王爺竟然對她動情了!


    武定侯府嫡女嫁進東宮,這是皇上明旨昭告天下的,長歌小姐注定是大梁未來的長孫妃,更甚至有可能成為太孫妃,最終母儀天下……


    想到這些,魏俞身子一抖,覺得王爺與長歌小姐之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雖然他也承認眼下這一幕三人吃飯的畫麵像極了一家三口的溫馨場麵,但現實就是現實,長歌小姐擺脫不了皇上的聖旨,即便最終嫁入東宮的不是她,那她也還有廣陵侯府的另一重婚約。


    “怎麽,有想法?”


    魏俞正站在殿外糾結,冷不防身後傳來一個僵冷的聲音,他趕緊斂去情緒,回過頭低聲道:“見過侍衛長。”


    “你也覺得小世子非常喜歡長歌小姐,她與王爺般配是嗎?”風弄的聲音,沉冷中帶著不容置喙的肅穆。


    聽得魏俞又是一抖,趕緊賠笑道:“侍衛長說的哪裏話,長歌小姐可是準皇長孫妃,長孫殿下都已經派人前來保護她了,這裏麵的門道,不是一眼看的到底的嗎?”


    “你沒有那種心思便好。”風弄冷冷睨他一眼,望向殿內,“好歹我也是當年跟著王爺上過戰場的人,他的脾性,我自然是非常了解的,王爺平時謹慎非常,唯獨在遇到百裏長歌以後就屢屢失了分寸,你是王爺的貼身小宦官,為他好是應該的,但你得想明白,王爺對麵坐著的人是什麽身份,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是公然抗旨,這等大罪,一旦皇上動怒追究下來,將會是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不僅王爺會被罰,就連你我也難逃一死。”


    這番話,聽得魏俞心驚肉跳,他消化了片刻,才喃喃道:“王爺可是皇上最小的兒子,皇上他再怎麽動怒,總不至於將王爺置於死地吧?”


    “你難道忘了?”風弄四下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十二年前,皇上都能聽信讒言一夜之間滅了永昌長公主府,那可是他的親妹妹,王爺再是他的親兒子又如何,王爺排行十五,前麵還有那麽多皇子,皇上根本就不缺這一個兒子,一旦威脅到皇室顏麵和江山社稷,皇上的雷霆手段隻會讓你猝不及防。”


    “侍衛長教訓的是……”魏俞顫抖著聲音,聽到十二年前永昌長公主府一夜之間被滅的那件事,他連小腿都在發抖。


    大概是他在晉王府挨近的這幾年,每次進宮都是陪同小世子前去,而皇上對小世子露出溫婉慈祥的麵容,才會讓他錯認為皇上對晉王就像叔叔對自己那樣,完全是出自於真心。


    剛才風弄一提醒,他才想起來十二年前那樁慘案,整個長公主府,上下近千人全部被殺,沒留下任何活口。


    而這樁慘案的源頭,不過是禦史台的一個老家夥在某天突然嘀咕了幾句駙馬陳亭與外臣走得近,恐有異心。


    原本“駙馬”就是個無職的虛銜,陳亭更是整日留在府中陪著永昌長公主,這番說辭不用想也知道多荒誕。


    但梁帝向來疑心病重,眼睛裏容不得任何沙子,在收到風聲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動北衙禁軍一夜之間將永昌長公主府滅門,並連夜洗地,次日的永昌長公主府,從外觀上看與往日並無不同,任誰也看不出來,那個地方曾在一夜之間死了近千人,血光漫天,腥味迤邐。


    所以,不知內情坊間百姓便傳言永昌公主是一夜之間得道升天,連闔府上下都帶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然而事實上,禦史台的那個老家夥不過是曾經在校場與駙馬陳亭蹴鞠的時候輸了,之後不甘心才會處處挑駙馬的刺,好巧不巧,他無意中挑的一根小刺剛好傳到梁帝耳朵裏,也正是因為這小小的一根“刺”,使得長公主府一夜之間成為史書上最神秘的一筆。


    想到這些,魏俞更加惶恐,再度抬眼瞄進去,裏麵的人已經用完飯。


    “魏俞,你偷偷摸摸躲在外麵做什麽?”百裏長歌早就感覺到他的氣息,半天沒見他進門,不禁皺眉轉身望著門外戰戰兢兢的人。


    “沒……沒有。”魏俞忙不迭搖頭,一顆冷汗順著額頭落下來,他趕緊撩起袖子擦了,這才幹笑兩聲,指了指廚房方向,“啞女讓我來問一問,長歌小姐想要什麽時候換藥,她好提前做準備。”


    “你讓她把藥膏和紗布都拿進來。”葉痕對外麵淡淡吩咐。


    魏俞頓時如釋重負,撒開腳丫子往啞女房間跑。


    風弄見他走開,隨意看了殿內的人一眼,抿了抿唇後足尖一點,飛上房頂隱了身形。


    “算了,反正我回去的時候經過啞女房間,待會兒直接去她那兒敷藥便是。”百裏長歌站起身,又道:“夜深了,王爺早些歇息。”


    葉痕本想挽留她,但想到了那個還在偏廳等候的人,隻得作罷,揉了揉額頭道:“你睡覺的時候仔細些,別碰到傷口。”


    “嗯。”百裏長歌應了聲,緩步出門徑直來到啞女處。


    啞女還沒睡,替百裏長歌敷藥的東西已經準備好,此時正坐在燈下刺繡。


    “啞女,你是哪裏的人,為什麽會終年守在滁州行宮?”百裏長歌走進去坐下,伸出手臂讓她清洗,然後敷藥包紮,看著眼前這個從來不說話的溫婉女子,百裏長歌忍不住問出聲,“你以前也是會說話的吧?隻不過後來因為某種原因,迫使得你從此再也無法開口是嗎?”


    啞女很安靜,輕輕替她包紮傷口,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是某種快速劃過一抹異色。


    百裏長歌見她不願回答,趕緊解釋道:“你不用擔心,我沒有惡意,隻是想問一問你在這裏習不習慣,若是不習慣的話,等過些日子我們回帝京的時候,我便向王爺說一聲,讓你跟我們一起。”


    啞女眼眸裏迅速蕩起波瀾,用一種非常不敢置信地目光看著她。


    百裏長歌看不懂她這個眼神,隻擺擺手道:“其實我隻是看你一個人在這裏太孤單了想帶你去帝京,但是轉念一想,與其讓你踏入那些世俗紛爭,還不如就讓你在這裏守行宮,還落得個清淨。”


    啞女緩緩垂下頭,將桌上的東西整理好以後又坐了回來,拿過繃子繼續刺繡。


    百裏長歌不懂這些女紅,也不感興趣,看她繡了片刻便覺得困意來襲,打著哈欠站起身直接回了房。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百裏長歌艱難地用一隻手穿戴好以後推開門就見到外麵站了一個人。


    身材修長挺拔,麵容冷峻得好像千年雪山。


    一看就是塊做隱衛的好料,不過此人的氣勢比起風弄來差了一些。


    “嗨,你好!”百裏長歌猜到他就是葉天鈺派來的人,伸出左手與他打招呼。


    門外的人麵無表情,聲音僵硬,抱拳道:“屬下離落,見過長孫妃。”


    ……這聲音,這語調,活脫脫是風弄的翻版啊!


    百裏長歌在心中哀嚎,直把葉天鈺罵了幾百遍,想著這個人沒事兒抽什麽風,她遇難的時候沒見到人來,等風平浪靜了才派一個無聊透頂的隱衛前來。


    這是準備以保護為名光明正大監督她了?


    百裏長歌眉頭一皺,“你一大早上站在我房門外做什麽?”


    “長孫妃請恕罪。”離落再次躬身抱拳,“屬下是奉了長孫殿下之命……”


    “行了行了,說正事!”百裏長歌煩悶地擺擺手,這些人的出場台詞她都能倒背如流了,就不能換個新鮮的?


    “長孫殿下讓屬下代問,長孫妃何時能返回帝京?”離落問道。


    “你就告訴他,這裏的案子太複雜了,我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百裏長歌問他,“長孫殿下可有讓你帶什麽對我有用的東西過來?”


    “有。”離落很幹脆地點點頭。


    “什麽?”百裏長歌眸光一亮。


    “地契。”離落安靜道:“屬下來的時候,長孫殿下說過,倘若長孫妃暫時還不回去,那麽您該與晉王避避嫌,兩人同時住在行宮終歸不妥。”


    “所以?”百裏長歌臉色冷了下來。


    “所以長孫殿下在城東買了一處幽靜的別莊,讓長孫妃即日便搬過去,那邊布置了很大的一個書房,凡是對您查案有幫助的書都有,還有七八個伺候的侍女。”離落竹筒倒豆子般繼續道:“倘若您覺得不滿意,哪裏還需要修改的,隻管吩咐屬下便是。”


    “不滿!”百裏長歌怒氣衝衝道:“我非常不滿!”


    “還請長孫妃指明。”離落一臉茫然。


    “葉天鈺當我來滁州做什麽的?住別莊,還有專門的侍女伺候?他當我是來燒錢耍大牌的?這次出府,我都不得已扮了男裝,目的就是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份,他倒好,直接讓你來拆穿我的身份,怎麽,還擔心我跑了不成?”百裏長歌怒瞪著離落,越看越覺得他就像他那主子葉天鈺一樣非常不順眼。


    “長孫殿下不是這個意思。”離落辯解道:“他隻是考慮到您即將嫁入東宮,若是現在與晉王同住行宮,而且還如此近的話,隻怕將來落人話柄,有損您的清譽。”


    “那我走的那天他怎麽不派人前來,我在來滁州的途中遇刺,昨夜又被一個不男不女的老東西害得險些斷了一隻手臂,那個時候怎麽不見你們東宮的人出現?”百裏長歌冷聲質問,“如今風波都過去了,他才想起來做好人?晚了!”


    “都是屬下的失職,沒能在昨夜趕到幫助長孫妃。”離落單膝跪地,垂首沉聲道:“但是這些,您不能歸罪到長孫殿下頭上,他原本在您出發後不久就安排了屬下趕來滁州,隻是很不巧,長孫殿下寒疾複發,昏迷了數日,太醫們束手無策,皇上加派了禦林軍守衛東宮,屬下即便武功再高,也無法從那幾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飛出宮門,所以……”


    “你跟長孫殿下才是真愛吧?”百裏長歌走到他身側俯下身盯著他,“他昏迷了,你不是應該日以繼夜茶水湯藥伺候嗎?這麽算下來,你們倆湊合湊合在一起過得了,還大老遠跑來滁州找我做什麽?”


    離落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長……長孫妃,你怎麽可以這樣說?”


    “我沒說錯。”百裏長歌道:“這件事明明就是葉天鈺的失職,我還沒開罵你就處處維護他,你倆不是真愛是什麽?”


    “……”


    離落自知論嘴上功夫,自己比不過長孫妃,敗下陣來後便一直沉默不語。


    百裏長歌瞧見他的樣子,懶得再與他廢話,道了聲“讓開”便往外麵走。


    “還請長孫妃移居別莊。”離落單膝跪地的身子轉了個方向,正對著百裏長歌的背影,那架勢,頗有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感覺。


    百裏長歌不理會,直接往前走。


    “長孫妃……”離落再次出聲,卻是帶了十足的底氣,挺起胸膛道:“長孫殿下的確有東西讓屬下交給你,但前提是您必須移居別莊。”


    “威脅我?”百裏長歌冷冷轉身,看著他的目光中盡是森寒之意。


    “屬下不敢。”離落平靜道:“屬下隻是代長孫殿下傳一下話而已。”


    “那你倒是先說說他讓你帶什麽給我?那東西可有讓我移居別莊的價值?”百裏長歌掃了他一眼,沒看出什麽特別的神情來,想著葉天鈺並非傻瓜,用來威脅她的東西想必有些分量,但目前她比較想從他口裏知道的東西應該就是第一個死去的人。


    “長孫殿下說了,等您搬過去別莊,屬下才把那東西交給你。”


    “我怎麽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將東西帶來,又或者你們根本就沒有那樣東西,騙我的目的是讓我住進別莊?”百裏長歌眸光一眯。


    “屬下可以先給您一半。”離落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過的紙遞給百裏長歌。


    她將信將疑地伸手接過打開一看,隨即皺眉,“田?”


    整張紙上就隻寫了一個“田”字,葉天鈺莫非還用這麽低級的文字遊戲還哄騙她?


    百裏長歌冷笑一聲,將紙遞給離落,“這東西沒什麽特別的,我不認為它有任何價值值得我為了它搬進別莊。”


    “長孫妃看到的隻是一半。”離落從地上撿起被百裏長歌扔掉的紙,他並沒有看上麵寫了什麽,隻匆匆沿著原本的折痕將它折好。


    “就算這是某個字的一半,我也覺得沒價值。”百裏長歌道:“你家長孫殿下的智商該充值了。”


    離落聽不懂她說的話,抿了抿唇又道:“長孫殿下說,如果你知道這個字出自於哪個人的手,一定會感興趣的。”


    “哦?”百裏長歌挑眉,眼尾淡淡譏諷,“難不成是皇帝禦筆?”


    “不。”離落搖頭道:“這個字是你們侯府二老爺百裏勳寫的。”


    見百裏長歌徹底停下腳步,眸光中湧過看不清的東西,離落知道她已經起了興趣,便繼續說道:“百裏勳早已在四公子死的時候就精神錯亂了,長孫妃離開侯府以後更是瘋魔得不成樣子,可是就在前不久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百裏勳先是驚嚇過度,一個勁兒的往角落裏鑽,等雷電停了以後才敢探出頭來,出來以後似乎有幾分清醒,用拇指的指甲往桌麵上劃,誰也看不懂他在做什麽。幸虧當時一個叫做秋憐的婢女機靈,找來炭灰將他劃過的地方塗抹了一遍再用白紙拓印下來。武定侯看過之後,用毛筆沿著拓印下來的痕跡描摹出來,之後便成了兩個字。”


    “所以說,拓印下來的紙有兩張,一張上麵有一個字是嗎?”百裏長歌問。


    “是。”離落點頭,又道:“長孫妃離開以後,武定侯府有東宮的人隨時在防護,所以當晚的事很快便被長孫殿下知曉了,他從武定侯手裏得到了這兩張紙,吩咐屬下隨身攜帶,等到了滁州,將您送去別莊以後再交給您。”


    “那我若是不乖乖聽話去別莊,他就不打算將這兩張紙都給我嗎?”百裏長歌反問回去。


    “這……”離落有些為難。


    “他如此聰明,算到我不會輕易移居別莊,便讓你用二老爺寫的字誘惑我,又算到我不會相信你的話,再拋出其中一張紙作誘餌。他什麽都算到了,那有沒有算到我想得到這兩張紙,卻並不一定會按照他的方法走?”百裏長歌揚著眉梢,“若是他連這個都算到了,那我待會兒鐵定二話不說,直接跟你去別莊。”


    “這個……好像……沒有。”離落艱難地出聲。


    百裏長歌說完,瞥了他一眼轉身欲離開。


    “長孫妃……”離落再次喚住她,沉聲道:“您天性直率,不拘小節,自然覺得沒什麽,但您的身後是武定侯府,您當知道,皇上為什麽會選擇你嫁入東宮而不是才貌雙全,名聲俱佳的二小姐百裏若嵐。”


    百裏長歌一愣,隨後微微皺眉,“為什麽?”


    “因為你和廣陵侯府世子有婚約。”離落麵色沉靜答,“廣陵侯府嫡女是四皇子安王正妃,也就是說,安王如今手裏已經有了一個廣陵侯府,倘若你再嫁給裴燼,讓武定侯府和廣陵侯府聯為一家,那麽對於安王來說,無異於如虎添翼,今後在朝堂之上又多了一層勢力。聖上精明睿智,早已先一步洞察安王意圖,所以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先一步下旨讓你嫁入東宮,長孫妃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武定侯府如今夾在東宮和安王之間,你唯一的優勢便是手中有聖上的賜婚聖旨,這一點是安王無可奈何的,故而隻有你嫁入東宮,才能保全武定侯府。”


    “所以,倘若我不嫁,或者在嫁入東宮之前發生了變故,導致沒法與東宮聯姻,皇上是不介意先下手為強,一鍋端了武定侯府的對嗎?”離落的一番說辭,讓百裏長歌麵色變了又變。


    原來……這才是聯姻的真相!


    用她一個人,掣肘了安王,平衡朝局,還能將武定侯府推向東宮,為太子和皇長孫增加一大助力,同時,武定侯府和廣陵侯府必然從此勢不兩立。而人人都知道,皇上如今年邁,太子又太過軟糯,大有直接立皇長孫之勢,倘若她嫁過去,將來很有可能母儀天下。


    這麽大的誘惑,武定侯百裏敬必然會對老皇帝感恩戴德,今後誓死忠於東宮。


    這種種利益的環扣中間,她才是最關鍵的那一個點——嫁入東宮。


    難怪葉天鈺明明對她沒感情,卻在聯姻這件事上不肯多說一句。


    他的心裏,定然也是想將武定侯府收入囊中的吧?所以,他在知道她和葉痕之間的不同尋常之後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派人前來。


    一邊是武定侯府以及自己的生死存亡,另外一邊是葉痕的溫情嗬護。


    到底該如何抉擇?


    百裏長歌緊緊握著拳頭,站在原地許久沒說話。


    “長孫妃是否考慮好了?”離落見她抿唇不語,便開口問道:“是武定侯府的存亡重要還是您的兒女私情重要?”


    不等她開口,他又道:“長孫殿下料到您需要幾日時間考慮,吩咐了屬下時刻跟在您左右,以便您決定好的時候屬下能第一時間傳信回去。”


    百裏長歌煩悶地甩甩頭,邁開一步準備去往主殿。


    “長孫殿下還吩咐了,他擔心您每日去見晉王走那麽多路太過疲累,所以您隻需要將要說的話交代屬下,屬下會幫你轉達的。”離落那煩躁的聲音又傳來。


    “怎麽,葉天鈺這是想軟禁我?”


    百裏長歌麵上起了一層寒霜,瞳眸陰沉得可怕。


    “長孫殿下是為了您好。”離落道:“殿下在病重之時還不忘念叨你,長孫妃當知殿下的情誼難得。”


    “嗬嗬——真是好難得。”百裏長歌冷笑一聲,想到不久前黎征吩咐人給葉痕送了十名美人就是葉天鈺授的意,她臉上的笑容更加森冷,“我感動得一塌糊塗,要不要現在就快馬加鞭回帝京與他恩愛纏綿?”


    “這個是二老爺所寫的一半,長孫妃請收好。”離落站起身,將那張寫了一個“田”字的紙遞過來,麵色不改繼續道:“屬下等著長孫妃親自來找我要另外那一半。”


    “好,好,很好!”百裏長歌拿過那張紙,“葉天鈺不就是想讓我心甘情願當他的棋子,幫他推翻背後那個人嗎?你回信問他,這一世,即便是他最後登上了皇位,能不能做到不與朝中重臣聯姻穩固朝局?能不能做到空置後宮,隻留我一個人,能不能放下男尊女卑的姿態?如果這些他都能做到,那麽,我嫁!”


    離落猛然抬起眼。


    很顯然,百裏長歌的這番話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長孫殿下的意料之外。


    身為帝王,除了要勤於政務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為皇家開枝散葉,好延續百年江山,怎可能做到空置後宮?


    “做不到是嗎?”百裏長歌從他的震驚裏得到了答案,冷著聲音道:“連你一個小小的隱衛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自小在皇宮長大,深諳帝王權術的長孫殿下又怎會接受我這些條件?”


    離落抿唇不語。


    “做不到這些,他就沒有資格將我軟禁!”百裏長歌憤然道:“眼下我或許被他當成棋子來與人較量,但我終歸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思維模式,不是說將我軟禁起來不與外人接觸,我就能愛上他的,這個道理你懂麽?”


    離落垂下眼睫,一言不發。


    百裏長歌再次瞄了手中那張紙一眼,隨後將它歸還給離落,彎唇道:“這個東西你拿回去,雖然我承認我很想知道二老爺寫了什麽,但要以軟禁作為交換條件的話,長孫殿下把我想得太蠢了些,即便沒有你拿來的這個東西,我相信,總有一天我也能將所有的案子查得水落石出,但有一句話,麻煩你務必在信中說明,我出來查案並非是受了他的威脅,我自始至終為的都是我自己。”


    離落全身一震,滿臉驚訝地望著她。


    眼前的人一身男裝,話語含冷芒的巧笑嫣然中,帶著睥睨天下的高姿態,讓人遠遠觀之便心生敬畏。


    離落猛地打了個寒顫,他突然覺得,長孫殿下也許根本就控製不住這個女人,她與傳言相差的何止一星半點,若不是這張臉,他幾乎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另外一個人。


    百裏長歌緩緩走上遊廊,心緒還沒從聯姻真相裏麵拉回來,她茫然地看著頂上精美的浮雕,一瞬間生出彷徨無措之感。


    “怎麽了?”對麵有一個聲音輕飄飄飛過來。


    百裏長歌輕輕抬眸。


    清晨露重,稀薄的陽光將凝重的空氣折射出一層薄薄的霧靄,透過那層飄飄嫋嫋,她看見葉痕在對麵遊廊負手而立,如玉的麵容似隔了遠山霧水,空濛得讓她看不清楚表情,隻是覺得剛才那個聲音就好像從無邊暗夜裏飄然而來,卻在片刻之間緊緊揪住她的心髒。


    揪痛而苦澀。


    這是百裏長歌目前的感覺。


    在她知道聯姻真相的時候,她首先想到的是葉痕那天說的話。


    他說:我或許沒有富可敵國的財產,沒有權傾天下的勢力,但我卻有忤逆聖旨,將你娶進門的膽魄。


    忤逆聖旨。


    多麽沉重得四個字,說出來隻要片刻,但真正做到的話,他們之間將會遭受怎樣的磨難?


    他曆劫歸來三年重整勢力,好不容易讓老皇帝承認他自己和嘟嘟,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她忤逆聖旨,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百裏長歌輕咬著下唇,隱忍住眼眶中幾欲落下的晶瑩。


    如果她嫁入東宮,他就不用為了她忤逆聖旨,更不用犧牲整個晉王府。


    沒有她,他還有一個晉王妃可以想,可以念。


    袖中指尖顫抖了片刻,百裏長歌決然轉身,不再看他,準備原路返回房間。


    “你又在想什麽?”那邊葉痕早已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足尖輕點,白影一閃迅速來到她跟前攔住她,精巧的眉宇間神色晦暗不明。


    “沒有,我剛剛忘了拿東西,準備回去取。”百裏長歌垂著頭,盡量壓低聲音不讓他聽出異常。


    “是那個人跟你說什麽了嗎?”葉痕伸出手指輕輕勾起她的下巴。


    百裏長歌側開頭,勉強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他說什麽我就會信?”


    “那你為什麽難過?”葉痕的目光始終落在她有些紅得眼眶上。


    往後退一步,逃離他的指尖,百裏長歌訕笑一聲:“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難過了?”


    “心眼。”葉痕完全沒有想與她開玩笑的心思,更沒有像往日一樣毒舌,隻是安靜地看著她,“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相信你什麽?”百裏長歌勾勾唇,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僵硬。


    “你不相信我能毀掉你與天鈺之間的婚約是嗎?”葉痕上前一步,聲音沉冷得可怕。


    “信,我當然相信。”百裏長歌笑道:“你那麽有本事,悔一樁婚約算什麽?我如果連這個都不相信你,那豈不是……”


    “豈不是什麽?”葉痕追問。


    “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感受到他身上壓抑沉重的氣息,百裏長歌伸出手輕輕推了他一下。


    “奇怪的是你。”葉痕抿唇道:“明明已經承認了……卻還要想盡辦法離開,我就這麽讓你沒有一點安全感嗎?”


    “你看你,毛病又犯了吧!”百裏長歌無奈地睨著他,“每次隻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你都能想出各種各樣的東西來,剛才說我要離開?什麽鬼?”


    “因為……在你麵前,我沒有足夠的信心。”葉痕喃喃道:“我不知道到底該怎樣做才能完全俘獲你的心,讓你放下全部顧慮去接受這樣一份感情。”


    “想多了吧你!”百裏長歌嗔怪道:“你堂堂王爺在我一個小醫官麵前說出沒有信心這種話,也不怕別人聽了笑話你。”


    “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離開,你是不是自以為是的覺得有你在,就會連累整個晉王府,你是不是可笑地認為你自己是可有可無的,沒有你我還有一個晉王妃?百裏長歌,我想聽聽你的實話,也想知道在你心裏,到底把我當成什麽?”葉痕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依舊緊緊盯著她的眸,唇瓣抿成一條直線。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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