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加暗沉,花廳裏光影閃爍。


    閃爍光影中,嘟嘟一張粉嫩嫩的小臉越發精致。


    百裏長歌怔了怔,她沒想到嘟嘟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喊了葉痕“爹爹”又管她叫“娘親”。


    “你不是不愛吃糖嗎?”葉痕垂目,滿含寵溺地望著嘟嘟。


    “我不管。”嘟嘟翹著小嘴,“隻要是娘親買的我都要吃。”


    “你娘親不在這裏。”葉痕放低聲音,隱約幾分溫潤,幾分不易察覺的喑啞。


    “那她在哪裏?”嘟嘟伸出大拇指就想往嘴裏啃,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悄悄抬眼看了看百裏長歌,在沒得到對方眼神回應下略有些失望地縮回手,絞著袖角。


    “離這裏很遠的地方。”葉痕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卻帶了幾分蒼涼,看得百裏若嵐心髒都跟著顫抖起來。


    百裏長歌卻仿若沒聽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有多遠?”猛然聽到自己認的這個第一次覺得不討厭的“娘親”不是真正的娘親,嘟嘟覺得很不甘心,問得有些賭氣。


    “她啊……遠在天邊。”瞬間收回所有情緒,葉痕抬眸,眸光無意中掃過百裏長歌低垂的麵容。


    “王爺,正事要緊,還是讓內子將小世子帶去後院好生照看吧!”百裏敬看了看天色,突然出聲提醒葉痕。


    “世子乖,我帶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李香蘭笑意盈盈走下來,伸出手就想摸嘟嘟的腦袋,嘟嘟頭一歪,躲過了李香蘭的手,指著一直垂首的百裏長歌問:“娘親也一起去嗎?”


    “呃……”李香蘭頓了頓,看向百裏若嵐,道:“大小姐今日剛回府,需要好生歇息,二小姐陪你去。”


    “那我不去!”嘟嘟兩手一抱,挨近百裏長歌,賭氣道:“娘親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李香蘭輕輕皺眉,她可不想讓這麽好的機會從自家女兒手裏白白溜走,於是扯了嘴角笑道:“去,大小姐二小姐都去。”


    輕輕哼了一聲,嘟嘟抿著嘴不說話,那眼神仿佛在說“這還差不多”。


    在百草穀時,百裏長歌聽她那愛八卦的師父玄空老頭說起過葉痕的事跡。


    五年前,晉王葉痕出宮開府,為圖方便,晉王將地址選在離軍營較近的京郊茂山附近,那個地段空曠開闊,確是練兵的好地方。


    府邸落成那一年正值北狄犯境,當時的晉王作為朝中唯一一個帶兵上戰場的皇子,當仁不讓地在太極殿接下了調動京郊虎威營十萬大軍的兵符。


    北上前一晚,葉痕帶著隨侍前往新落成的府邸視察,正在這個時候,府邸突然起火,火光映天,來勢洶洶。


    葉痕本就隻帶了幾個隨侍,根本來不及救火,最後隻能與隨侍一起在那場大火中遇難。


    當時這件事震驚朝野,皇帝雷霆大怒,當即命令刑部徹查。


    事關皇子,刑部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調動人員全力徹查此案。


    一片廢墟中,刨出了幾具被燒焦的屍骨,經仵作再三檢驗,確認是葉痕無疑,這才定了案。


    葉痕在當時威望極高,不少百姓盼著朝廷能給個說法,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件案子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晉王意圖謀反,被身邊隨侍發現,一番爭執之下不小心打翻了燭台引火燒身。


    如此冠冕堂皇的說法自然引得很多人質疑,但質疑歸質疑,終究沒有人敢邁出來替他翻案。畢竟葉痕再尊貴,也隻是一個永遠不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


    更讓人意想不到,兩年之後,就在這件事即將淡出人們的視線時,葉痕帶著嘟嘟突然出現了。


    他的出現無疑是給之前已經定下的鐵案一個非常響亮的耳光。將兵符上交後,葉痕表示再不上戰場,皇帝震驚之餘更加震怒,連夜下旨抄了當年參與“晉王謀反”案的刑部尚書以及幾位主事的家。


    時隔兩年歸來的葉痕從此真正成了閑散王爺,從不涉及四皇子安王,二皇子懷王以及東宮的黨爭,手下隻掌管著一個工部。


    每每說道精彩之處,玄空老頭總喜歡偷一點她剛做出來的美食迅速吃了,然後等她回轉身時裝作捋胡須望天又繼續說。


    “那麽,那兩年之內,晉王去哪兒了?”百裏長歌總喜歡這樣問。


    “女孩子家問那麽多做什麽?”老頭總是給她一個腦瓜崩,然後皺眉,“不知道!”


    百裏長歌在來的路上途經滁州,從百姓口中得知年前雪大,積雪特別厚,開春後氣溫回暖快,造成融雪性山洪,來勢凶猛,水中又帶有大量冰塊,直接損毀了沿途堤壩,朝廷早已派了工部的人前往修繕大壩,但似乎是在修繕銀錢上遇到了阻礙,以至於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工。


    百裏長歌一邊跟在李香蘭和百裏若嵐身後,一邊想著戶部歸四皇子安王管轄,而安王的生母寧貴妃又是葉痕的養母,葉痕此次修繕大壩所需銀兩隻需要跟他這個皇兄打聲招呼就行了,為何還會出現銀兩短缺問題?


    而葉痕既然不參與黨爭,就斷然沒有無故來找百裏敬的道理,今夜前來想必就是為了滁州大壩修繕的事情,可是,百裏敬是軍侯,也是奪嫡各家競相拉攏的對象,葉痕怎麽會突然想到來找他?難道不怕老皇帝和其他幾位皇子對他起疑心麽?


    “娘親,你怎麽不走了?”一直走在前麵的嘟嘟見百裏長歌停下腳步,他幹脆退回來,拉著百裏長歌的右手道:“我拉著娘親走,這樣你就不會看不見也不會迷路了。”


    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百裏長歌剛想開口,就被前麵的百裏若嵐打斷。


    “十年未見,我竟不知道大姐不僅骨頭硬了,就連膽子也變大了,小世子的這聲‘娘親’你倒是真敢應。”百裏若嵐隱在暗處的麵容上滿是譏諷,卻也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嫉妒。


    “二妹妹哪隻耳朵聽見我應了?”百裏長歌臉上閃過一絲陰霾怒色,這個女人,無時無刻不在以她柔弱的外表欺騙世人以彰顯她的賢良淑德,十年前如此,沒想到十年後她還是不懂收斂。


    百裏長歌皺眉,臉色更加陰沉,十年前若不是這個女人暗中陰了原身一把,裴燼的妹妹裴菱也不至於在那次意外中死了,裴燼更不可能跟原身撕破臉以至於她悲痛欲絕狠下心決定出府。


    “大姐,我知道錯了。”百裏若嵐突然一改剛才神色,手帕掩麵拭淚狀,聲音低了幾分,“您才是這個家的嫡女,大梁未來的皇長孫妃,您如何打我罵我我都毫無怨言,隻要你不生氣就行。”


    百裏若嵐本就生的柔美,此刻不知怎麽擠出了幾滴淚,好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嬌俏模樣。


    脊背一涼,百裏長歌瞬間知道是誰來了。


    她並未曾轉身,順勢揚起巴掌“啪”一聲打在百裏若嵐的臉上,嘴裏道:“二妹妹既然知道我是大梁的準皇長孫妃,為什麽還要說出‘嘟嘟小世子是我跟晉王的私生子’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百裏長歌力道很大,直接將百裏若嵐掩麵的錦帕拍飛,捂著頃刻間紅腫的臉,百裏若嵐不敢置信地看著百裏長歌,還來不及反應,“啪”地一聲,再一個響亮的巴掌落下來,百裏若嵐支撐不住,捂著雙頰跌坐在地上。


    百裏長歌居高臨下望著她,瞟了一眼院牆處正聞聲趕回來的大夫人李香蘭,以睥睨的姿態道:“剛才那一巴掌,我是替大夫人打的,她生你養你這麽多年,為的就是將你培養成一個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沒想到你竟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來,大夫人若是聽到這番話,定得寒了心。”


    “我……”百裏若嵐虛弱出聲,剛開口就滿嘴血沫兒。


    “第二巴掌,我替皇長孫打的。”百裏長歌聲音輕緩,不疾不徐,幽幽道:“你說嘟嘟小世子是我和晉王的私生子,換句話說,你是在汙蔑皇長孫道德敗壞,做出跟自己王叔搶女人的亂、倫之事,這句話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裏,整個武定侯府都會因為你的那張嘴而獲抄家大罪。”


    “我……沒……”百裏若嵐這一次是真哭出來了,嗚咽著聲音,泛著淚光的眸子看向百裏長歌身後的人。


    一個“有”字還沒說完,“啪”又是一巴掌,百裏長歌打得絲毫不留情,道:“因為你這張嘴亂說話牽連侯府,所以侯爺也寒了心,但他整日忙於政務,沒空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那我身為侯府嫡女,大梁未來的皇長孫妃,自然該為他分擔一些,二妹妹,你說是麽?”


    百裏長歌唇角一彎,笑得很無邪,補充道:“行了,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起來吧!”


    “打得好!”嘟嘟高呼著在一邊鼓掌,時不時看向百裏長歌身後不遠處的晉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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