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了的時候,是朕還在睡。


    我小心翼翼地把大腿從人家大腿上抽走,把下巴從人家肩膀上移開,把手從人家腰上收回來,一派鎮定地起床了。


    我站起來係睡衣扣子,聽到被子裏的人翻了個身,還吭嘰了一聲。我回頭,他手背搭在額頭上,眯起眼睛看我。


    “醒了?”我說。


    他點點頭。


    “你帶居家服了嗎?”


    他搖搖頭。


    我在衣櫃裏扯了一身衣服丟給他,叫他起床洗漱,我媽在廚房準備早飯呢。


    他睡眼朦朧地坐起來,扒扒頭發,把床上的衣服撿起來套上了。


    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客廳裏向陽同學和我媽親切熱絡地相互問好了。這小聲音讓他調的,簡直判若兩人。


    我把被子疊好,走到窗台前把簾子刷一下拉開,今天天氣不錯。


    遠遠的,我就看到對樓二樓的殺手大大也站在陽台上伸懶腰。


    我跟他揮揮手,他看到了我,也熱情的和我揮揮手。媽的,這哥們要殺我,連我都不信了。


    “殺手大大。”我說,我知道我房間裏有監聽器,“howareu?”


    手機響了,收到一條短信,“fine。”


    我笑了,推開臥室門走出去。這時候,我媽已經對是向陽把我童年的野史扒到三歲了。


    “誒呀,明明三歲的時候,一見到小狗就大哭呢!”


    “哈哈,是麽~我家就有一隻小狗。”


    是向陽雙手相疊放在胸前的餐桌上,小腰板挺得倍兒直,就差係條紅領巾了。


    “媽...你別和他揭我老底,再說我哭是因為那隻狗咬我鞋。”我無奈地在餐桌旁坐下,手放在我同桌的脖頸上。


    我剛洗了手,手很冰。他轉頭看我,仍是掛著那副忽悠我媽用的向陽式笑容。我單手撐頭支在桌子上,壞笑著看他。


    他比著口型說,“拿開。”


    我也比著口型,“不拿。”


    吃過飯後,我媽說有事就匆忙出門了。她前腳剛出門,是朕緊跟著就原形畢露了。


    他有氣無力地拖拉著身體走到沙發旁,聲音也沒剛才那麽底氣十足了,“萌萌,喝水。”


    我翻了個白眼,丟給他一盒優酸乳。


    拖地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安以樂。


    “喂,殺手大大啥事兒啊?”


    “想你了唄~”


    “ohbaby~我可真高興。”被美人惦記著,我當然是心花怒放。雖然我知道他惦記我是為了那點殺手雇傭費。


    我打著電話踱步到客廳,坐在沙發扶手上,“說吧,怎麽了?”


    “我覺得很頭疼。”他在那端說,“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恩?”劇情莫非在我去埃及這幾天有了新進展?


    他說,“你前幾天讓我查的那個張靖澤,是不是想追查一起連環殺人案?”


    “對,那四個受害人全都和多年前的那起販嬰事件有關。張靖澤就是當年那個嬰兒。”


    “凶手你知道是誰了嗎?”


    “知道了。”


    “哦。”安以樂沉默片刻,“我把張靖澤的資料給你以後,又著手查了查和販嬰事件有關的人,這才發現有幾個人已經遇害了,而且凶手手段殘忍不似人類所為。”


    “所以這個案子引起了你的興趣?”


    “是的。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是你透露過來的案子。”他突然抱怨起來,“所以我才不懂你啊,如果你是toki,你為什麽要把這種有內/幕的案子透露給一個想殺你的人?還是說你是故意誘導我?”


    真相是,我從沒想過誘導他,我當時隻是單純想請他幫我個忙,畢竟他的職業可以很快幫我查出我想要的資料。


    他在電話那邊都快哭出聲了,“誒呀,我從來就沒接過像你這麽難完成的訂單!你到底是不是toki啊?快點告訴我,我殺完了人好去客戶那裏交差啊!這季度又赤字了!”


    我樂了,我說,“寶貝兒別哭了,年終獎我給你發。”


    他騰呼騰呼地吸鼻涕,委屈壞了,“我已經把連環凶殺案的細節資料發你郵箱了,揮手。”


    “~揮揮~”


    掛斷了電話,我隱約察覺到是朕投在我身上的視線。他坐著沙發上,沒什麽表情,但好歹不是死麽哢嗤眼了。


    他說,“和誰啊這麽膩歪?”


    “y~”我笑得一臉春風拂麵,我確實心情不錯。


    他還是那種沒什麽表情的表情,“你還有小情兒?”


    “哈哈哈”我一個翻身從扶手滾坐到沙發上,正好靠上了是朕,“怎麽?許你有冷小台,還不許我也有個美人兒?”


    聞言,他眼尾一彎,竟讓我捕捉到幾分笑意。他不再搭話了,低下頭去玩手機。


    我斜靠著他發呆,沒事做,就看他。他眼睛很長,睫毛也長,每當他有了笑意的時候,嘴角雖不動,眼下的臥蠶卻會鼓起來,就像眼睛會笑。


    可惜他一般都是那副死麽哢嗤眼*臉。


    “朕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錯?”


    “還行。”


    “出去逛逛不?”


    “no.”


    “天氣多好啊!”


    “noway.”


    我用肩膀撞撞他,“走吧,好你了!晚上還可以把寶軍接我家來!”


    他一聽寶軍,眼睛就亮了。好吧,這回不但眼睛笑彎了,嘴角也揚起來了。


    “沒事兒,我媽也挺喜歡狗了,你不用介懷。”我站起來,把他也拉起來,“換衣服,走走走,中午出去吃。”


    我們倆為了吃頓飯也是耗盡心力,用手機定位轉了大半個城區,終於找到了那家口碑不錯的湘菜館。


    飯後,時間接近下午兩點,我說這裏離市圖書館近,我們一拍即合,跑到圖書館打發時間。


    是朕趴在桌子上睡覺,我在一旁看書。時間接近下午四點的時候,我把他叫醒了。


    “再睡臉就平了。”我說。


    他先是睜開眼睛,然後坐直了身子,呆滯了兩秒以後,一擰鼻子,“手麻了。”


    “胸口不疼嗎?”


    “疼。”


    “虧你趴得住。”我最不喜歡趴著睡覺了,姿勢不舒服。


    “睡著了。”他伸了個懶腰,問我,“該吃飯了?”


    我把一疊報紙丟給他,“醒了就吃?我想給你看看這個。”


    那期報紙是二十多年前的,裏麵報道著大大小小的當地新聞。記得上次和是朕一起去療養院看紅葉回來以後,我莫名躲起了是朕,一直到高考成績發榜的時候,在榜單前遇見了他。


    就是在那段時間,我整日泡在圖書館裏,把報刊室裏的大小新聞瀏覽了個遍。也是在那個時候,有一則販嬰事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把那則報道指給是朕看,三分鍾後,他把報紙合上了。


    “你給我看這個是...?”


    “朕哥,我打算去作個死,到時候你可得救我!”


    為了實現“是朕菊苣求籠罩”的宏偉目標,我斥資800塊人民幣請朕哥在釣魚台酒樓吃了一頓海鮮。


    他好像對我所求之事不是很感興趣,也不打聽打聽我打算作個什麽款式的死,就顧著吃。


    釣魚台是我們當地久負盛名的海鮮樓,位於市郊的水庫前,打車一個多小時才到。所以等我們吃完,天早就黑了。


    是朕說要去趟洗手間,我便拎著一罐可樂站在街邊等他。


    這裏的路燈很暗,我悠悠蕩蕩地走著,不小心被什麽絆了一跤。彎腰將那東西撿起來,我差點笑出聲。


    無巧不成書啊!


    手裏的是一本很厚的工作筆記,封麵寫著筆記主人的名字,張靖澤。


    抬頭,迎麵果然走過來一個人。


    我麵帶微笑,就如我上次撿起可樂遞給他時那樣笑著,“給你,小張的筆記本。”


    小白領一如既往地禮貌謙順,“謝謝,他冒冒失失地,把工作筆記弄掉了。”


    “小張呢?”


    “他回酒店找了。”


    這裏是個露天停車場,我和他一前一後站在一塊空地上。


    “你們不是在北京呢嘛,怎麽來這兒了?”


    “他負責的案子需要到這邊調查,正好我休假,就一起過來了。這家釣魚台海鮮真不錯,好早以前就聽說了。您在這兒是?”


    “我等人。”


    我們倆就這樣站在停車場,車輛駛進駛出,半晌,小警察和我同桌都沒有出來。


    “真慢呐...”我說。


    “是啊...”他看了看表。


    “對了,你們這次來,不會是來查我們這裏一家療養院的失蹤保潔吧?”


    “好像是,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怎麽清楚。”


    “哦~”我仰起頭,看著夜空,“反正也無聊,講個故事給你吧。”


    他站在我右前方,側過身子看向我,表示他願意聽。


    我說,挺早以前,有個女生未婚先孕,想生,可是男方不想要。


    “那個男人是街裏出了名的地痞,根本不打算承擔責任,那女人一賭氣就拖了八個月,不過最後她還是妥協了,打算去墮胎。”


    他沉默地看著我,我抄著口袋,踢著腳下的小石子,接著講,“可是那個時候孩子都已經八個月大了,所以就去了大城市裏一家比較好的私立醫院。”


    突然我抬起頭問他,“誒對了,你知道引產手術怎麽做嗎?”


    他搖搖頭。


    我告訴他,“我打聽過的,一個醫生一個護士,醫生用過藥後就讓孕婦躺在那裏自己生,胎兒因為用藥的關係,生出來時就是死胎了。不過八/九個月的胎兒成活率很高哦!”


    “哦...”他應了一聲,我笑笑,繼續講。


    “做完引產,那女人就安心回家了。直到有一天一個記者找上門來,說那個孩子沒有死。手術的時候,藥物注射少了,孩子沒在腹中死成,結果生下來了。醫生謊稱手術成功了,事實上,那孩子被護士賣掉了。然後你猜事情怎麽發展了?


    沒等他應,我嗤笑一聲,拖著音調繼續講,”那個一開始不打算負責人的男的,要求醫院賠錢,他覺得醫院居然把他的兒子拿去賣錢了,怎麽也得分他一點,當然了,還有手術失敗的精神損失費。”


    “那個男人要把孩子接回去養嗎?”他問道。


    “不啊~”我笑著,“他隻是想要錢,他覺得本來就是墮胎手術,孩子的事是醫院的責任。”


    “哦。”他點頭,讓我接著講。


    “那個實習記者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得知內/幕後,沒有直接報道,而是勒索了負責該手術的醫生。這個醫生花錢消災,事情本來是私了了的。可是,卻被這位醫生的競爭對手,一個姓周的醫生知道了。周醫生又出了更高的價錢給了那名記者,於是事情就登報了。這個新聞就發生在我們市,當時還挺轟動的。”


    “法律追究了?”


    “是的,不過周醫生買通了所有知情的人,又和記者串通一氣,最後的責任全部都推給了負責手術的醫生。警察逮捕的時候他已經在家裏自殺了。好笑的是,當年把孩子抱去賣的那個劉護士雖然躲過這一劫,但是她生性惡劣,多年後因涉嫌虐待病人被判了刑。出獄後,她四處打工最後在一家療養院做了保潔。而那個周醫生少了競爭對手,工作算是順風順水。至於那個收了雙份錢的實習記者也因為這個新聞正式轉正了。”


    他不易察覺地扯動了一下嘴角,非常隱晦地表達了諷刺意味。


    我把玩著手裏的可樂罐,“那戶買孩子的人家一直沒有露麵。但因為這則新聞的報道讓‘孩子不是親生的’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就不想要這個孩子了。他們把孩子偷偷丟在醫院門口,你看,養父母也不想要了,親生父母也不想要了。可憐吧?”


    他沒搭腔,我也不打算讓他插什麽話,畢竟我的故事還沒講完,“後來,給醫院看大門的門衛老大爺看這孩子實在可憐,就收養了。那小孩隨了老大爺的姓,姓張,爺孫倆相依為命過得挺拮據的。那老爺子一直把小孩供到大學便去世了,沒能盡孝的小孩挺傷心的,不過很有誌氣,一邊打著工一邊把書讀完了。他讀的警校,因為表現好,畢了業直接被市裏的警局錄取了,工作幹的不錯。”


    “恩。”他突然笑了,低頭翻著手中的工作筆記。


    “對了,這孩子的親生父親,就住我們市的s縣。前段時間遇害了。”


    “哦?”他隨口應著。


    我站得久了,靠在了一旁的欄杆上,“就是小張經手的這個連環殺人案的第一起案件,之後其他的三個受害人,周醫生,姓劉的保潔,還有那個記者,都在這個故事裏呢,複仇大劇啊~”


    啪。


    小白領將掌中的筆記本一合,仍是帶著那份溫和的笑意,“你什麽時候發現凶手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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