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近的風向有些不對勁。


    四九城某個圈子裏,不管地位高的地位低的,還是消息靈通或者不靈通的,在十月中旬的這一段時間裏,都切切實實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南環市招標局管理局的招標大廳裏,稀稀落落地坐著數位企業代表。招標活動的負責人在上頭放出一個個建設項目,底下連流了三個標的輝煌實業代表看上去都快哭了。


    “這是怎麽了?”底下有交好的企業代表小聲交談,“我記得輝煌為這幾個標下了好大功夫,不是早放出風打通所有關節了嗎?”


    “你沒聽說?幾個京城裏的大少在掰手腕呢。”被問的代表看看不是自己要投的標,也樂得打發下時間。


    “這還真沒聽說!老哥給弟弟說說?”問人的顯然吃了一驚,“輝煌的背景不是很硬麽?這幾年可牛氣的不得了啊。”


    “嗨,有什麽好說的?那些個公子哥辦不成事情攪合的能力倒是一等一,”說話的代表顯然心有戚戚,旋即又笑道,“輝煌的背景硬歸硬,不過我聽說出手的可是顧大少,這回輝煌是真倒了血黴了。”


    “顧大少?——那個顧大少?”問人的口吃了一下。


    “不然還有哪個?顧組織部長的大兒子!沈少早幾年出去之後就不輕易出手了,邱——”他輕輕掠過現任領導人的姓,“是向來不太管這個的,倒是顧大少剛從國外回來,聽說是想進去,現在大概是讓人看看他的手腕吧。”


    還沒進去就先燒出一把火。問話的人看向臉色蒼白、額頭汗水淋淋的輝煌代表,唏噓一聲:“還真是不容易,這可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嘛……”


    這樣對話在這一個月裏並不少見。


    甚至賀海樓身旁,也正坐了一個不住拿手帕擦額頭冷汗的中年胖子。


    天空的驕陽將屬於夏日灰燼裏最後的一點星火點燃,銀色的轎車靜靜停在一個土黃色老舊小區斜對麵的路肩上。


    隻容兩個人並肩的狹小巷道如蛛網般四通八達,不時躥出一兩個追打玩鬧的孩子,各種生活垃圾裝在紅白塑料袋裏或直接□,堆在小區的出口位置,不時路過一隻流浪貓狗,進去翻找食物。


    在垃圾堆往右的數十步的位置圍了一圈人,吵吵嚷嚷的似乎在說些什麽,人群中間兩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看上去像是什麽公司職員的青年也在說話,但看神情似乎是在賠笑解釋什麽。


    “賀少,您看這個,這個真的不行……”中年胖子低聲下氣地說,“我們都準備了這麽久了,也和居民談好拆遷款甚至預付了一部分,上頭怎麽能說不批就不批了呢。”


    賀海樓從口袋掏出一根煙,剛夾在手上,胖子就連忙摸出打火機,將火湊到賀海樓麵前替他點燃煙頭,近乎謙卑地說:“賀少請。”


    賀海樓抽一口彈彈手指,細碎的煙灰掉落在車內的手工地毯上,一點火光在米色的絨毛間明滅:“誰讓你們自己工作不過關,讓顧沉舟抓到了把柄?實話跟你說吧,”他淡笑一聲,“你們要是規規矩矩每一個環節都做到位,我在這裏坐著顧沉舟也沒法討到什麽好,結果你們呢?做假賬虛報收益,賄賂官員拿到投標,各種名目克扣員工工資,數個項目達不到檢測標準——這些就算了,違了這麽多的法攥取這麽多額外的利潤,居然連個假賬都做不利索,被人半天就查了出來,你說你有什麽用?——顧沉舟不找你下手,又找誰下手去?”


    這位老總跟輝煌在招標局的那個下屬一樣,表情看上去都快要哭了:“賀少,不是我推脫,關鍵現在誰不這樣做?”


    聽見對方這麽說,賀海樓倒是一樂:“那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被顧沉舟看上了。”


    中年胖子這回真的要哭了:“賀少,賀少,千萬斡旋斡旋,斡旋斡旋,這個項目如果不成功,我賠了公司還要背上數千萬的債啊,顧少有什麽不滿意但求說一說,我一定改,馬上改,立刻就改絕不再犯!”


    賀海樓心道他不滿意的是我,和你有什麽關係,就顧沉舟那樣的身份難道還能特意盯了一個小商販?


    ——不過這胖子確實是倒了黴了,顧沉舟一伸手揪住好幾個,別的沒犯多少事的都重拿輕放,就他整一個篩子樣,也是最倒黴的……


    想到這裏,賀海樓頓一頓,眸光深了幾分。


    平常倒沒有特別去計較,但跟他有來往的幾家公司,像這個胖子這樣違法的不多,可也不少。倒是顧沉舟,平時比誰都玩得出,可這幾天查來查去,竟然沒有一個和他聯係著,唯一的母家沈家,他暫時也動不了。而那些體製裏的,少數幾個和他走得近的,一時半會也撬不動……


    真是出人意料的謹慎。


    賀海樓微微一笑,心裏甚至帶上了幾分愉悅。


    “行了,你的事我知道了。”看夠了戲,賀海樓收回注視著外頭的目光,給了胖子一句話,又對司機說,“走吧。”


    “賀少,賀少,一切拜托了,拜托了。”就算再不放心,此刻中年胖子也隻能這樣哀求。


    “請吧,陳先生。”司機從座位上下來,走到中年胖子坐的那一側,打開車門說。


    “小哥麻煩了,我自己來,自己來就好。”此時此刻哪怕是賀海樓的一個司機,資產上億的企業老總也端不起架子,塌著腰背就下了車,又等麵前的豪車一溜兒開遠之後,才愁眉苦臉地上了後邊那輛屬於自己的商務車。


    時間是下午的17:32分。


    從那片老舊小區離開,穿行過大半個四九城直到位於西環的一處商業住宅區,賀海樓下了車讓司機自由行動,自己走進小區裏的三號樓,坐電梯直到二十二層,剛往直接嵌入客廳的電梯外走出一步,就被等在電梯外兩名退伍兵模樣的男人挾住雙臂。


    “賀少,得罪了。”左邊稍矮一些的男人說,抓著賀海樓的手臂就要往前走,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拉竟然沒有拉動賀海樓。被他和同伴挾製住的男人就像雙腳長了釘子一般,牢牢釘在地麵。


    他暗暗吃了一驚,給自己的同伴打個眼色,手臂剛要用力,就見賀海樓倏忽一笑,帶著玩味的神態主動向前邁了一步:“走吧。”


    這是一間建築麵積足有150平米、三室二廳設計的中戶型。


    三人轉過設計巧妙,遮住大半視線的玄關,一眼看見的就是放置在房子最中央、足足五米的紅色大床——這所房子在裝修時打通了所有房間,後續布置又因為其特殊的用途,放棄沙發茶幾廚房客廳等等設施,隻在寬大的空間裏鋪上厚重的地毯,浴室因鑲嵌透明的玻璃而一覽無遺,角落的衣櫃是敞開的,裏頭掛滿各種情趣內衣,與這些東西所屬類別相同的成人用品則隨意丟在地上或床上,有一些大樣的如手銬皮鞭之類的東西還大喇喇掛在粉色的牆上,保證所有轉過玄關的人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注意。


    三人走進大房間,相較於賀海樓自若的神態,其他兩個退伍兵神情都有輕微的不自然,但也僅僅隻是不自然,放在賀海樓雙臂上的兩隻手依舊如開頭一樣沉穩有力。


    賀海樓的目光在熟悉的房間裏一掃而過,就定在房間中唯一的人身上。


    顧沉舟。


    這三個字在他舌尖轉悠了一圈,就消散在口腔之中。


    他臉上帶了更深的笑意,笑容裏也有一些詫異與驚奇:顧沉舟出現在這裏並不足以讓人驚訝,真正讓他覺得有趣或者奇異的是,.房間裏站出大禮堂的尊貴氣勢來。


    房間中,穿著西服的男人並沒有很規整地站著,而是斜靠著一架黑色烤漆鋼琴——這或許是這間屋子裏唯一和情.色.不沾邊的東西——手裏還拿著一條細長的銀色鞭子,這條本來用於調.教.的鞭子在他手裏,居然硬生生有了指揮棒的正經之感。


    “賀少,好久不見。”顧沉舟淡淡一笑,放下東西走上前朝對方伸出手的同時,示意抓著賀海樓的兩個退伍兵鬆開手。


    賀海樓同樣伸出手,臉上笑吟吟的,和顧沉舟一樣,沒有被周圍特殊的氣氛影響:“好說,顧少是我請也請不來的貴客啊。早知道顧少會過來,我怎麽樣也要充分準備準備,好好招待顧少。”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鬆開手,賀海樓尾指抽搐一下,半條手臂都是麻的。這倒讓他看著顧沉舟的目光更加明亮與放肆了。


    “你們先出去。”顧沉舟兩位退伍兵說,接著轉身從酒櫃裏取出一支酒,動作嫻熟得就像他是這間房子裏的常客甚至主人。


    饒是以賀海樓的天馬行空,在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時,神情也古怪了一瞬。


    顧沉舟倒好了兩杯紅酒,一杯遞給賀海樓,一杯拿在手裏,走到之前他靠著的那架鋼琴旁。


    “在進來的時候我有些意外,賀少喜歡鋼琴?”顧沉舟像對一個老朋友一般同賀海樓寒暄,左手五指垂落,放在琴鍵上,輕輕一按,幾聲悠揚的音符就自指尖躍出,“音色非常好,是由名師製作的?”


    賀海樓端著酒杯輕輕搖晃,淡淡的緋紅暈染他蒼白的指尖。他踱到鋼琴旁,伸手一按,重重的音節就打斷悠揚的樂符:“顧少說笑了,我隻是覺得——”他斜了手腕,看紅色的液體沾染黑白琴鍵,“在這上麵做.愛.非常有意思,每個男女的身體都能奏出不同的樂章。”


    “賀少真是會玩。”顧沉舟說,朝對方舉舉酒杯,就放到唇邊輕抿一口。


    這種仿佛談論高雅藝術的態度讓賀海樓陡然升起一種無趣感。他將酒杯放回吧台:“顧少特意來這裏應該不是找我談論這些的吧?”


    “快人快語。”顧沉舟輕輕鼓掌,“賀少有沒有興趣合作一次?”


    “合作?”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詞語後,賀海樓有趣地笑了笑,“我真是沒想到,顧少會拋出這根橄欖枝給我——怎麽,顧少不生氣了?”


    “生哪一次的氣?”顧沉舟好脾氣地笑了笑,“是上兩個月你在賽車場撞我這件事,還是最近你放話卡我的人這件事?或者——”


    他神情漫不經心:


    “是三年前,那場關於我和周行的,在整個圈子裏甚囂塵上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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