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伯伯,我帶您去。”顧沉舟說。


    但衛誠伯輕輕擺了手:“不用,你也累了一個晚上了,好好休息吧。”


    顧沉舟頓一下,心裏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了:“在5103病房,讓方醫生給您帶路吧,衛伯伯。”


    負責顧沉舟的實習醫生一愣,心說5103那麽大個門牌掛那裏,直走就是,還需要帶路?但看著麵前的大領導一副默認的樣子,也機靈地湊上去說:“領導,我給您帶路。”


    衛誠伯點了頭:“小林,小陳,你們兩個跟我來。”


    這是醫院裏專門招待幹部和貴賓的專屬樓層,跟酒店也不差多少。衛誠伯一帶人離開,走廊上就隻剩下顧新軍和顧沉舟兩個,顯得空蕩蕩的。


    “傷得怎麽樣?”十幾年的爭鋒相對,顧新軍盡管開口關心,聲音和表情也顯得尤為冷硬,“我讓你平常安分一點,你不聽,看現在都弄出什麽了!”


    顧沉舟的家庭環境和從小接受的教育決定了他的處事方法。就算在鬧得最厲害的時候,他也不可能去跟顧部長摔桌子摔門離家出走來讓人看笑話。況且這次回來他並不是為了跟顧新軍繼續爭頂的,這個話鋒也不接,隻是說:“爸,有人想要祥錦的命。”


    顧新軍不是不明白今晚的事情怪不到自己兒子頭上,就是一時間轉不過來。他陰沉著臉:“你跟我詳細說說晚上的事情。”


    “我和祥錦替正嘉辦生日聚會……”


    今天晚上的事情,顧沉舟早在警車到達現場的時候就解釋過一遍了,現在不過是複述一下,很快就將事情簡單說完。


    顧新軍聽完之後皺眉看了顧沉舟兩眼。撇開車禍部分,有一個疑點非常明顯的:


    衛祥錦先走,顧沉舟隨後就追,還恰恰好在關鍵時刻及時趕到,這未免也太過湊巧了。


    別的不說,首先衛祥錦平常開車很穩,從沒有聽過他會酒後駕車,可見他喝的那幾杯酒對他並沒有多少影響。其次這次聚會是顧沉舟提議辦的,就算真覺得不放心,打一個電話叮囑一聲也就好了,怎麽會親自追去?這簡直就像是知道衛祥錦會發生嚴重車禍所以特地趕上去一樣。


    但如果要說這次衛祥錦的車禍有自己兒子在裏頭插上一手,顧新軍也是不相信的:因為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兩家三代交情,彼此聯係非常緊密,顧沉舟想做什麽事,衛祥錦和衛家還能不幫忙?反過來,衛祥錦一旦出了什麽事,顧沉舟隻會少掉一個強力臂助,得不償失。


    更別說兩個小孩子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感情非常深厚……


    一通思考下來,顧新軍的思維又轉到這次車禍的幕後主使人身上。官做到他們這個地步,加上顧家和衛家本身根基深厚,樹大招風之下,有幾個政敵是非常正常的。但哪一個政治敵人會仇視衛家仇視到想要借由車禍殺掉衛祥錦的地步?要知道這種事情非常敏感,是政治人員的大忌,一旦被查出來,不管你後台有多硬,本身地位有多高,都要被眾人聯合起來嚴厲打擊的。


    “爸,阿姨出來了。”站在旁邊的顧沉舟突然出聲。


    正在思考的顧新軍淡淡“嗯”了一聲,心思都在別處的他一時間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大兒子難得招呼了自己繼妻一聲。


    從衛祥錦病房中走出來的鄭月琳倒是聽見了這個聲音,她看了顧沉舟一眼,目光微微閃爍,接著就對顧新軍說:“祥錦沒什麽大礙了,就是有些頭暈惡心。雅玉晚上要在這裏陪著,不會回去了。我們先走吧,沉舟也累了一天了。”


    顧新軍回了神,習慣性地想要說兩句,但目光瞥見顧沉舟左胳膊上的夾板,嘴巴裏的話就咽回去,說:“走吧。”


    三人走進電梯,坐電梯的時候,鄭月琳說:“小舟今晚先呆在家裏吧,你那裏也沒有一個人跟著。”難得地建議了一次。


    顧新軍聽見了又想說話。顧沉舟哪裏不知道?搶在他開口之前先幹脆地應了一聲:“好。”


    威風八麵正準備開炮的組織部長一時啞火。


    最開頭提議的鄭月琳沒注意到這些。她像是在想著什麽,半天才開口笑道:“……這就好,房間一直有收拾著,手上有傷就在家裏多呆幾天,你爸爸也很想你!”


    顧部長的不滿轉移了。但這時候電梯門滑開,回到人來人往的大廳中,他沒再繼續說什麽。


    一路無話,等回到天瑞園後,顧正嘉和詹姆士已經等在客廳裏了。


    沙發上的顧正嘉聽見車子聲,正頻頻向門口看著,此刻看見幾人進來連忙站起身:“爸、媽,大哥,你們回來了?你和衛三哥沒事吧?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差點嚇死!”接著他遲疑一下,“聚會後來全亂了,你和衛三哥的朋友先走了,我的同學都在,唔……”


    “都在討論車禍?”顧沉舟接了一句。


    顧正嘉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然後我讓他們先走了。”


    “顧先生,顧夫人。”顧正嘉的聲音一停下,詹姆士就像顧新軍和鄭月琳問好。


    顧新軍對這位老丈人身旁的管家也是非常重視,在他和沈柔結婚時,這位英國的管家就是沈老爺子身旁的老人了,在沈家的地位非常高。他客氣地說:“正嘉一個小孩子,你讓他自己回來就好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顧先生。”詹姆士微微笑道,接著他對顧沉舟說,“沉舟少爺,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顧沉舟說。


    詹姆士沒有拒絕,在走到玄關時,他停下腳步輕聲說:“沉舟少爺,您和衛少爺出車禍的事情,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溫家的少爺。但在您走後,第一個離場的,是賀家的少爺。”


    “他是什麽時候走的?”顧沉舟問。


    “在您離開二十分鍾後。”詹姆士說。


    顧沉舟目光沉了沉:“我知道了,替我向外公問好。”


    “下次見,沉舟少爺。我一定將您的問候帶到。”詹姆士又鞠了一躬,這才轉身離開。


    顧沉舟轉身回到客廳。鄭月琳已經上了樓,顧新軍還坐在大廳裏。顧正嘉在一旁磨磨蹭蹭地,一會摸摸茶杯,一會看看電視,看上去想留下又想離開。無所事事的樣子讓顧新軍不滿地看了他好幾眼。


    顧沉舟停下腳步:“爸。”他打了一聲招呼,看了看目光不時朝自己飄過來的顧正嘉,再想到今晚算是折了一半的聚會,還是說,“正嘉來我房間一下吧。”


    這話一出,不止顧正嘉手滑摔了茶杯,連顧新軍都繃不住臉,露出一個錯愕的表情來。


    顧家兩兄弟關係平淡這一點,別說顧家內部,就算在圈子裏也早有公認了。


    扣掉開頭不懂事的五年,再減去顧沉舟出國的三年,剩下的八年相處,顧正嘉真心不記得上一次顧沉舟邀請自己去他的房間是什麽時候——或者從來就沒有過?


    總之他被這突忽其來的一句話砸懵了腦袋,眼看著顧沉舟的身影都消失在樓梯轉角,他才傻呼呼地說:“爸,大哥他居然會叫我!”


    “他當然會叫你。”顧新軍木著臉說,“他難得叫你一次……”


    “我知道了,”顧正嘉忽然快速又自然地聳了一下肩,就像他每次被自己老媽吩咐的那樣,“我這就上去。”


    素色的窗簾遮住半扇窗戶,床、書桌、書櫃,都是原木製的,顧正嘉記得這跟他們家最開頭的家具一個樣,隻是接連搬了幾次家,家具慢慢都換掉了,沒想到顧沉舟這裏還留著全套。


    他刻意慢吞吞地挪了幾步,目光在幾個角落睃了一遍,比如擺在角落的保險櫃,正對著床的小沙發上丟著的幾件襯衣,還有放置在書櫃格子上的奧特曼……等等,居然還有這個!


    顧正嘉的目光一時間直了直,接著就聽見顧沉舟說:


    “隨便坐。”


    顧正嘉連忙正襟危坐。


    “說說今天的聚會吧。”顧沉舟說,他皺眉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被夾板固定住的胳膊現在讓他有些不舒服了。


    這應該是對方叫他上來的目的吧……題目有些泛。顧正嘉想了想:“在大哥你走後,蔣大哥——蔣軍達——和我說了一會話,他有一個小妹妹跟我讀同一個學校,還是同班,以前不知道,這次來聚會了才碰上……還有唐思姐姐,她特意過來跟我說了兩句話……還有周中大哥……”他仔細回憶著,慢慢把聚會上自己看到的,覺得應該說的都說出來:


    “大哥和衛三哥帶來的那些人,陳家的大哥和溫家的大哥雖然和不同人在一起,但時不時就會聚在一起說兩句話,但是邱姐姐一個晚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呆著,沈大哥和別的人在一起,男女都有……對了,賀海樓是第一個離開山莊的。”


    十六歲的少年實在沒法接受賀海樓的特殊喜好,因此這成了他口中唯一直接叫出的名字。


    顧沉舟聽完之後,其實有些意外:“我給你介紹一遍後,那些人你都記住了?”


    “這個,其實也不是,”顧正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很多人都住這裏,我進出的時候看見過,爸和我一起的時候,有幾次也會告訴我那是誰和誰,說幾次之後下來就記住了。”


    顧沉舟點點頭,然後挑了最先出現在顧正嘉嘴巴裏的名字:“蔣軍達你知道多少?”


    這個問題?顧正嘉眨了眨眼睛。


    “你對他的感覺不錯是吧?”顧沉舟輕輕敲了敲桌子,“他爸爸是區房管局局長,今年五十三了。”


    這個不太出人意料。顧正嘉平常也沒少碰到這種人:“他想動一動?”


    “動一動?”顧沉舟笑了一聲,“他是要動了一動了,不過他手裏還握著好幾筆爛帳。”


    顧正嘉吃了一驚:“大哥,你的意思是——你怎麽知道?”


    “我為什麽不知道?”顧沉舟反問,“你以為我是隨便邀人的?”


    “當然不,我的意思是……呃……”他說,“那你為什麽邀他?”


    “因為有人已經打算幫他了。”顧沉舟輕描淡寫地說,“等他拜對廟門就行了。我邀他不是看他自己的臉。”但到底是誰,他沒有細說。


    顧正嘉低頭考慮一下:“那另外幾個,唐思姐姐好像……”他窺了顧沉舟一眼,有點吞吞吐吐。


    “你想的沒錯,唐家想跟顧家聯姻。”顧沉舟說。


    顧正嘉看著顧沉舟的目光噌一下就亮起來了,他其實還想揶揄顧沉舟幾句,不過這個跟他差了七歲的哥哥……他還是有點兒不敢。


    顧沉舟唇角扯了一下,露出一個笑容,但並沒有太多的含義:“不止唐家,林家,甚至之前的邱家,都有這個意思。”


    怎麽說的跟買賣一樣!顧正嘉垮了臉,心中的八卦小火苗嗤一聲就被澆滅了:“邱家?邱姐姐?今天晚上邱姐姐和沈大哥……”他聯想到什麽,一下子張了嘴巴。


    “邱悅不喜歡我,你想太多了。”顧沉舟一語道破顧正嘉心中所想。


    顧正嘉立刻閉上嘴巴,訕訕笑了:“其實我什麽都沒想。”


    “邱悅對嫁誰無所謂,但沈德林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顧沉舟解釋兩句,“現在是沈德林自己跟家族抗爭,你別看他一個晚上和男男女女談笑風生,十分灑脫的樣子,其實壓力非常大。”


    顧正嘉趕緊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這些八卦他聽得挺起勁的。


    顧沉舟又輕輕敲了敲桌子:“在我們這裏,想了解一個人,最好去了解他的家庭。想了解他的家庭,最好去看看這個家庭教出來的孩子。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嗯?”


    “如果不喜歡,就趁早跟爸和阿姨說。”顧沉舟沒管顧正嘉的疑問,繼續往下說,“如果喜歡……十六歲也差不多了,以後我帶你出去。時間不早了,去睡吧。”


    “咦?……哦,哦。”最後的話題轉得太快,顧正嘉直到走出顧沉舟的房間,看著顧沉舟關了門後,才突地恍然醒悟起來:這是在問他想不想踏入政治圈子啊!


    臥槽,這簡直太不科學了,他的大哥不可能這麽貼心啊!……


    回到房間後,左想右想都覺得不對勁的顧正嘉重新自床上爬起來,摸到樓下本來打算看看自己老爸是不是還在努力,然後和他討論一下顧沉舟的反常,結果自己老爸沒看見,卻在沙發上發現了早就上樓的鄭月琳。


    “媽?”顧正嘉輕輕叫了一聲。


    整個客廳隻開一盞小燈,鄭月琳穿著睡衣,抱臂坐在沙發上,久久不動,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突然聽見有聲音叫她,她驚醒一看:“是正嘉啊,這麽晚了你怎麽不睡?”


    “媽你怎麽又下來了?”顧正嘉反問,同時朝牆上的大鍾看了一眼,12:34,還真挺晚了。


    “我在想些事情。”鄭月琳說。


    顧正嘉以為是法院的官司,也沒多想,坐到鄭月琳對麵的沙發上就期期艾艾地開口:“媽,我覺得大哥有點不對勁啊……”


    “什麽不對勁?”鄭月琳撐著額頭,有點恍惚。


    “大哥今天晚上叫我上樓,跟我分析了一下聚會裏的人,然後他問我以後想幹什麽,說如果不想走政治,就早點跟你們說,如果想,他會帶著我……媽,”顧正嘉提高聲音叫鄭月琳,“你在聽嗎?”


    “你剛剛說什麽?”鄭月琳下意識反問。


    顧正嘉沒好氣地重複一遍,然後說:“我覺得大哥真的不太正常啊,這簡直太貼心了……”


    “等等!”鄭月琳突然有點粗暴地打斷他的話,“你說你大哥跟你解釋聚會中的各人的情況,然後還問你對未來的打算?”


    “我都說了兩遍了啊……”顧正嘉嘟囔著,接著他突然發現本來一直走神的自家老媽突然就精神起來,目光炯炯地看了他好一會。


    怎麽這個也不正常了?顧正嘉硬著頭皮叫一聲:“媽?”


    “我之前讓你多和你大哥親近,現在你大哥也親近你了,你還不高興嗎?”鄭月琳一掃剛才的猶豫,笑著說。


    “這個也不是,就是……”顧正嘉說,但鄭月琳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別就是了,你大哥這次有心了,你好好想想,未來想做什麽。”


    “我就是覺得這個不太科學啊……”顧正嘉小聲嘀咕一句。


    不過,好吧,反正……好歹是件好事吧?他這麽想道,慢吞吞站起來說:“那我上樓睡覺了,媽你也早點睡。”


    “快去吧。”鄭月琳催了顧正嘉一聲,等看見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大概隻是我多心了吧,今晚的聚會並沒有什麽,也許事情真的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同樣的時間,顧正嘉和鄭月琳都放下心中的記掛,真正休息去了。唯獨剛剛發生車禍、已經折騰了半個晚上的顧沉舟沒有睡。


    他打開房裏的電腦,從身上拿出一個u盤,插入電腦的接口,通過密碼進入裏頭唯一的一份文檔。


    這份文檔——或者說日記——是他對兩年前自己所做的夢的一個記錄,一些細節、清楚的、模糊的、重複出現次數最多的……他一一記錄下來,為未來某一天的刪除或者研究。


    近三萬字的內容在夢境後的一個月內就爛熟於心。


    電腦屏幕在白色的光線下閃爍著淡淡的熒光。


    顧沉舟看著白色頁麵上的黑體字,陷入沉思。


    假使這個夢是真的。


    假使夢境中的“他”確實是他。


    那夢裏的一切就都是符合邏輯的。


    他不可能不調查衛祥錦的死因——他一定利用顧家的勢力調查過;他不可能在顧家需要他的時候還不回去——除非那時候他已經不能回去;他更不可能和一個婊|子似的男人糾纏不清——除非他想借此麻痹什麽人。


    那麽,是什麽讓衛祥錦死亡,讓他回不了家,甚至不得不借著荒唐的生活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


    顧沉舟靠在椅背上,左臂的疼痛和僵硬提醒他現在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缺少了一個最關鍵的部分。


    最關鍵的,能把一切事情串聯並合理化的部分。


    ——是什麽人,在對付顧衛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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