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昱終於背著沈鬱在傍晚時分到了山後的神醫家,沒有出現他想的那樣,不救他或者為難他,他幾乎在看到了沈鬱的片刻就握住了沈鬱的手腕,痛快的讓蕭祁昱怔愣,雲厚樸說了他這個師兄那麽多的壞話啊。


    陳季齡也看出他的怔愣了:“怎麽了?”蕭祁昱看著他:“陳大夫?你能救我叔叔嗎?”


    陳季齡放下了沈鬱的手腕,他看著沈鬱脖間那一點兒橢圓形胎記,好一會兒沒說話,他想這大概都是命,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可兜兜轉轉還是見到了。


    陳季齡抬頭看蕭祁昱,蕭祁昱的麵相是普通的,易容過了,可他隻要一問便知:“你姓蕭?”蕭祁昱頓了下,他想否認,可最終點了下頭,蕭,隻有大梁的皇族才是這個姓氏。


    陳季齡對他姓蕭好像很介意,看著他目光深沉,就是不說話,蕭祁昱看著他也漸漸的站直了,本能的覺出了不對勁,既然第一句話就問他姓蕭,那他就不能否認,他也不想再跟他撒謊,因為他捏著的是沈鬱的命。


    可現在是因為他姓蕭,所以就不救了嗎?


    蕭祁昱抱著沈鬱不自覺的有點兒抖,他其實聽過很多的傳聞,有很多的神醫不願意與皇族中人牽扯,他也能夠想得到,能夠避世在這個深山老林中的人也不稀罕榮華富貴,更不願意牽扯到是非中去,所以他低聲道:“陳大夫,我別無他意,隻希望你能夠救我……皇叔,倘若你不能救他,我也答應雲大夫不會為難你。”


    陳季齡嘴角微微的勾了下,那還是想過要為難他對嗎?蕭家的人啊,當年求著他研製毒/藥,研製完毒/藥就想要殺他滅口,他的師門滿門被滅,他跟小師弟逃出來迫不得已的躲藏到這裏,隱姓埋名二十年,皇家的人真的很可笑。


    他就這麽看著蕭祁昱,他恨極了蕭家人,比恨沈家人還要多了,他不是聖人,不是那些一腦門熱的忠臣學子,為了除掉攝政王而活,他隻是個有些自負的神醫,想過要榮華富貴,□□華富貴沒有得到,反而毀了他的一生,作為一個大夫,他多想懸壺救世、名揚天下啊,可惜他隻能躲藏在這裏。


    蕭祁昱這一會兒也終於明白雲厚樸說的話了,這個人眼裏沒有一個大夫有的仁慈,他眼裏的銳意讓人打心裏不舒服,可蕭祁昱還是站在他麵前:“陳大夫,你想要什麽,但凡我能做到的就會給你拿來。”


    陳季齡這時撇了下嘴:“把他放下吧。我不需要你給我什麽,但是你皇叔需要,他的毒我可以解,但是需要藥引子,而藥引子需要你去拿。”


    蕭祁昱提著一口氣:“什麽藥引子?”


    陳季齡看了看門外黑的看不清樣子群山笑了下:“我需要白虎的翼骨。”


    蕭祁昱點了下頭:“哪兒有?”


    陳季齡給他指了指:“前頭鳳凰山中就有白虎,我隻需要它翼骨的中段部分。”


    蕭祁昱哦了聲:“好,大夫,我這就去。”


    他抱著沈鬱轉身就走,陳季齡隻是看著他:“白虎性、烈,你帶著他去打嗎?”蕭祁昱回了頭,陳季齡繼續說:“且鳳凰山離這裏還有一天的路程,而他顛簸不起了。”


    蕭祁昱這一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沈鬱背來的,雖然說的不恭敬,可就是事實。所以此刻要讓沈鬱一個人躺在這裏,他是怎麽也放不下的。陳季齡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走吧。”


    蕭祁昱看了他一眼,陳季齡依然是淡漠的,他對病人的生死看的那麽淡,蕭祁昱心中有些憤怒,可他低下頭去看沈鬱,沈鬱一動不動的閉著眼,蕭祁昱看了他一大會兒後,他都不肯醒,於是他默默的把沈鬱放在了床上:“那就有勞大夫照顧他,我很快就回來。”


    蕭祁昱轉身就走,他走到非常快,第二天的傍晚就帶著骨頭回來了,衣服上是斑斑血跡,他這下手是真夠狠的,是隻拿了骨頭回來的,陳季齡看了一眼後點頭:“是白虎的翼骨。”蕭祁昱看到沈鬱好好的躺著也鬆了口氣:“那大夫你救他吧。”


    陳季齡看著他還是搖頭:“還缺一樣東西。”


    蕭祁昱壓下了心中的火:“還差什麽?”他為什麽不一次說完!還是壓根就救不了他所以在拖延時間!陳季齡也看出他的怒意了,但是他毫不害怕的看著他:“虎的翼骨有了,現在需要龍肉。”


    蕭祁昱看著他,眼神銳利,聲音倒還控製著沒有發火:“大夫,你明知道這世間沒有龍。”陳季齡有些意外的看著他,不是皇帝都自稱龍的嗎?他看著蕭祁昱笑了下:“你不是天子嗎?天子不是龍嗎?”


    蕭祁昱手握到了劍\柄上,陳季齡僵直的坐著,他想他這麽大年紀了不怕死了,他的整個師門的人都死了,他也早該死了,可還是本能的僵硬了,蕭祁昱此刻的表情太冷了,更何況一身血腥。


    就在他想要說點兒什麽時,蕭祁昱拔/出了劍:“古書有割肉入藥救母的先例,所以大夫所說的藥引也是有據可考的,還請大夫一定要醫好我的皇叔。”他把他自己的手臂削掉了一塊肉。


    是他的劍偏了,在握著劍的那一瞬間他真的想殺了這個大夫,可拔/出/來的時候他隻削了他自己一劍,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很明顯陳季齡恨他們蕭家人,隱姓埋名藏在這裏二十多年,一定是為了躲避什麽,他看了那麽多的大夫,可隻有這個人能救他,那麽當年下/毒的也許就是他了。


    他一直記得沈鬱那天晚上說的話,他想把他當成胡話,可是不能,他說的那麽清楚,還加上一個楚雲徹,楚雲徹就是恭王爺的人,恭王爺一定知道當年的事。宮廷中的那些醜事他其實知道,他雖然冷漠,可並不傻,他在宮中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已經看透了。


    既然都已經想清楚了,那就快一點兒吧,陳季齡試探了自己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要換個安心,既然他想要安心,想要報/仇,那就報吧。


    所以他看著陳季齡笑道:“大夫,你還缺什麽?”


    他的態度那麽的冷靜,手臂上的血還在往下滴,可他隻是冷靜的撕下一塊衣服包紮起來了,這樣的人曆經鮮血洗禮,想要給他下馬威就太幼稚了,陳季齡緩慢的站了起來,他也隻是想出口氣而已,背叛的痛苦,師門被滅的痛苦,現在既然都已經報完了,那就恩怨兩清了。


    他開始問沈鬱的情況,字字跟親見一樣:“他是不是愛喝酒?”蕭祁昱點了下頭:“是的,日日喝酒。”


    陳季齡繼續問:“他是不是有過敏症?”


    蕭祁昱再次點頭。


    “他是不是很少生病?除了這一次。”


    蕭祁昱點頭稱是。


    “他是不是沒有娶妻,沒有子嗣。”


    他問的那麽肯定,於是蕭祁昱隻剩下點頭。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他什麽人?”


    這個問題緊接著上一句,蕭祁昱頓了下,這一頓,陳季齡就明白了,但他隻一眨眼不眨眼的看著蕭祁昱,蕭祁昱在他的視線裏終於點頭:“我是他的親人,是他的枕邊人。”


    陳季齡嘴角微微才扯了下,是自嘲的笑,想不到有一天曾經打得死去活來的沈、蕭兩家後人在一起了,這是多大的笑話啊,哈哈,還難為他們這多人陪著犧牲了。


    陳季齡問到這裏終於不再問,他隻吩咐他道:“我這裏晚上隻有我自己,小童隻有白天給我送飯吃,所以今天晚上,你給我打個下手吧。”


    蕭祁昱點頭,他本來以為陳季齡會有什麽獨門絕技的,但是他跟雲厚樸的做法一樣,隻不過給沈鬱泡的是酒。


    陳季齡跟他解釋:“他中的毒裏麵有一味丹朱,這個毒以酒為媒。”看到蕭祁昱沉著臉,陳季齡笑了聲:“任何藥都有兩麵,這個藥雖然是毒,可是它也有相反的一麵,它強身健體,能讓人身體短時內強健。你皇叔生來身體差,能這麽多年從不生病,這個藥有功效。”蕭祁昱不想說什麽,他這一路也看了很多醫書,以毒/攻/毒沒有什麽好得意的,他的皇叔現在還不是病倒了,從不生病的人一旦病倒了就是嚴重的。


    蕭祁昱不想再去追究以前的事,隻說:“我相信大夫。”


    陳季齡看著他笑了聲,還是挺識時務的,他也不再廢話,不再解釋什麽,沈鬱的毒是他當年的敗筆,半成品,如今他親手解開,也算是了了他一樁心事。


    沈鬱這些年都是酒鬼,毒/伴著酒,所以清/毒也要用酒為底子。


    陳季齡也是個酒鬼,住的房子是兩間茅草屋,可地下酒窯裏全是酒,這一個晚上這些酒全都用了。


    沈鬱泡在酒鍋裏,下麵加著熱,熱氣、酒氣以及那些藥草一層層的蒸他,他開始不舒服,汗一層層的出,蕭祁昱拿著毛巾一遍遍的給他擦:“皇叔,你再忍耐一會兒,很快就好了。”


    這個很快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流出的酒如同清水一樣後,陳季齡才把酒停下了,蕭祁昱把沈鬱抱出來放到床上,回頭看他:“大夫,我皇叔體內的毒/清了嗎?”


    陳季齡點了下頭:“毒/清了,但是他的身體恢複不了了,骨/脈已經毀了,還有別的……需要養著了。”


    他很隱/晦的跟蕭祁昱說了下,也就是說沈鬱從現在開始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了,會生病,縱/欲過度身體也會勞損,而且他的骨脈都毀了,所以不能習武也也不能有子嗣了,畢竟毒在體內這麽多年,本來也活不久了,如果他不經曆任何苦難倒是還能多活幾年,可經過這一難所有的病/根都發作了。


    陳季齡看著沈鬱道:“這也許都是命。”沈鬱命不該絕,如果他不發作,蕭祁昱不會背著他走到這裏來,能夠在千萬人中找到他多難啊。


    他不知道蕭祁昱背著沈鬱走了多少地方,整整一個月,大江南北,所有名醫全都看過,找遍了所有人才找到他。他也不知道沈鬱熬了多少天,他在這最後的一個月裏顛沛流離,昏昏沉沉,他最後的幾天裏都不敢把他放下,唯恐一放下他就不醒了,可他撐到了今天,他是受盡了折磨才熬到今天。


    不是巧合,不是命好,這世上沒有不費心力便得來的好事。


    蕭祁昱默默的看著沈鬱,沈鬱臉色終於好看了,那些易容他也全都給他洗掉了,終於露出他本來的樣子,雖然沒有恢複的那麽快,但是臉上已經有光彩了,這樣就夠了,他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陳季齡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由自主的想問幾句話:“你姓蕭,那你知不知道你與他是仇敵?你的父親是被他父親逼/死的?”他心裏是有些許惡/毒的,他就想看看這個一直淩駕在他上方的年輕人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是天子,應以孝道為第一,他就要看看他怎麽說。


    他以為蕭祁昱會長篇大論的回答他,引經典或者用孝義什麽的來說服他,但蕭祁昱看著他隻說了一句話:“那些都不重要,我隻要他還在就好。我隻要他平安就好。”誰都不重要了,因為沒有什麽能夠比的過他活著,至於那些沈蕭兩家的舊日恩怨他不在意,你可以說他無情、狠/毒、不孝,可也沒有人對他好過,他的父親沒有對他好過,他連沈鬱的一半兒都沒有做到。


    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仇恨能夠抵得過親情,這麽多年兩個人的親情無人能夠隔斷,他跟沈鬱斷過那麽多次,很多次吵架,很多的矛盾,曾經以為再也無可挽回,可兩次邊關,兩次分離都磨不掉,斷不了,那這世上便再沒有什麽能夠挑撥他們的關係了。


    陳季齡悻悻的閉上了嘴,他心裏未嚐沒有鬆一口氣,既然蕭祁昱不在意那些過往,也就不會再要他的命了,果然蕭祁昱看著他道:“大恩不言謝,蕭某有生之年永記大夫救命恩德。若陳大夫想要名揚千古,我便恢複聖醫穀的名聲。”


    陳季齡輕扯了下嘴角:“不必了,我今天知道你的心意就夠了。”


    他前半生癲狂,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自己能夠為皇家立下功勞,把他們聖醫穀的名聲推到更高處,哈哈,結果卻完全相反,這二十多年,他想通了,人生不過過眼雲煙,何必去追求那些呢,蕭祁昱都知道什麽最重要了,那他如果還不知道,這些年都白活了。


    陳季齡站起身來:“他還要恢複幾天,這些日子你不要帶著他顛簸,就留在這裏養病吧。”


    陳季齡走後,蕭祁昱便坐到了床邊上,沈鬱泡了一個晚上,身上全都起褶子了,蕭祁昱開始給他按摩,他身上的傷都好了,但是疤痕一時半會兒去不掉了,在沈鬱身上是格外難看的,他這細皮嫩肉的,一點兒疤都不好看,完全沒有英雄之氣,所以蕭祁昱也覺得挺礙眼,碰到傷疤他就給他扒一下,沈鬱就踹他下,他終於有點兒力氣了。


    蕭祁昱被他踹了幾下後,終於老老實實坐他床尾,給他捏腳,他將近兩個月沒有下地走過路了,再不按摩下就不會走了。蕭祁昱攤開一本醫書,一邊對照著穴位一邊給他搓,兩個腳丫子一個一個的搓。


    沈鬱身上就這倆腳丫子還沒有傷,還是細白的,還能看下去,於是蕭祁昱就長時間的捏,五個小腳丫團在一起,跟五個擠在一起的小饅頭一樣,蕭祁昱一個一個的捏,偶爾掐一把,沈鬱就踹他一腳,蕭祁昱握著他的腳笑了,笑的有些傻氣,但是也沒有人看的見就算了,蕭祁昱輕咳了聲,恢複了他的麵癱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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