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昱靠在他床頭守著他,守了一夜他狠下了心。


    早上的時候,曲懷安送來了一碗藥,對著他點了下頭,於是蕭祁昱端給沈鬱喝:“皇叔,喝藥了。”這次他先嚐了嚐:“不燙了。”


    沈鬱把藥喝了,慢慢睡了,蕭祁昱確定他睡了後,問曲懷安:“大概多長時間能弄好?”曲懷安把他的醫藥箱都擺開:“微臣會快點兒,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


    蕭祁昱想了想一炷香的時間挺少的,應該很快就過去了,但是他沒有想到沈鬱這麽難對付,曲懷安剛碰到他的手,剛把他手上的繃帶拆開,沈鬱就疼醒了。醒了之後說什麽都不幹了,他已經怕死了疼。


    蕭祁昱想要抓著他,被他一腳踹著了,也不知道踹在哪兒,總之他蹲在地上好一會兒沒有起來,屋裏好幾個人於是都消停了。


    曲懷安想上前看看他,那個被踹的地方挺重要的,這要關係到後代子孫啊。蕭祁昱不用他看,他自己站起來了,這次幹脆跟他挑明了:“皇叔,淮安說就疼一小會兒,就一炷香,你忍一忍就過去了。”


    他說著重新過來抓他,他真覺得沒有什麽過不去的,有多少士兵連胳膊都沒有了啊。可不也要活著嗎?


    沈鬱躲到床角,他無處可躲了,床就這麽大,所以他被蕭祁昱拉過來了,蕭祁昱一點兒也不給他麵子,那他也不用給他麵子了,他使勁用腳踹他:“蕭祁昱,你放開我!我都說了不用你管!你滾!”


    屋裏的幾個人都沉默著不說話,皇上都沒有滾,那他們也不用在意了,蕭祁昱還是將沈鬱治住了,他在他身後,用手臂夾著他的腰,兩隻手牢牢的抓著他的手腕,這個姿勢沈鬱掙紮了好幾次都掙不開,蕭祁昱在他身後歎氣:“皇叔,你就忍一會兒。”沈鬱身上還有傷,他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心裏也被他喊的亂糟糟的。他看曲懷安:“淮安,快點兒吧。”


    曲懷安半跪下來看著沈鬱:“王爺,你咬著這塊毛巾,微臣跟你保證很快就好,很快!”


    沈鬱不掙紮了,他滿頭汗,這一會兒也累了,他知道躲不過去了,他也不是非要這麽的矯情,而是他都快要死了,還要這雙手幹什麽呢?為什麽就不能讓他在死前安穩的過一段時日呢?


    曲懷安看他張口了,於是把一方毛巾放他口裏,盡管如此他還是疼的滿頭大汗,扭頭的時候把身後的蕭祁昱狠狠的碰了一頭。蕭祁昱在他身後固定著他,兩隻手也騰不出來,也沒有躲開,於是這一下結結實實的碰上了。正好碰在他嘴上,嘴裏還有牙,他倒吸了口涼氣,覺出了血腥味,沈鬱的頭是石頭做的嗎!牙都快碰掉了!


    蕭祁昱揚了揚頭,這個時候要是掉下眼淚來那一定得被沈鬱笑死。


    沈鬱這一下也撞的頭昏腦漲,等頭疼過去,就看他嘴角出了血,蕭祁昱不張口,於是那血便順著嘴角流出來。


    沈鬱默默的回頭,使勁咬住了口裏的毛巾,曲懷安一根根的幫他固定好,幫他從口裏拿出帕子來:“王爺好了。”沈鬱點了下頭,筋疲力盡,蕭祁昱把他放下,往旁邊的盆裏吐出一口血來,程謹之遞給他水:“皇上你沒事吧?”


    蕭祁昱用舌頭抵了下牙齒,牙齒也沒有鬆動,他搖了搖頭:“沒事。”程謹之這一小會兒頭上也出了一層冷汗,看沈鬱好好的躺著了,他鬆了口氣:“淮安,王爺什麽時候能好啊?”


    曲懷安笑笑:“這骨頭接好了後,得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恢複,隻要這兩個月不碰水、不做任何的動作就好了。”程謹之連連點頭:“那就好。”他們急著要趕路,路上辛苦。程謹之跟蕭祁昱說:“皇上,我們的商隊都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啟程了。”


    蕭祁昱也鬆了口氣:“好。”


    他也急著回去,隻要蕭璟一登基,那邊關的幾十萬大軍他都會去過問,雖然一時半會兒不會受他接管,可邊關的眾將士同樣也不知道他跟沈鬱還活著,為了能夠生活,他們總會妥協的,畢竟蕭璟是新帝。


    蕭祁昱深吸了口氣,隻等沈鬱休息這一天,明天好走,但是他沒有想到,沈鬱晚上開始發燒,燒的不高,可是他迷迷糊糊的,蕭祁昱給他身上的傷再一次的換了藥,以為一個晚上能好,可直到第二天他們要啟程的時候,他還是沒有退燒。


    蕭祁昱一次次的試他額頭,燒一點兒都不退,他問曲懷安:“淮安,他這種情況是正常的嗎?”曲懷安點了下頭:“是的皇上,這種情況正常,他身上有傷,而傷口有些發炎,就跟皇上你的一樣,發燒是正常現象,燒過去就好了。”


    這個蕭祁昱知道,那種痛苦他也知道,可他能夠挺過來,他能夠啟程趕路,因為他有內力,身體也強健,可沈鬱一點兒內力都沒,而且這麽多年從沒有吃過苦,所以他權衡了下先不走了。


    他安排程謹之他們先走,程謹之也看望了下沈鬱:“皇上,我們再等你們幾天吧。”


    這已經是正月初五了,馬上就要上朝了,蕭璟登基之日不遠了,再也不能拖下去了,蕭祁昱搖了搖頭:“謹之,啟程之日不能再更改了,你先帶著他們回邊關,我跟淮安留下來,我們人少,走的時候好脫身。而你這一路要辛苦了,我已經讓人去送信了,大軍現在已經在艮綺關停駐,到了那裏他們就能接應你了。”


    程謹之也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所以笑了下:“皇上放心。我一定會把他們安全帶回邊關的。”


    蕭祁昱點了頭:“回去後,跟邊關的眾人說,我們過幾天就回去,讓他們在邊關稍安勿躁,無論京師發生什麽事,你們都不用管。還有,南詔邊境那邊,你也要時刻關注著,秦將軍帶兵過去支援,算算時間也快到了。還有南海、東海、西陵邊境的駐軍你也要讓梁督軍寫信,讓他們安守崗位,按時給他們發放軍餉,務必要安他們的心。”


    等安排好程謹之他們走後,蕭祁昱在沈鬱床邊坐了下來,沈鬱還是在昏睡,長長的睫毛偶爾煽動一下,證明他還活著。蕭祁昱試了試他的頭,還是有點兒燒,他再次把他衣服解開,換了一種傷藥,現在已經發炎了,得換種藥,蕭祁昱看他的傷口,他的傷好的格外慢,蕭祁昱長眉擰到了一塊,極輕的罵他:“皇叔,你真是嬌生慣養。”


    沈鬱被他罵了也不說話,隻是把眉頭皺了下,蕭祁昱給他撫平:“怎麽我罵你罵的不對,你知不知道你的沈家軍等你回去啊,還有其他邊境的,他們都等著你呢。”沈鬱還是顰著眉,手臂動了下,是想要翻身,蕭祁昱抓著他的手幫他翻個身,不再說他,他心裏在這一刻平靜下來,大概是了卻了心中大事,不再著急,他慢慢等著沈鬱的手好。


    沈鬱睡了一大覺後也醒了,喝了一碗藥後,又喝了一大碗粥,曲懷安看著他笑:“王爺你有沒有不舒服的?”沈鬱看了看周圍,程謹之等人好像不在了,曲懷安跟他解釋:“程將軍他們先走了。”


    沈鬱點了下頭:“哦。”他躺了一天一夜,躺夠了,蕭祁昱扶著他出去轉了兩圈,院子很大,但是都空蕩蕩的了,可以看得出林昭玄他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沈鬱心裏不知怎麽的也空蕩蕩起來。


    蕭祁昱看他:“皇叔,我們過幾天也去找他們。”沈鬱寂寥的點了下頭,他現在出了牢獄了,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就是不踏實了,他是想著楚雲徹說的那些話,不是擔心他再次找男人什麽的,而是想他體內的毒,他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倘若是真的,那他這個毒會不會要他的命啊。


    可這幾天曲懷安什麽都看不出來,沈鬱也沒有辦法說,因為之前禦醫也看不出來,他很想當楚雲徹說的是瘋話,但心裏就是不踏實了。人人都怕死啊,他當時在牢裏自盡是迫不得已,但是現在都活著了,那他就不想死了啊。


    沈鬱心事重重,蕭祁昱就看他:“皇叔,你怎麽了?”沈鬱沒法跟他說,他仰著頭看天,外麵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沈鬱注意力暫時被吸引了:“外麵怎麽了?”


    曲懷安去看,蕭祁昱扶他進屋,曲懷安很快回來跟他說:“是新皇登基了,舉國同慶呢。”沈鬱張了張口,待看著蕭祁昱那張無比平靜的臉後就不說什麽了,蕭祁昱都不在意了,那他就更不在意了,蕭祁昱倒是看了他一眼:“皇叔你再上床休息會兒吧。”能多休息就多休息吧。


    新皇登基,那他們就必須要快點兒走了,他臉上看不出著急,但是心裏已經急了,於是第三天他們就啟程了。


    沈鬱有點起色了,在屋裏的時候有起色,但是到了馬車上後他坐不穩,他的雙手不能碰任何地方,而馬車走的路一點兒都不好,他好幾次都想扶一下車身,被蕭祁昱拉住著才沒有碰上去。


    手指頭疼,這才第三天,那種疼細細的,鑽到骨頭縫裏去了,沈鬱坐立不安,但看著蕭祁昱黑著的臉他沒有吭聲。蕭祁昱不是想故意黑著臉的,是著急,沈鬱這個樣他束手無策,且不能停下,已經也無處可休息了,這一路他們不能住任何的客棧。


    如此顛簸了一天,沈鬱苦不堪言,蕭祁昱也累了個半死,他隻好把馬車重新鋪了,把凳子撤掉,把被子鋪在馬車裏,讓沈鬱躺在裏麵,把他兩個手綁到一塊兒,這樣他終於可以睡一會兒了。


    他們晚上在樹林裏宿下的,連村居都沒有進,這種特殊時候不能太高調,程謹之回去是扮成經商的西域商人,而他便扮成了回老家探親的人。


    雖然他對外宣稱已經死了,可蕭璟一定不會徹底的放心,沒有見著他的屍骨他不放心。所以他必須要走的很小心。


    經過了又一個城門,蕭祁昱扶著沈鬱下了車:“娘子,你慢點。”城外人特別多,盤查又很嚴,沈鬱不得不下車。


    盤查的士兵看一個書生扶著一個大肚子女人下車,動作那個緩慢小心,仿佛她肚子裏是多精貴的小家夥,扶的跟老佛爺似的,走過來也慢慢騰騰的,守城的士兵都不耐煩了:“你們倆快點!”


    那書生哈著腰給他娘子擦汗,小聲的抱歉的笑著:“哎,勞駕官爺,我娘子走的慢。實在抱歉。”守城的士兵接了他的銀子,圍著倆人看了看,什麽也看不出來了便揮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


    他們倆過去了,馬車上的東西也都挨著查了一遍,都是些普通的書本啊,衣服什麽的,便放他們走了。


    等到了郊外,蕭祁昱把沈鬱肚子裏塞的包袱拿出來,看裏麵的東西都完好,便又重新放好,沈鬱靠在車上看他:“哪有挺著八個月肚子還回鄉的?”


    蕭祁昱看了他一眼先朝前麵趕車的曲懷安道:“淮安,走快一點兒!走小路。”


    他當然也知道沒有孕婦挺著肚子亂跑的,可他這東西沒有地方藏。更何況沈鬱那手也不能示人,身體也不好,蕭祁昱看著他道:“皇叔你跑一個給我看看?你自己下個馬車給我看看?”


    沈鬱盯著他的臉看,他們倆都變樣子了,蕭祁昱成了個書生,帽子蓋住了頭發,終於看不見兩鬢白發了,於是他覺得順眼了。他這些天都刻意的忽視了他的頭發,能不看他就不看他,他不想看他了。


    沈鬱看他,蕭祁昱也看他,看他一身女裝的樣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妝是曲懷安給他化的,曲懷安身懷易容絕技,這個女妝化的□□無縫,蕭祁昱盯著他嫣紅的嘴唇多看了兩眼。


    沈鬱的妝很普通,太漂亮的人容易讓人產生印象,所以曲懷安把他化得特別普通,他所有的明豔都沒了,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此刻是耷拉眼,鼻子周圍全是斑,跟灑了一臉的芝麻一樣,隻剩一個嘴巴還能見人。


    沈鬱看他嘴角勾了起來,就知道他的臉不好看,他問道:“給我擦掉吧。”


    蕭祁昱笑了:“急什麽,也許下一個關口還得出去呢?娘子。”沈鬱知道蕭祁昱在笑話他,不過他這兩隻爪子也沒法擦,於是由著他看,他才不怕看呢,橫豎惡心的人不是他。


    蕭祁昱找個墊子塞到沈鬱背後,雖然他的肚子沒了,但是還是把他當孕婦對待,可盡管如此也禁不住顛簸,外麵曲懷安趕車越來越快,沈鬱已經搖搖晃晃的坐不住了,他躺下了,躺下了也躺的不安穩,蕭祁昱看他眉頭皺著也皺眉:“皇叔,你再堅持一會兒。”


    沈鬱看了他一眼,蕭祁昱臉不好看,他隻看到他的不耐煩,是蕭祁昱從來沒有對他好過,這短短的幾天也沒有好過,沈鬱閉上了眼,不再看他,他如今也不再想要他的好,兩個人這麽多天來也不過是演戲吧,就跟今天這場戲一樣。


    蕭祁昱在他又咕嚕了好幾次後終於躺下,把他攬到身邊,手臂在他腰上給他撐著,就這樣,沈鬱還是很不舒服,蕭祁昱側身摟著他:“皇叔,你睡會兒覺吧。睡著了就舒服了。”


    他的後背也有點兒疼,隻能這麽側著摟他,沈鬱臥在他肩頭終於閉上了眼。跑出了這個關口後,蕭祁昱疼出了一身汗,他還是坐著比較好,躺著太疼了,好在曲懷安把馬車趕的慢了點兒,沈鬱已經能夠自己躺住了,這會兒已經睡著了,於是他坐了起來。


    曲懷安把馬車停下,蕭祁昱背上傷口又掙開了一點兒,曲懷安給他包紮:“皇上,我們已經出了京師,可以跑的慢一點兒了,你休息下吧。”


    蕭祁昱回頭看了看京師的方向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還是早點兒趕路,雖然出了京師,可這幾個城鎮已經被蕭璟控製住了,他的追兵也是能夠很快追過來的。”


    曲懷安隻好繼續趕路,蕭祁昱坐進馬車後抽了一本書看,一手抓住沈鬱,一手看,沈鬱偶爾醒了就看看他,他還是那副書生的模樣,這麽低頭看書的樣子挺像那麽一回事的,沈鬱合上了眼,頭腦裏有一些昏昏沉沉的了,他想吐,但是他忍住了。


    蕭祁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眉頭皺了下,沈鬱又開始發燒了,蕭祁昱把他半抱起來:“皇叔,喝口水。”沈鬱搖頭,蕭祁昱在他耳邊哄:“皇叔,喝點兒水好,你發燒了。”他把水遞到他嘴邊了,沈鬱剛想張口,車子就晃了下,於是他再也忍不住吐了。


    蕭祁昱抱著他,於是他吐了他一身,曲懷安聽見聲音忙把馬車停了下來,蕭祁昱吩咐他:“沒事,淮安,你去打些水來。”


    曲懷安去把水打來,蕭祁昱已經給沈鬱換好衣服了,這一會兒在給他捏頭:“這樣?舒服點了嗎?”沈鬱嗯了聲:“舒服了。”曲懷安鬆了口氣:“王爺,我這就給你熬點藥喝。”蕭祁昱看他回來也笑了下:“先不走了,今天晚上在這裏紮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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