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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來,梅開幾度。


    月華樓外,隔了一條街,始終有那麽一個少年,在夜幕剛剛降臨,樓裏打開門做生意的時候出現在那裏,伸著脖子往廳裏張望。


    不是為了看樓裏酥胸半露,柳腰豐臀的姑娘,而是為了看一看那美顏如玉,清雅如蓮的男人——百裏塵。


    那是開在俗世裏的一朵梵花,足夠他用盡一生的虔誠和信仰,去頂禮,去膜拜。


    夜色深沉,又是一個靡靡之夜來到。


    百裏塵一邊招待著來客,一邊敲打著算盤。作為一個看似不惹塵埃,實則滿身銅臭的男人,他向來是對金錢數白論黃,爭多論少。


    作為這京城裏第一大青樓的老板,他本該居於幕後,月底查查帳即可。其餘的,由賬房先生和老鴇子拋頭露麵,負責打理。


    從前一直是這樣。可近來,他留意到了小九,那孩子不管刮風下雨,總是會定點出現在那裏,跟塊木頭似的,一動不動的,看著樓裏的光景。


    他的眼神和來往樓裏的客人不同,很幹淨,幹淨到灼人,這讓專做皮肉生意的百裏塵,既喜歡又厭惡。


    仿佛他一身粗布麻衣,卻瑕不掩瑜地彰顯著他是個正人君子,而自己白衣不染,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


    不過,時間是個熔爐,總會把白的塗黑,好的描壞。不會有人一直秉持本性,保持純真。


    特別是看著小九一天比一天衣著光鮮,由原來的店鋪夥計,變成了掌櫃的,由掌櫃的,變成了小老板,再由小老板,變成了幾家綢緞莊的大老板。然後據說他的生意鋪遍了全國,甚至滲透到楚國,魏國,趙國……


    這樣一個人,會從裏到外,徹底腐壞的。


    那是在許多年之後了。當初那個眉眼青澀,粗布麻衣的少年,變成了英氣逼人,富可敵國的巨商。


    百裏塵從幕後來到台前,每晚打著算盤消磨時間,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他不明白,這樣一個腰纏萬貫的巨賈,生意場上忙的焦頭爛額,為何還能抽出時間來,站在同一個位置上,遠遠地看著他,一看就是十多年。


    以前看也就罷了,誰叫他百裏塵是京城裏有名的四大才俊之一,論容貌,氣度,和學識,一直是和嶽初,姚書雲,風慕言相當的。


    可那是從前,如今的他,已經不再年輕了。四十歲的老男人,即使皮膚保養得再好,眼角總還是生出了細紋,還有什麽可看的。


    而小九,正是二十幾歲,風華正茂的好年紀,不趕緊地迎娶美嬌妻,天天杵在這裏做什麽。


    為了愛?


    百裏塵低低的笑了起來。四十歲,可不是一個憧憬愛情的好年紀啊。


    何況,他雖然一生未娶,但並不代表他就是個斷袖。私心裏,他還是更喜歡女人。


    而像這樓裏的女人,雖然個個虛情假意,賣笑賣哭,可都是為了生計,內心裏,她們總還幻想著一份忠貞的愛情。


    可來此的男人呢,個個家中都有嬌妻,卻還總是貪心不足的,想著出去尋花問柳。


    都說婊|子無情,可無情總好過濫情。


    女人總好過男人……


    百裏塵擱下了手裏的算盤,看著外頭那錦衣華服,英俊不凡的男子,心想著他還能等多久。


    耐性總會有耗盡的一天吧,大千世界裏,總會遇上一個比著自己,更為年輕,更為好看的人吧。


    男人是抵不住金錢和美色|誘惑的,如今,小九已經站到了金山銀礦上,接下來,就是左擁右抱,妻妾成群了吧。


    某夜,百裏塵照舊是懶洋洋地張羅開了生意,掐算著時間,小九該出現了,便向外瞥了一眼。


    意外的,他沒有看到那個人。


    習慣了一切的百裏塵,有過一瞬間的驚慌,心想著他是不是操勞過度生病了,或者是不慎露財遭打劫了,再或者是因為富可敵國而被抄家了?


    他想的明顯有點多,可這些的背後,他似乎壓根就沒想過那人會不會隻是厭倦了,不想再出現了。


    百裏塵麵上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可心裏顯然已經習慣了,每一日傍晚,總有那麽一個人,站在街對麵,遠遠地看著他,守著他,等著他。


    和樓裏那些整日裏圖新鮮,換女人的來客不同,那個人是他自己的,屬於他一個人的。


    猛地有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百裏塵嚇了一跳,正待喝杯茶冷靜一下,卻瞧著小九一身光新,氣度不凡的走近了月華樓,身後跟了幾個操著外鄉口音的客商。


    於是,百裏塵隻覺得手裏的茶水,越喝越是上火,牙齦都要發炎了,手背上的筋骨也因為暴躁而猙獰起來。


    他居然來*!


    這許多年了,門前的街道便如一條天河,劃開了一道分明的界限。小九隻會遠遠地看著他,卻從來不會踏足這裏。


    畢竟所有踏足這裏的人,都不是為了吟風弄月,而是為了翻雲覆雨。


    這燈火闌珊的深處,沒有桃花源,隻有汙穢不堪的錢色交易。


    在老鴇子衝上去招待客人之前,百裏塵猛地站起來,迤迤然的走到了小九的麵前,問道:“幾位客觀,是吃酒,還是尋歡?”


    小九乍一見到他,便如喝了兩斤烈酒一般,臉上酡紅一片,正要回答,卻被身後的客人搶了先,道:“吃酒來你這做什麽,爺來這兒,自然是玩女人。”


    “是嗎?”百裏塵眼尾一掃,看向了小九,“那不知客人,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呢?”


    “我——”不等小九回答,那粗聲粗氣的客人又搶過了話頭,道:“廢的什麽話,自然是胸大腚圓,臉長得好看的。”


    “好說,隻要諸位客人給得起銀子,我便喊來花魁伺候你們,又能如何。”百裏塵說著,伸出了手。


    小九猶豫著,取了一疊銀票放在他的手裏,道:“那便有勞了。”


    百裏塵接過了銀票,指甲摳進了掌心裏,幾乎要將銀票摳碎。心裏雖不痛快,麵上卻維持著笑,說道:“這位客官可真是敞亮,等著吧,我這就著人去喊花魁。”說罷,冷著臉轉過了身。


    “哎——”小九攥過了他的手腕,隻一瞬,便像是褻瀆了神明一般,趕緊縮回了手,道:“冒犯了。我來此,並不是為了尋花問柳。”


    “哦?”百裏塵笑著看向了他,“吟風弄月,你可走錯了地方。”


    小九生怕他誤會了自己,放低了姿態,陪著小心說道:“是這幾個楚國來的商客,非嚷嚷著要過來看看,我不過是被他們強拖硬拽著,給拉過來的。”


    “怎麽,他們是綁架你了,還是威脅你了?腿是你自己的,別人還奈何得了你了?”百裏塵揚揚眉,說出的話略微帶了火氣,驚覺自己有些失態,趕緊咳嗽了一聲,道:“怕什麽,大家都是男人,有什麽說什麽就是了,誰還不懂了。”


    “我,真不是。”小九額頭上有些冒汗。這些年裏,他因為經商而練就了一套嘴皮子功夫,遇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一向稱得上能言善辯,巧舌如簧。可今日裏麵對的人成了百裏塵,他突然有些結巴,情急之下,甚至不受控製的說出了:“我對你樓裏的女人才不感興趣,我喜歡的,隻有你。”


    然後,世界安靜了。


    隨即,又炸開鍋了。


    一片鬧哄哄的談笑裏,百裏塵隱隱聽到有人說:“嫁了吧。”


    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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