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心是個愛作夢的女孩子,大哥不知道嗎?”


    “愛……作夢?”獨孤笑愚一臉茫然,好像聽到不懂的蠻族語言似的。


    “就像有人愛喝酒,有人愛下棋,作夢是硯心最大的樂趣,”慕容羽段解釋道。“事實上,她十分沉迷於其中,無論何時何地,一有機會,她的腦子就會自動魂遊九天去。譬如……”


    憶起新婚翌日的晚膳,吃得滿嘴油膩膩的她,他的唇畔不禁泛起忍俊不住的笑意。


    “吃飯的時候,她會一直吃一直吃,吃得停不下來,因為她的思緒根本不在吃飯這件事上頭,而是在她的夢裏,因此就算她吃飽了、吃漲了、吃撐了,也不曉得該停下來;又或者……”


    眼底又透出笑意,他對獨孤笑愚招招手,然後起身走到窗前,拿起默硯心做的女紅。“你們瞧瞧。”


    獨孤笑愚狐疑地接過來一看,頓時傻眼,那女紅針針細膩、線線精致,就算是瞎子來看都會認定那是最精湛的繡工,可是……可是……


    “這是哈?”


    “小鳥在地上爬?”傅青陽歪著腦袋研究。


    “魚兒在天上飛?”君蘭舟不敢肯定的猜測。


    慕容羽段輕笑,“什麽也不是,我相信就算你去問硯心,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繡些什麽。”收回女紅放回原處。“我們看她是在做女紅,她手裏也的確是在做女紅,但其實她的腦子早已墜入夢中了,所以繡出來的女紅沒人看得懂,也之所以她聽不見我叫她,除非……”


    他舉起手來比一下。“你碰碰她,讓她回過神來,否則她是不會理睬你的,因此她才會有那種如夢初醒的茫然眼神,因為她是真的剛從夢裏清醒過來的。”


    “但有時候明明我是跟她麵對麵說話的,她兩眼也盯著我看,並沒有偷看別的地方,還不是照樣不理我,”獨孤笑愚反駁。“問她話,居然吭都不給我吭一聲,連點頭、搖頭都沒有,我是她大哥耶!”


    聽獨孤笑愚說得好不委屈,好像小孩子在抗議爹娘不夠疼愛他似的,慕容羽段差點忍不住又笑了。


    “那隻有一個可能……”


    “什麽?”


    “大哥說的事她沒興趣聽,腦子又自動魂遊四海去了,所以,她根本沒聽見你在問她話。”


    “沒興趣聽,就不給我聽?”獨孤笑愚愕然傻眼。


    慕容羽段歉然點頭,“她也不是有意的,隻是當她覺得你說的事並不重要,或者不是真的需要她提供任何意見,她的腦子就會自動魂遊九天,作夢去了,她自己也控製不住。不過,盡管愛作夢,她依然是個十分體貼的女孩子,倘若真有需要她幫忙的,她定然會暫時撇開作夢的樂趣,主動竭盡全力來幫忙……”


    譬如慕容家需要一個勤勞務實的媳婦兒,所以她就是一位勤勞務實的好媳婦兒了,有時候他也會想,她是不是隻因為這個原因才嫁到慕容家來的呢?


    是報恩?


    還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約?


    “胡扯!”獨孤笑愚嗤之以鼻的哼道。“別說主動了,我每次叫她幫我忙,她總是扭頭就走。”


    “是嗎?那麽我想……”慕容羽段垂眸思考了一下。“嗯嗯,那有可能是因為大哥你並不是真的需要硯心幫那個忙,而是為了某種她不喜歡的目的,故意找她幫忙的吧?”獨孤笑愚不由啞然,因為真被慕容羽段給說著了。


    他這個大哥不愛見妹妹老是獨來獨往一個人,總是想盡借口要把她拉進兄弟姊妹之間來,難道錯了嗎?


    “所以,她不是冷情?”


    “當然不是,她很溫柔、很體貼的,甚至……”慕容羽段抿唇。“在某些不重要的小事情上,她還有點大而化之,很有趣的。”


    溫柔?


    體貼?


    大而化之?


    有趣?


    獨孤笑愚揉著太陽穴,開始懷疑慕容羽段所說的默硯心是不是哪位陰謀人士易容冒充的?


    “譬如她的頭發……”見獨孤笑愚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慕容羽段隻好再舉個例子給他聽。“她覺得頭發並不是很重要的事,因此除了每天早上隨便梳它幾下之外,她從來不去管它,更別提要挽髻,記得新婚那夜,我就在想,她那樣不是很容易打結嗎?”


    打結?


    可惡,為什麽從小到大,他天天都在看,看著妹妹“披頭散發”了十幾年,就沒想到這點呢?


    難道他自以為很關心妹妹,其實根本就不夠關心嗎?


    “會嗎?”獨孤笑愚喃喃道。


    “當然會,”慕容羽段肯定的點了點頭。“她那樣確實很容易打結,而她對付打結的頭發也有她自己的一套辦法……”


    “什麽辦法?”獨孤笑愚脫口問。


    “很簡單,剪掉!”


    “耶?”


    “哪裏打結就剪哪裏,就算是很顯眼的部位,她也是很灑脫的喀噤一下就剪掉了,從來不在意是否會被別人看出來,更不在意那樣隨便亂剪是不是會很難看,所以我才會……”


    “你才會買玉釵,好替她梳發挽髻橫釵?”慕容羽段頷首。獨孤笑愚深深凝視他一眼。


    “那麽,她又為什麽老是冷著那張臉?”


    “因為她很美。”慕容羽段回答得很簡潔……太簡潔了。


    “廢話,誰不知道她很美,你都不知道我們村子裏有多少男人愛慕她,如果不是她老是冷著那張臉,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早就被男人纏……纏……”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一長串,結果話還沒說完,獨孤笑愚自己就怔住了。


    答案已經被他自己說出來了。


    “她不喜歡被人纏住,”慕容羽段解釋。“那會占據她作夢的時間。”


    可惡,又是為了作夢!


    “那,她為什麽那樣不愛說話,”實在不甘心,獨孤笑愚再抗議。“三年才出一次聲,這太過分了吧?”


    一提到這,慕容羽段不由得沉默了。


    一直以為是啞巴的妻子竟然會說話,直至此時此刻,他依然不太能接受,明明是如此親密的夫妻,她還替他生了個兒子,卻從不曾講過半個字給他聽,為什麽?


    是因為他“隻不過”是她報恩的對象嗎?等半天等不到回答,獨孤笑愚正覺疑惑,凝目一瞧,慕容羽段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困惑與幾許苦澀,頓時明了妹夫在想些什麽了。


    “別亂想,”他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肩頭,聲調緩和了。“甭說是你,我們是她的親人,但打從六歲開始,我們!包括她的親生爹娘在內,也隻不過才聽她說過四句話而已,平均三年一句。但這一回,她可是為了你而破了慣例,不滿三年就又開口了,還連講兩句話呢!”


    酸溜溜的語氣,地道鎮江老醋泡出來的,聽得慕容羽段心頭笑意又起。


    是啊,連她的親生爹娘生養了她將近二十年,在她六歲之後,都隻能得到她四句話;而他,也不過才和她相處不到兩年時間而已,憑什麽得到比她爹娘更好的待遇?


    更何況,她已經為了他而破例了,這不就表示,對她而言,他是特別的嗎?


    想到這裏,雖不能說是完全釋懷了,可也不那麽難受了,也許等他們成親滿三年,她就會說一、兩句話給他聽了。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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