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


    她其實真沒想過以後怎麽辦……


    晏暮青站在她麵前,稍作沉默,“先去洗澡吧。”


    她抱著衣服,進了浴室。或許,彼此都需要時間來想一想吧,她給他這個思考的時間。


    淋了好幾場雨,熱水一熏,居然開始打噴嚏了,她快速地清洗了一下,難洗淨的是腳,沐浴乳隨水流淌到腳上,開始刺痛,尤其腳底,因為光足走了一路,也不知道傷成怎樣,隻覺得痛得厲害。


    他帶來的用品全是家裏她用著的,浴巾,睡裙,拖鞋,穿慣了的,很是舒適,如果不是一顆心因為這兩天的許多事繃得很緊,的確很舒服。


    用毛巾包了濕漉漉的頭發,她試著走出浴室,腳底還是會疼,可她能忍住,就像沒事人一樣。


    走到床邊,慢慢地,盡量從容地坐下,才鬆了口氣,斜靠在床上,沒事可幹,也不想和晏暮青幹瞪眼,閉上眼做養神狀,心頭浮現出媽媽在icu裏的畫麵,眉頭下意識輕輕一皺。


    忽然有什麽東西涼涼的,觸到了她的腳。


    她腳一顫,睜開眼,看見他正捧著她一隻腳,他的手邊放著酒精、碘、紗布、鑷子。


    她想要收回腳,他卻捏住她趾頭,“別動,沒洗幹淨,傷口裏麵好多砂子。”


    她沒有再動,隻用眼角的餘光,冷眼看他的動作。


    他手指的優美得到再一次展現,當他用鑷子夾了紗布給她消毒,然後再輕輕一粒一粒把砂子夾出來時,手指的動作漂亮無比,而且,輕柔得她一點也沒感覺到痛,再加上他盯著她腳心時專注的表情,她眼裏泛酸。


    還好,還好,今早的他在她心裏刻下了深刻的烙痕,否則,這樣的他,隻怕她真的要淪陷進去。


    她轉開眼,提醒自己,要記住“資格”二字,牢牢記住!


    不知道他到底在她雙腳上做了多久功夫,她躺在床上,隻覺得頭開始發疼,一緊一緊的疼,轉一下腦袋,還覺得腦袋很重。


    終於聽到他說一聲好了的時候,她的雙腳都被酒精涼透了。


    他大約也感覺到了,立即用被子給她蓋上,而後,不知從哪裏弄出來一個吹風,在她身邊坐下,解開了她包著頭發的毛巾。


    “不用。”她開始本能地抗拒他的溫柔。她真的做不到在發生了這件事以後還能像他一樣一切如初。


    他的性子她再了解不過,她說不用,他就能聽她的不用嗎?他最是霸道……


    最終,他一個字也沒說,她都沒能拗得過他,被他結結實實按著吹頭發。


    他的手指很有力,一邊給她吹一邊按著她的頭皮,手指還在發間穿梭,給她梳理,一個通宵沒睡,擔憂疲憊到極點的她,在他這樣梳理按摩下,漸漸放鬆起來,頭不那麽疼了,卻暈得厲害,昏昏沉沉,最後竟然睡著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昏睡了很久,可是又睡得很不踏實,心中仿佛始終有個聲音在提醒她,媽媽病了,媽媽病了,醒來去看她,然而,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夢裏各種畫麵飛一般的掠過,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識的,她還沒看清,就閃過去了。


    她在各種光影裏穿梭,她在尋找媽媽,她隻記得媽媽在醫院裏。


    她清晰地走在醫院的走廊上,清晰得看得清每一個病房號,並且熟悉地走進其中一個病房,病床上的媽媽失去了雙腿。


    她在夢裏哀歎,不對,她怎麽找到的是兩年前的媽媽……


    “媽!媽媽!”她叫著病床上的媽媽,可是媽媽卻突然不見了,她奔出去尋找,眼前一個又一個的人走過,嘻嘻哈哈地笑著,男聲女聲,可是他們都隻有一張白色的臉,沒有五官,她一個也認不出來……


    前方的拐角,有人的背影一晃而過,這個背影卻是她熟悉的,是晏暮青!是他!這樣的身形,藍青色係的襯衫,是他最喜愛的打扮。


    她想問他,看見媽媽沒有,可是,卻想起了他冷著臉對她說,她沒有資格,於是站住了腳步,不再往前。


    再轉念一想,不對啊,這裏是兩年前媽媽住院的地方,為什麽晏暮青會出現?兩年前她不是不認識晏暮青嗎?


    畫麵突然一轉,陽光、綠樹,全是美好的顏色,前方有男子,背對著她,她輕輕巧巧地跑步上前,想要捂住他的眼睛,可是,手臂一合攏,那人卻消失了,她轉身尋找,在她的身後,再次出現這個背影,她笑,這回跑不掉了!


    輕手輕腳,踮起腳尖一捂,那人抓住她的手轉過來,冷冷地看著她:“你沒有資格!”


    是晏暮青……


    她撒開腿就跑,遍地突然開滿了鬱金香。


    她不喜歡鬱金香!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


    畫麵再度一轉,媽媽出現在前方,坐著輪椅,隻是,媽媽所在那一塊突然塌陷下去,媽媽連同輪椅一起往下墜。


    她驚嚇極了,伸出手去抓媽媽,可是沒有抓住,她自己也往下掉,跟她們一起墜落的還有鬱金香,滿天的鬱金香……


    “媽媽!媽媽……”即便在墜落,她也聽見自己在喊。


    被什麽東西一卷,她下墜的勢頭停了下來,世界穩定了,一切都安靜了,鬱金香也不見了,隻有一片黑暗,濃黑的黑暗,以及,她被不知名之物卷住,緊緊的。


    她下意識地抱住,她害怕,真的好害怕……


    隱約,聽見有聲音在說,“南兒,別怕,別怕……你做夢了……隻是夢而已……”


    是嗎?是夢嗎?


    難怪這麽亂……


    她模模糊糊的,開始有些清醒,感覺到濕潤的東西貼著自己額頭,一下一下的,是在啄還是在蹭?


    鼻端是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度,甚至,還有熟悉的懷抱的感覺,而她,此刻也正緊緊地摟著他。


    當她明白過來這件事以後,她迅速鬆開手,從他懷中掙脫出來,退得遠遠地,帶著噩夢初醒的敵意,瞪著眼前這個人。


    她想到了,剛才那啄在她額頭的濕潤,是他的唇……


    此刻,她和他躺在同一張床上。她充滿了戒備。


    她做不到自如麵對他,真的,她更不明白,早上還凶神惡煞地將她踩到地底下的他,如何現在又突然變了一個人。


    他的懷抱空了,雙臂卻依然張著,改摸了摸她額頭,輕聲道,“你生病了,發燒,現在總算是出汗了。”


    她默然。


    看到房間裏亮起的燈光,她猛然想到媽媽的探視時間!


    她翻身坐起,穿了鞋就想跑,腳底突然的一痛,讓她跌坐回來,可是,她馬上又小心地站起。


    晏暮青總是將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此刻告訴她,“你去哪兒呢?母親的探視時間已經過了。”


    她瞪了他一眼,有些怨恨他不告訴自己。


    他做無辜狀,“你病了,在昏睡,父親也知道了,讓我不用叫你。”


    她猶如沒聽到他的話,站起身來,想換件衣服出去,可他就這麽直盯盯地盯著她,她想了想,算了,就穿睡裙吧!她比這更狼狽的樣子醫院的人都見識過了!


    他擋住了她的路,“你到底要去幹嘛?母親的探視時間已經過了!”


    她知道過了!可是她要見媽媽!哪怕隔著玻璃!


    她臉色始終僵硬,沉默不語,卻明顯表露出來沒有打消出去的意圖。


    他暗暗歎息,“告訴我去哪裏?是去看母親嗎?”


    她隻是繞過他往外走,沒有告訴他的意思。


    最後,他從身後擁住了她,用力一抱,然後將她整個抱起,“我抱你去吧!”


    她覺得有必要跟他說清楚,這樣不明不白的,太讓人無法接受了。


    “晏先生。”她這樣叫他,“其實不必這樣對我,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如果說,我在過去的時間裏有那麽一點得意忘形的話,那絕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我從來不以為我們倆結婚會有什麽真心的愛情存在,既然沒有,我以為還是保持距離,相敬如賓比較好,彼此把握一點度,才是得以平衡持久的辦法,否則,我們會自尋煩惱,或者說,你會給我帶來煩惱。”


    他依然抱著她,似在思量她的話,疑問的口吻,“我這樣對你,會讓你煩惱?”


    她還是慎重地想了想,“是。”


    “真話嗎?不是賭氣?認真回答我。”他的表情極是認真,顯然,他是很認真對待她這段話的。


    “我很認真,我媽還在icu裏麵,我沒有時間跟你賭氣。”她毫不思索地回答。


    “今天的事……”晏暮青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她在猜測,或許他是有所反悔的,從他剛才的表現來看,應是這樣,隻是他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一個人,要讓他口頭上服軟,隻怕很難,但事實上她並不需要。


    “你是不是想說,你今天所說的那些話,是氣頭上一時不自控而說的?”她問。


    他聽了,隻是看著她,沉默。


    沉默就是默認了。


    她搖搖頭,“不,其實人在氣頭上說的話往往是他內心真實想法的一個投射,雖然有放大,但質卻是一樣的,現在你捫心自問,我,對你來說,是不是沒有那枚戒指重要?不要顧忌我的想法,隻遵從你內心的選擇。”


    她不是想和他的物件去比,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而他並沒有能夠馬上回答出這個問題,或許他內心在比較,但一個活生生的人還需要和一個死物件放在一起比,那也足夠說明問題了。


    她沒那麽重要。


    或許,他娶她,都是因為旁的重要之事物。


    雖然這是她早該認清的事實,但她前一段時間讓自己迷糊了。


    “你看。”她說,“我們都遵從彼此的內心不好嗎?不要再對我像從前或者剛才那樣好。”


    他第一次流露出不那麽自信和確定的神色,“我以為你會喜歡?”


    “不,我不喜歡。”她說,“相反,我還會惶恐和害怕。因為,你所做的那些事,隻有相愛的人之間做出來才會去心安理得去享受,而像我們這種,隻會徒增負擔,我會覺得壓力很大。”


    退一步海闊天空,心不動則人不妄動,彼此都退到各自應該的位置上去吧,靠得太近,會被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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