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賀知書睡的很不安穩,他大早就起床,熟練的就著隔夜的涼白開吞咽下一把花花綠綠的藥片。浴室鏡子裏的人蒼白,無神,眼神黯淡。


    賀知書用冷水撲了撲臉,翻出了壓箱底的厚重羽絨服裹在身上。


    出門的時候手機響了,賀知書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不過是醫生勸他盡快治療。賀知書習慣的溫和的笑著應:“謝謝您,我再想想。”


    還太早,八點不到,下了一夜的雪不知何時停了。賀知書走了半個小時才找到了已經好久沒去過的餛飩攤。


    老板本來要收攤了,一看到賀知書就笑著招呼:“好久沒來了!”


    賀知書坐在桌邊,笑吟吟的應:“身子懶了,搬了家之後就不愛動了。”


    老板娘過來給賀知書添熱水,看了他幾眼,略有些心疼:“孩子忙壞了吧?都瘦成這樣了?”


    賀知書沒說話,一笑帶過。其實並不算忙的,隻是心事沉了,身體就被壓垮了。


    一碗餛飩。賀知書低下頭很專心的用湯匙把飄著的紫菜摁進熱湯裏。冒著氤氳熱氣的湯也浸濕了賀知書的眼。十多年了,這家攤子的餛飩從沒變過價格,但賀知書咬一口就知道,這餛飩餡兒少了,個兒小了。


    他和蔣文旭的愛情也是如此。


    賀知書沒有胃口,但他還是很努力的吃完了所有的餛飩。他一直沒敢抬頭,怕被人發現眼眶的濕潤。賀知書突然就想起最開始和蔣文旭來到北京闖蕩的時候。那會兒他們艱難的寸步難行,兩個人隻買一份餛飩卻都不舍得吃,最後賀知書分成了兩份,蔣文旭才動了勺子。他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天蔣文旭的眼淚全掉進湯碗裏,那個男人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這輩子,絕對不辜負一個賀知書。


    大概就是這樣,諾言這種東西,通常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賀知書以為他可以忍,卻還是在公共洗手間吐的昏天黑地。


    怎麽可能不害怕呢?害怕孤獨害怕失望,更害怕自己一個人走在醫院長長的走廊。賀知書坐在醫生的對麵,垂著眼看那個姓艾的醫生養的幾盆蘭花。


    醫生勸賀知書盡快化療吧,越早治療越好。


    賀知書不吭聲,醫生也不催。良久的沉默之後賀知書才控製住情緒,抬頭輕輕笑著:“我挺怕吃苦的…尤其是我現在一個人,撐不過來的。”


    “幫我再開些藥吧,我考慮考慮。”賀知書搖搖頭,笑容虛弱:“艾醫生,我最近鼻血很少流了,但是發燒更厲害了。前兩天我自己在家睡,恍恍惚惚夢見自己變成了個大火爐,心肝脾肺都在鍋裏煎,我差點以為自己挺不過來了。”


    醫生筆走龍蛇的處方中大片字跡突然斷了,出現一道縫隙。他看多了絕症病人的百般淒怨千般不舍,但從沒見過像賀知書一樣的寂寞滿身。


    “你是我的病人,你治療的話我陪你。沒什麽大不了了,人生總要有希望不是嗎?”艾醫生其實年齡不大,但業界成績卓然,大多人隻看到他老成幹練。但現在他安慰賀知書,輕鬆的語氣就像學生時代互相勸慰的兩個同學:“沒事兒,今晚皮鞭炒肉挺過了咱們明天接著打鳥去”。


    賀知書的笑意裏多了幾分真心,卻還是那一句:“我再想想,您開些藥給我吧。”


    賀知書臨走的時候艾子瑜堅持把辦公室貴重脆弱的蘭花送給了賀知書一盆:“自己一個人別老胡思亂想啊,找些事做就好了,養花就很好啊。”


    賀知書愣了下之後忙推辭:“謝謝你醫生,但我不太會養花…還是這麽嬌貴的蘭花。”


    “養花不難啊,我倒是希望你快點確定下來我好給你安排治療,你好了我的花也能被照顧的好點。”醫生露出了一個很短暫的略有些孩子氣的笑,擺了擺手。


    賀知書其實並不太以為然,愛花的人才能照顧好花,就像他缺的絕不是別人隨口的幾句安慰。


    但最起碼聊勝於無。


    所以他還是收下了那盆花,要了個塑料袋把花裹了個嚴嚴實實塞進外套。


    艾子瑜開的特效藥醫院很缺,賀知書想著家裏還有藥吃也不急,索性一點藥都沒拿就回去了。他出來的時間太久了些,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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