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鬆開。”方昭暮對宋遠旬說,他推了宋遠旬兩下,沒推開,便抬起臉來。


    方昭暮的眼睛裏終於盈滿了淚水,聲音變得很啞,好像已經根本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也不想再控製了。


    宋遠旬沒鬆手,方昭暮是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的。他怕方昭暮出事。


    “你放過我吧。”方昭暮說,他背貼著牆,放棄了肢體反抗,輕聲懇求宋遠旬。


    “放過我吧。”方昭暮又說。


    他的眼淚滴在宋遠旬手上,從宋遠旬的手背往下滑。


    宋遠旬不是沒看過別人哭,人活這麽多年不可能沒看過別人哭的。


    但宋遠旬以前不知道別人為什麽要哭。他覺得哭是最沒必要的事,如果有問題,就應該想辦法,哭是懦弱無能,是附贅懸疣。


    原來不是的。


    方昭暮哭,是因為他在傷心,因為他很後悔。


    一萬種做朋友的方法裏,宋遠旬用了最爛的一種;而一萬個想和方昭暮做朋友的人裏,宋遠旬是差的一個。


    方才方昭暮說宋遠旬把開燈弄得像生離死別,宋遠旬卻覺得就算是生離死別,也比這樣好些。


    生離死別沒有回旋餘地,誰碰到都隻好認。


    可燈暗著沒亮時,宋遠旬還有幻想呢,他也會做夢的。


    方昭暮的眼淚和抗拒像懸在半空往下墜的山石,一個接著一個落下來。將宋遠旬心內的僥幸、不切實際的希望一一夷平後,方昭暮就會離開了。


    第23章


    方昭暮不管不顧的開了門,往外走。宋遠旬不敢跟方昭暮角力,更不甘心鬆手,連房卡都沒拿,手緊拉著方昭暮的手腕,被他拽著向前。


    宋遠旬的房間離電梯廳不遠,但要經過一個客人休息區。休息區門口站著的服務人員看見他們的狀態,猶豫著是否要要過來詢問時,宋遠旬總算把手鬆開了,替方昭暮按了電梯的下行鍵。


    “我送你去。”宋遠旬堅持著站在方昭暮身邊,方昭暮沒再管他,等電梯到了,兀自走進去。宋遠旬也跟了進來。


    下到一樓,酒店大堂裏站著很多人。不過晚上六點出頭,外麵黑得不正常。


    一個大堂經理模樣的人走過來,宋遠旬攔住了他,問他怎麽回事。


    “暴風雨要來了。”經理說完,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方昭暮頭痛得要命,他打開手機,想先買張晚上回c市的機票,卻全都沒餘票了,新聞推送都是關於西雅圖大暴雨。


    宋遠旬個子高,在方昭暮旁邊站著,方昭暮知道他在看自己的手機屏幕,也不想再理會他。


    “今天將就一晚吧,”宋遠旬好言好語和方昭暮商量,“明天再走,我本來就開了兩間房。”


    方昭暮抬頭看著宋遠旬,發現自己的大腦甚至已經沒辦法處理關於宋遠旬的信息。就像某種為自我保護而產生的應激反應,他是聽見了宋遠旬說的話的,可是他理解不了,眨眼間就忘記了,一個字也留不住。


    大堂裏的人越來越多,方昭暮忽然畏人得很,一看見攢動的人頭就止不住害怕,渾身發冷,便又拖著行李箱往外走。


    走出旋轉門,風夾帶著霧一樣的雨撲麵而來,把方昭暮吹得往一邊倒了兩步。宋遠旬一把扶住了方昭暮,方昭暮一站穩,便又立刻退開了。


    方昭暮拿著手機,艱難地看最近的旅館,想訂一間。


    反正即使在風雨裏走過去,都比在這裏好。


    雨說下就下,傾盆而降。酒店門口是停車下客的地方,本應落不到雨,可風實在是大,把雨全吹了進來。


    方昭暮鞋子褲子都被打濕了,還拿著手機,看著旅館的定位,張望外頭,想走出去。


    離這兒最近的是一家汽車旅館,步行五分鍾左右,隻剩一間房了,方昭暮準備下訂單時,忽然接到了他妹妹撥來的語音電話。


    外頭太吵了,方昭暮腦子又亂,耳畔隻聽得見呼呼風聲和人大聲說話的雜亂聲音,他的臉上被雨打得透濕,想了想,接起了妹妹的電話。


    “方昭暮,”方昭翎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她聽上去快活極了,對方昭暮大喊,“我愛你!”


    一說完,她又大笑起來。方昭暮沒說話,靜靜聽方昭翎笑完了,跟身邊的人辯解說:“這是我親哥哥!----哥你等一下啊。”


    隔了一小會兒,方昭翎走到了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興衝衝告訴方昭暮:“我同學生日,一大早就來她家了,在玩兒真心話大冒險。”


    聽方昭暮不做聲,方昭翎又問他:“你在幹嘛呢方昭暮。”


    “我在,在回家路上。”方昭暮說得有些磕巴,聲音也不大。


    他不希望方昭翎知道任何他在這裏發生的不好的事情,他自己忍忍就夠了:“剛實驗室出來。”


    暴風雨愈來愈大,方昭暮眼看著不遠處的一顆高樹被吹折了,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緊接著,樹冠在空中劃了個弧度,掛下來,嘩啦一下,砸到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車上,讓方昭暮心中悚然一驚,把他從虛空扯回現實。


    冷風冷雨吹在身上,方昭暮很疼。


    方昭暮從小不愛哭。方昭暮很樂觀,很聰明,碰見的人都善良,家裏也和睦,想找煩擾都找不到。他媽聊到他小時候,老說他兩三歲重重地跌了一跤的事兒,說方昭暮從台階上摔下來,膝蓋都是血和擦傷,換個大人都要哭,方昭暮還坐在一旁,呆呆等著他媽把他抱起來。


    方昭暮自己是沒印象了,他現在想一想,覺得他小時候不流眼淚,應該隻是因為不夠疼吧。


    現在真的疼,他就自然而然地會哭了。


    方昭暮眼裏模糊一片,鼻腔酸痛發澀,他聽著方昭翎像個小大人似的對他說話,方昭翎說:“你那兒很晚了吧?回去注意安全啊。”


    方昭翎雖然呆在安靜的地方,但方昭暮知道她那兒很熱鬧的。有很多人,大家都很開心。


    “哥?”方昭翎聽不到回答,脆生生叫他。


    “知道了。”方昭暮怕自己再多說,方昭翎就會發現他不對勁,趕緊說了再見。


    方昭暮掛了電話,想繼續訂酒店,可或許是手太濕了,不知怎麽一滑,手機掉到了地上。


    方昭暮的手機用挺久了,本來就不怎麽好使,他一直懶得換,這次一摔就黑屏了。他把手機撿起來,一直按開機鍵,怎麽都打不開,方昭暮呆呆看著屏幕,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有人拉著他的胳膊。方昭暮睫毛的被雨水和眼淚弄得一簇一簇得,擋住了視線,什麽都看不清,隻聽那個特別熟悉的聲音,低聲下氣對他說:“暮暮,我們先進去吧,外麵風大雨大,再站著你要感冒了。”


    方昭暮不想讓宋遠旬碰他,很輕地動了一下胳膊,對宋遠旬說:“你別碰我。”


    宋遠旬手上力氣小了些,但也並沒鬆開,又說:“先進去吧。”


    方昭暮手機不能用了,人生地不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便還是走了回去,走到前台排隊,想自己開一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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