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著編織袋我們一路都沒怎麽說話,除了頭頂倒豆子樣的雨聲,就隻有溫小花偶爾的一句“雨好大呀”“雨太大了”“雨怎麽這麽大啊?”


    我說了什麽嗎?沒有,我好像隻是點頭……


    這樣又安靜了一會兒,到紅綠燈處,溫小花忽然“啊”了一聲。


    “怎麽了?”我問。


    溫小花沒回答我,撒開手丟了編織袋就往回跑。


    我舉著塌了一半的編織袋:“喂——你去哪兒啊?!”


    “我手機忘那兒了!魏天你先回去吧!”


    紅燈變綠,我分了下神,隻這麽一下,溫小花的背影就火速消失在街角了。我愣了兩秒,突然想起來,什麽手機?!你今天明明沒帶手機!


    待我一路追回舊廠房,雨也早歇了,在舊廠房外果然看見了溫小花,我正要喊住他,卻見溫小花根本沒進廠房,而是徑直穿過了馬路。


    怎麽回事?


    ***


    我實在很好奇溫小花為什麽要撒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謊,就這麽跟著溫小花一直走到了熱鬧的商業街。雨後的空氣微涼,整座城市仿佛被洗得煥然一新,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惡靈時代,從鄉下搬來繁華的大都市,總是一個人無所適從的魏小天,被活得那樣精彩的溫小花情不自禁牽引著,就這樣追在他身後走啊走,走遍了大街小巷,走熟了整座城市,走足了九年的光陰。


    有時候也會覺得做一個影子有點寂寞,偶爾當溫小花不開心地拽著書包帶悶頭大跨步的時候,但大多卻都是陽光普照的日子,因為溫小花的世界沒有隔夜的愁。每當我度過乏善可陳的一天,進浴室打開花灑洗澡,就想象溫小花此刻也站在唰唰噴灑的花灑下,哼著歌兒搓著胳肢窩,站在鏡子前墊著腳,半幹不濕的毛巾往臉蛋上一搓,又把自己洗成了一個快樂的溫小花。我知道第二天又能看見他生龍活虎地領著螃蟹軍團招搖過市,蹦蹦跳跳大聲笑鬧的樣子了,光是這麽想想,就能讓我對新的一天充滿期待。那感覺就像夜裏做了噩夢,睜開眼發現鄰居家的燈亮著,照得你心安又幸福。


    我不願把溫小花比作太陽(如果以前不懂事時比喻過,那也是黑曆史),他沒那個逼格嘛,他就是一大瓦數的燈泡,上麵掛著蜘蛛網,蚊子還繞著飛的那種。可我就是喜歡這隻永遠“劈裏啪啦”地亮著的燈泡~


    步行街上的街燈亮了起來,前方的溫小花停下腳步,走到一扇櫥窗前,低頭打量櫥窗裏的運動鞋,右手在衣兜裏插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無奈地拿了出來,轉頭剛要走,忽然被玻璃上自己的倒映嚇到,趕緊站那兒整理起劉海來,這一理至少理了五分鍾才滿意,我繃不住笑出聲,溫小花警惕得跟草原上的齧齒動物似的,“咻”地一下轉頭,我仿佛能看見他嘴邊抖來抖去四處偵察的胡須,好在我站在廣告牌後,他並沒有偵察到我~


    最後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他正把脖子上掛的毛巾取下來,拿在手裏繼續仿佛漫無目的地走著。周六傍晚的步行街上人來人往,我在交織的人群中出神地跟著那條白毛巾,一不留神它就消失在了燈紅酒綠的街頭。


    我沒有再追上去,原本隻是好奇,為什麽溫小花會說謊,然而一路走來,慢慢的好奇變成了無奈。


    我相信溫小花是真心把我當朋友的,但或許是可以一起打籃球,但還沒有資格知道他全部秘密的朋友。也許有些事他隻有對著螃蟹軍團才能知無不言,而這沒什麽可抱怨的,雖然我已經寫了八年的日記,嗯,快九年了,但對溫小花來說,他認識我畢竟還不到一學期,對我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願讓我知道,我就不該強行要知道。


    我提著編織袋,掉頭返回了那間專賣店,看了看櫥窗裏的鞋,好像有聽說打籃球的人挺耗鞋的。溫小花的生日還有三個月呢,攢攢應該夠買,當然了,我瞥了一眼溫小花瞧中的那款花裏胡哨的悶騷紫籃球鞋,這款你就休想了。


    有人打噴嚏,我下意識地回頭,身後是或步履匆忙或談笑風生的陌生身影。這會兒溫小花應該早走遠了吧,我把手中的編織袋裹了裹,加入了周末狂歡夜遊的隊伍。


    去最近的地鐵站需要穿過整個步行街,這條步行街在八年前還不是步行街,隻是一條有點熱鬧的商業街,如今已經繁華得看不出從前的模樣了,但我還是能細數出不少舊時起就存在至今的店麵,比如街角的小郵局,還有巷口的小麵鋪。


    快要到地鐵站時忽然見路邊圍著許多人,我抬頭一看,這是小學時代溫小花就常來光顧的遊戲廳,和小郵局小麵鋪一樣,見證了我們這群中二少年的一整個小屁孩時代。當然,遊戲廳現在已經升級成電玩城了,此刻門口的抓娃娃機被圍得水泄不通,是遇見高手了吧。我記得溫小花小時候玩這個就挺厲害的,不過娃娃機裏都是毛茸茸的公仔,小女孩才喜歡,溫小花隻愛抓,並不鍾愛抓到的玩意兒,每次都抓得一臉勉為其難的樣子,抓來的娃娃都給了喜歡毛公仔的馬勉。


    遊戲廳老板巴不得他別玩這個,時常站在後麵唱衰溫小花:“喂,小黑鍋臉,不喜歡以後就別來抓了啊!”溫小花一邊如霸道小總裁般把抓來的功夫熊貓拿給滿心歡喜的馬小勉,一邊昂著小腦袋質問老板為什麽不弄點兒像是王八呀,□□呀,鱷魚呀這樣沒毛的玩具。老板的表情一怔,想必在那一刻永遠記住了眼前這個熊孩子。


    開眼界後老板叼著煙反唇相譏:“那你怎麽就不穿裙子啊?”


    溫小花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背帶短褲,抬頭說:“我穿裙子你就給弄隻王八公仔來嗎?要不然□□也行。”


    螃蟹軍團在溫小花背後齊刷刷點頭,敦促老板快點答應。後來老板還真給娃娃機裏配置了一隻綠油油的小青蛙。溫小花站在娃娃機前嫌棄地說:“我要的是□□,不然蟾蜍也行啊,這種身上都沒有疙瘩的哪裏好看!”


    老板嘴上的煙都掉了下來,一臉日了□□的表情。溫小花在娃娃機前一通瘋夾,夾來的娃娃都塞給了馬勉,在老板快要跪地求饒的目光下不滿意地走了。


    我回憶著兒時的笑料,眼角忽然從圍觀的人群中瞥到什麽,那白晃晃繞在脖子上的,怎麽看著像是我的毛巾啊?


    這時從娃娃機中央傳來一嗓子我聽了九年的聲音:“hellokitty!誰要的啊?”


    人群中立刻有女生舉手:“我的我的!小帥哥謝謝你啊!”


    我扒開人群往裏瞅,那個在娃娃機前大展身手的可不就是脖子上掛著毛巾的溫小花!溫小花把那隻kitty貓拿給女生,對方笑逐顏開地將一長串遊戲券掛他脖子上,溫小花倒是沒介意這個吃豆腐的舉動,低頭掃了一眼獎券數量,又抬頭問:“還有人要嗎?三百張遊戲券抓一次,不成功不收費!”


    人們爭先恐後,躍躍欲試。


    老了八歲,曾經的店老板,如今的城老板聞訊趕來,見娃娃機都快被抓空了,站在溫小花背後抓狂地喊:“溫凡你還行不行了?!你這是要讓我破產啊!”


    溫小花專心操作,老氣橫秋地說:“我也是沒辦法嘛,誰叫你不兌換給我那個手辦。”


    “那手辦三千張遊戲券才夠兌換,你拿三百張給我?!你怎麽不去穿裙子啊?!”


    溫小花回頭嫣然一笑:“所以啊,你要三千張我給你三千張咯~這叫求仁得仁!”說著夾中的鈴聲又喜慶地響了起來。


    “你饒了我吧小祖宗……”老板貼著娃娃機,簡直恨不能跳進裏麵拯救娃娃們於水深火熱。


    我沒有打擾溫小花發揮技能,自個兒溜進了電玩城,掃過長長的櫃台,一眼就瞄到了那個要價3000獎券的禮品。


    那邊廂,老板費了一番工夫總算把溫小花給勸進來了,也不知兩人達成了什麽協議,我趕忙躲到一邊,聽見老板問:


    “怎麽就非得要這個啊?選個便宜點兒的看在你照顧我生意多年的份上我就少算一點兌換給你了……”


    溫小花趴在櫃台上,敲著櫃台開始講道理:“這不是便宜不便宜的問題,你看,我呢喜歡螞蟻,這個又是蟻人,我朋友喜歡漫威英雄,手辦快集齊就差這個了,這是我能想到的把我們兩人聯係在一起的最好的禮物。”


    “你是送朋友又不是送女朋友,要兩個人聯係在一起幹嘛啊……”


    溫小花倏地漲紅脖子:“你懂什麽呀!”又傲嬌地擺擺手,“反正你不懂。”


    老板唉聲歎氣地走進櫃台後,一臉不舍地把手辦取了下來,交給櫃台外搓著手心的溫小花。


    溫小花瞪大眼說你就這麽給我啊?


    “小祖宗你還想怎樣啊?!”


    “好歹給我包起來啊!我這是送人的生日禮物!生日禮物你懂不懂啊?”


    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又蹲在悶熱的櫃台後摸摸索索了一陣,片刻後老板站起來擦擦汗,溫小花也站起來拿毛巾擦了擦汗,老板說這樣行了吧。


    溫小花才抬起手來,手上捧著個拿《環球時報》包裹著的禮品盒,還是拿一卷白色塑料繩紮的。


    溫小花看了看似乎還是覺得太寒磣了,正要開口,老板已經推著他的背把他往外趕了:“行了行了!重要的是心意嘛!而且包裝和禮品之間有落差才有驚喜呀!好走不送啊!”


    溫小花站在遊戲城外,也沒有別的辦法,把那隻醜爆了的禮品盒小心放進老板給他的海瀾之家紙袋裏,提著往地鐵站走了。


    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混入熙攘的人群,在娃娃機前聽到“手辦”兩個字時我還努力勸自己別自作多情,像小時候那會兒,以為人家把你當個誰,結果人家壓根不記得你,多難堪啊……然而這一次不再是我的自作多情,這分明就是要送給我的禮物啊!雖然從頭到尾沒有出現我的名字,但是不管怎麽想也不會是別人吧,如果這都能變成送給別人的,那真是沒了天理了,我魏天一定不會服的!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九年了,總會有些不一樣的啊!我要對溫小花有信心,對我自己有信心。


    我和溫小花上了同一趟地鐵,我探頭看著坐在隔壁車廂的溫小花,他不時低頭扒開紙袋往裏看上一眼,活像蟻人真的會變成蟻人不見了似的。


    望著窗外黑峻峻的隧道,我知道溫小花此刻一定和我一樣正倒數著站點——還有三站他就能把禮物送給我了,還有不到半個小時我就能收到溫小花送我的生日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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