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頂層有台球廳和溜冰場,還有汗蒸房和兒童樂園,總之都是娛樂休閑的場所。聶穎宇和秦展在頂層晃悠了十來分鍾,看上去遊手好閑的,秦展不動了,說:“宇哥,到底玩兒什麽啊,這麽多項目你一個喜歡的都沒有嗎?”


    聶穎宇不想露怯,說:“這裏邊夠熱了,汗蒸更熱,遊戲機太幼稚,台球我不會,就溜冰還不錯,但是我又有些擔心。”


    秦展扒著兒童樂園的防護網,看裏麵的小孩兒玩蹦床,說:“溜冰有什麽可擔心的,換上鞋就滑唄。”說完一扭頭,看著對方小聲問:“你是不是腳臭不想脫鞋啊?”


    哪跟哪嘛,聶穎宇其實從來沒有溜過冰,而他又屬於凡事考慮三分就行的話,他得考慮七分的那種,比如一般人擔心會不會摔倒,他就特擔心摔倒後又把別人撞倒,然後別人腳上的冰刀把他劃拉傷了怎麽辦。


    萬一傷在要害處,會不會出人命?


    秦展徹底等煩了,說:“給個痛快話啊,什麽都不想玩兒的話我就回宿舍睡覺了。”


    “別生氣啊。”聶穎宇推著對方往溜冰場的服務台走,“就選溜冰吧,你扶著我點兒。”


    倆人交錢後拿了溜冰鞋,換好後進場,秦展平時草上飛習慣了,此時在冰麵上更加囂張,隨便蹭了幾下就滑出去老遠。


    聶穎宇扶著保護牆喊:“哎!你別自己浪啊!拉著我啊!”


    秦展微微躬起身體,手臂背在腰後,眨眼的工夫又滑了回來,滑到聶穎宇跟前的時候用腳一鏟,完美立定,樂道:“你完全不會啊?”


    “騙你幹什麽,怪丟人的。”聶穎宇一隻手扶著保護牆,另一隻手抓著秦展的胳膊,如此才能夠勉強移動,“我就三年級的時候滑過旱冰,結果把我下巴磕了,當時還縫了好幾針呢。”


    秦展伸著頭瞧聶穎宇的下巴,發現沒留下什麽疤痕,問:“那你小時候都玩兒什麽啊?”


    聶穎宇想了想:“我媽讓我學鋼琴,但是鋼琴太貴,於是我爸給我買了把二胡,我《賽馬》還學的八字沒一撇呢,居委會的找來了,說再擾民的話就罰款。”


    秦展笑得前仰後合,冰上泛起的寒氣都吸進了肺裏,他稍微提速,讓聶穎宇在背後扶著他的肩膀,繼續問道:“還有別的嗎?太他媽逗了。”


    “別的我想想,”聶穎宇熟練些了,雖然動作比較遲緩僵硬,他死死扣著對方的肩膀回憶,“跳棋算嗎?我小時候特流行玩跳棋,弄得我現在都最喜歡益智類小遊戲。”


    秦展越聽越樂,情不自禁加速了,結果滑出去十幾米才想起回頭,然後隔著十幾米看見了趴在冰麵上的聶穎宇。聶穎宇等對方滑回來,罵道:“你丫太不靠譜了,這要是戰場上讓你給我打掩護,我早掛了。”


    “對不住對不住,聽嗨了。”秦展笑著拉聶穎宇起來,“感覺怎麽樣,放鬆了麽?”


    “還行,但感覺比做卷子難。”聶穎宇感慨道,“不過我喜歡挑戰困難,下回讓我哥係統地教教我,爭取能獨立溜一圈兒。”


    秦展見縫插針地打聽:“山哥有不會的嗎?我覺得他是個神人。”


    倆人靠著保護牆休息,聶穎宇講述道:“因為我哥像我大伯,我大伯就是個神人,你想聽麽?想的話給我買瓶水,我就不動彈了。”


    “靠,套路我,等著。”秦展轉身就跐溜出去了。


    排隊買飲料的人不少,秦展還記得要命的薰衣草味兒不能買,同時又想到那天聶維山和聶穎宇打架的英姿,然後默默決定給聶穎宇買最大杯。


    排了十幾分鍾的隊終於買好,他兩隻手各端一杯重新入場,但是聶穎宇卻不在原地了。溜冰場內人挺多,而且流動著不好找,他慢悠悠地邊喝邊滑,突然聽見有人叫他。


    “是秦展麽?”


    秦展停下轉身,看見了尹千結。


    操,大意了。沒想到人家也來溜冰了。


    尹千結剛來不久,還有些興奮,說:“你是千陽的朋友吧,國慶節那次我給你們做過飯,記得嗎?你自己來玩兒的?”


    “記得,你做的飯特好吃。”秦展立刻應道,心裏卻止不住哆嗦,“中午我和千陽一起吃的,他回家了。”


    尹千結樂道:“他今天轉性了,居然乖乖回家了。”


    正說著,秦展看見那個男生從後麵過來,而且跟他一樣,兩手都端著飲料。他試探著問:“姐,你和朋友一起來的嗎?”


    “嗯,上午出來的。”尹千結回頭看了眼的同伴,“那你玩兒吧,注意安全。”


    秦展揮了揮手裏的熱巧克力:“姐再見。”


    目送著尹千結的背影消失,他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滑了,性格好的漂亮姐姐脫單,擱誰遇見了都得心碎。


    剛一轉身,他看見了最心碎的那個。


    聶穎宇遠遠地坐在冰麵上,兩條長腿伸著,手臂在兩側支撐著,指尖都凍得通紅。麵上的表情比這冰也暖和不了多少,眼神無光,有點兒惹人疼。


    秦展心裏犯難,硬著頭皮溜過去,說:“我找你半天了,你不會滑還瞎跑。”


    聶穎宇說:“不跑了,我想走了。”


    秦展扶著對方找出口,出去後在休息區換鞋,他把最大杯的熱巧克力遞過去,說:“估計已經不熱了,湊合喝吧。”


    “謝謝。”聶穎宇端起喝了幾口,眼神還是蔫兒,訥訥道,“還不如回家學習呢,省的碰見。”


    秦展問:“那你還講山哥和他爸麽?我還想聽呢。”


    聶穎宇終於爆發了,哭喪著臉吼道:“我他媽都失戀了!聽聽聽,你聽個蛋啊!我現在就想聽《傷心太平洋》,誰他媽給我唱啊!”


    秦展被吼得發愣,看看四周又覺得有點兒丟人,他把手揣進外套兜裏,低頭耷拉眼地唱道:“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茫茫人海狂風暴雨。一波還來不及,一波早就過去,一生一世如夢初醒。”


    “深深太平洋底,深深傷心,噢噢。”


    這回輪到聶穎宇發愣了,他哪兒想到秦展張嘴就唱,唱得他無地自容,開口道:“對不起,剛才不應該拿你撒氣。”


    秦展說:“沒事兒,世間慘事千千萬,暗戀失戀占一半,你全趕上了,我挺心疼的。”


    不提還好,一提又讓人難受,聶穎宇把熱巧克力喝幹淨,突然開始講:“我大伯特神,沒有他不會的,聽我爸講,那時候大伯母和仙姨同時懷孕,仙姨的孕期反應和懷千結的時候不一樣,所以覺得是男孩兒。大伯就盼著自己家是女孩兒,然後還能結娃娃親,誰知道沒靈驗。”


    秦展好奇道:“燒香拜佛了?怎麽個沒靈驗?”


    “各種盼唄。”聶穎宇聊開了,“胡同裏有老太太說,盼閨女就多準備閨女用的物件兒,那樣生閨女的幾率大。我大伯挺信,用上好的木料做了輛兒童床,床頭雕的鳳穿牡丹,朱漆點睛。還有長命鎖什麽的,反正跟要迎接公主降臨似的。”


    秦展聽得上勁:“原來山哥的手藝都是和他爸學的啊,這算子承父業吧?”


    聶穎宇愁道:“別提了,大伯是和太爺爺學的,太爺爺手藝獨絕但是好賭,誰知道後來大伯也賭,用我爸的話說這是隔代遺傳。接著說我哥,我哥居然是男的,我大伯受打擊了,心裏落差太大,於是也不怎麽寶貝我哥,而且什麽好的壞的都教。”


    “還有壞的,賭錢嗎?”秦展不恥下問。


    “談不上,打撲克算麽?”聶穎宇說得又渴了,“這麽說吧,他們爺倆身懷百技就是不幹正事兒,雕石刻玉、撲克麻將、折紙畫畫、修理電器,沒準兒還會刺繡。”


    秦展補充:“還有打架和飆車。”


    這倆不知道聶維山還會做糖葫蘆。


    聶穎宇說了半天,注意力都被轉移的差不多了,但停頓的空當裏又哀傷起來:“也不知道千結走了沒有。”


    秦展無語道:“你就別惦記了,回家學習吧。”


    倆人乘電梯回到商場一層,出大門後風一吹冷靜了些許,聶穎宇回想這一下午的種種,說:“你這人還不錯。”


    “沒有沒有,我這人其實特別勢利眼兒,誰厲害我就跟誰近。”秦展嬉笑著說。


    聶穎宇也笑:“那你怎麽跟陽陽哥挺近啊。”


    “尹千陽算是個例外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他體質比較特殊,你沒發覺山哥也對他特好嗎?”


    聶穎宇說:“人家倆差點兒就娃娃親了,能不好嗎。”


    二人分頭走,秦展要回體校了,他走遠幾步又停下,喊道:“心情不好可以跑步發泄,有需要的話讓千陽帶你去體校玩兒,我介紹隊友給你認識!”


    聶穎宇揮了揮手,覺得心情貌似還行。


    家裏差點兒娃娃親的倆人剛剛睡醒,聶維山嗅著尹千陽的頭發醒盹兒,眼皮沉得仿佛睜不開。尹千陽在被窩裏咕容,聽見了嗡嗡的聲音。


    摸出手機按了免提,閉著眼問:“幹嗎啊?”


    秦展在裏麵說:“千陽,我們遇見千結姐和她男朋友了,所以宇哥心情不好,你看著點兒,別讓——”


    尹千陽已經鯉魚打挺坐在了床上,激動地問:“我姐和她男朋友?!那男的多高?帥麽!氣質怎麽樣?多大年紀?我姐親口承認了?!”


    “那倒沒有,你到時候直接問千結姐不就行了。”秦查嗔怪了一句,“反正宇哥挺傷心的,你別說錯話!”


    電話掛斷,聶維山也清醒了,他打給聶穎宇但是沒人接,幹脆和尹千陽走到胡同口等著。等了沒多久就看見聶穎宇顛顛往回走,尹千陽先衝上去,說:“小宇,我們都知道了,你節哀。”


    聶維山一腳踹尹千陽屁股上:“你傻逼啊,不會說話就閉嘴。”


    倆人架著聶穎宇回了家,然後把人按在沙發上,聶維山坐在左側,尹千陽坐在右側。聶穎宇痛苦地捂住臉,說:“二位哥哥,放過我行嗎?”


    聶維山輕輕拍著聶穎宇的背:“小宇,你現在才高二,重點是好好學習,就別想那些了。”


    聶穎宇反問:“你怎麽不學習?”


    聶維山被噎死了,遞給尹千陽一個眼色,尹千陽輕輕撫摸聶穎宇的後腦勺:“小宇,天涯何處無芳草,不是我姐也挺好。”


    “好什麽好。”聶穎宇甩甩頭,“弱水三千,我就愛這一瓢。”


    尹千陽還挺感動,安慰道:“這都期末了,別因為這些事兒影響考試,反正來日方長,沒準兒我姐過兩天分手了呢。”


    聶穎宇呲噠他:“你怎麽說話呢,有這麽不盼姐姐好的嗎?”說完從兩人之間掙紮起來,衝著他們說,“你們就別操心了,就算結姐現在找到真愛閃婚,然後我傷心欲絕到撞牆,那考的也比你倆加起來多。”


    聶維山和尹千陽相顧無言,竟然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門開上又關上,聶穎宇回家了。


    他倆隔著點兒距離坐在沙發上沉默,已然被期末的氛圍所籠罩,仿佛抬頭就能看到建綱的臉,尹千陽心中一驚,猶豫著開口:“晚上要不要學習會兒……”


    聶維山“嗯”了一聲:“佛也再拜拜吧……”


    弱水三千,他們這一瓢最讓人發愁,簡直沒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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