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維山把尹千陽抱進院門就放下了,然後扶著一點點往裏走,尹千陽挪著小碎步到了屋門口,怕尹向東和白美仙看出來便咬牙按正常步子邁了進去。


    “啊!”


    白美仙差點兒把碗摔了:“你喊叫什麽,作業也不寫在外麵混一天,回來還鬧動靜。”尹向東擺筷子,建議道:“給他報補習班吧,學會一點兒是一點兒,也省得瞎跑。”


    尹千陽渾身哆嗦:“小宇報一科花了兩萬,看成績的話我六科都得報,你們先拿十二萬吧。”


    白美仙盛好大鍋菜說:“你都值不了兩萬,我還是拿十二萬買排骨吧,趕緊洗手吃飯。”


    尹千陽忍著疼回了臥室,聶維山放下饅頭也跟了進去,還順手鎖了門。尹千陽脫鞋上床,平躺著說:“我本來都值不了兩萬,現在下半身殘廢更貶值了。”


    聶維山在床邊坐下,然後抻過對方的小腿:“明天估計更疼,肌肉使用過度了,放鬆,我給你捏捏。”


    遊泳池待太久,皮膚被泡得更白,多寶鏈在腳踝上係著,也顯得更加醒目,聶維山把左腿擱下,說:“那條過來。”


    說完沒反應,抬眼一看尹千陽已經睡了,腦袋歪在一邊,兩手放在肚子上。白美仙在外麵喊:“怎麽還不出來吃飯啊,都不熱乎了。”


    聶維山出去回道:“陽兒躺床上睡著了,給他留兩碗夜裏吃吧。”


    “累得直接睡了?不會是偷偷去工地搬鋼筋了吧。”尹向東覺得稀罕,畢竟尹千陽整天精力旺盛沒個消停時候。


    白美仙給聶維山單撈了一碗排骨,說:“小山多吃點兒,整天上學就夠累了,來回還得馱著千陽,我看他腳也好了,禮拜一開始就讓他騎自行車。”


    吃完飯聶維山收拾桌子,尹向東洗碗,白美仙和了碗餡兒準備包餛飩做明天的早餐,剛把麵皮拿出來又停下,問:“他是不是沒換衣服直接睡了?”


    聶維山一聽就明白了什麽意思,白美仙愛幹淨,穿著跑一天的衣服不能直接上床,便說:“您包餛飩吧,我去給他換了。”


    臥室沒開燈也沒拉窗簾,所以黑中透著點兒光,尹千陽還是那個平躺姿勢,簡直跟死了似的。聶維山擰開床頭燈,又從櫃裏找了條內褲,然後走到床邊把尹千陽扶起來,一手托著背一手給掀了背心。


    尹千陽感覺到被打擾,躺下後翻了個身,後背衝著對方,聶維山沒管,直接抓住褲腿往下拽,短褲寬鬆,呲溜就拽到了腿彎。


    酸痛不堪的雙腿被擺置著,從腿肚子到屁股蛋兒都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始哆嗦,聶維山看癔症了,那一抖一抖的頻率忒嚇人,要不是知道原因,他絕對以為尹千陽得了腦血栓。


    費勁八叉地給對方套上內褲,聶維山累得煩躁,一巴掌拍在了尹千陽的屁股上,尹千陽下肢酸麻沒有知覺,反倒因為冷攏了攏胳膊。


    聶維山沒走,怕尹千陽半夜自己上不了衛生間。


    到了淩晨兩點多,除了蟬鳴已經聽不見別的聲兒,毛巾被橫著搭在兩個人的肚子上,尹千陽蜷縮著身體,為了取暖又直把聶維山的腦袋往自己胸口摁。


    “你他媽鬆開我……”聶維山被悶醒了,一掌把尹千陽搡到了床邊,尹千陽半邊身子懸空,激靈了一下睜開了眼。


    滾回去躺好,還有點兒迷瞪:“你沒走啊,推我幹什麽?”


    聶維山說:“睡你自己的就行,別老強迫我鑽你懷裏成嗎?”


    “我那是冷,”尹千陽撩起毛巾被蓋上,把自己裹住重新蜷好,“我好像還有點兒餓,你們晚上剩飯了麽?”


    聶維山去廚房開火熱飯,把單撈出來的那碗排骨加進去,等湯汁沸騰關火,然後連水帶紙巾端回了屋。尹千陽已經在床上支了小桌,他和聶維山麵對麵,說:“這麽多排骨,我吃不了。”


    “別裝,再來一碗你也吃得了。”聶維山半闔著眼,有點兒困。尹千陽把燉軟的肉從骨頭上撕下來,然後塞進了對方嘴裏,“一塊兒吃唄,光自己吃不香。”


    吃完又刷牙洗臉,折騰回床上已經三點了,尹千陽吃暖和了,把毛巾被都堆聶維山身上,聶維山展開蓋住他倆說:“困死了,接著睡。”


    尹千陽伸手還想摁對方的腦袋,聶維山拂開罵道:“跟你說了那樣難受!非讓我跟你急?!不信你他媽自己試試!”


    聶維山吼著把尹千陽摁在了自己懷裏,繼續罵道:“知道了吧!悶死你!”


    尹千陽沒想到對方惱了,一時之間有點兒懵,他搭上聶維山的腰說:“我覺得挺舒服啊,就是姿勢有點兒黏糊。”


    黏糊你姥姥,聶維山閉著嘴沒說話,再低頭看時那傻子已經又睡著了。


    周日一天尹千陽基本沒下床,到了周一還死乞白賴的要請假,白美仙把拐往床上一扔,說:“趕緊給我起來上學去,這學期要是腿腳再出什麽問題,我就直接敲折你的腿,讓你永久性安生了!”


    尹千陽背上書包拄上拐,含恨帶屈地說:“你和我爸根本就不疼我,我估計是你們撿的,哪天我的富豪親媽來找我,你別舍不得。”


    “你要真有親媽來找,我馬上給你紮個蝴蝶結送給她。”白美仙說著在後麵抻平尹千陽的衣服,還把一瓶牛奶放進了書包側兜,“可惜你就是親生的,我和你爸看你姐又聰明又漂亮,還想複製上一次的成功,誰知道給自己生了個祖宗。”


    尹千陽學習不行,語言能力也不行,幾句就讓他媽給壓製了,出了大門見了聶維山,連打招呼的心情都沒有。聶穎宇騎著修好山地車從後麵趕上,問:“陽陽哥,你跟那個秦展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我八級殘廢,他三級,從此各自安好。”尹千陽眼神兒放空。聶穎宇樂道:“殘廢等級十級最輕,一級最重,你有沒有常識?”


    尹千陽鬧了個臉紅,拿拐作勢打人,聶維山加速把聶穎宇甩下,說:“今天上課表現好點兒,別又讓建綱不高興。”


    “嗯,隻要別叫我答題就行。”尹千陽扭頭看見麥當勞,“停一下,我給冰冰買份早餐,內褲他也穿不了,幹脆買吃的吧。”


    要不說凡事都有兩麵性,尹千陽因為雙腿過度酸痛免去了跑操,尤其是還拿著拐,老師也不敢讓他胡來。在座位上安生了多半天,班裏都清靜了不少。


    晚自習前的課間相對熱鬧,大家學習了一天再堅持兩節就解放了,聶維山靠著窗台和雷錚聊天,抬頭時瞥見尹千陽支著下巴看他。


    尹千陽揮揮手:“不用管我,你們繼續。”


    雷錚問:“你和尹千陽是不是以前就認識?”


    “嗯,我們兩家早就認識,住得也近,我倆一塊兒長大的。”聶維山剛答完就掏出了手機,上麵顯示著三叔的電話,上學期間家裏沒事兒不會打來,他立刻接通,“三叔,怎麽了?”


    三叔說:“小山,你爸回來了,我給你們班主任請了假,你回來看看吧。”


    他爸聶烽欠了一屁股債到處跑,能賣的都賣了,這會兒突然回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突然離開,所以三叔讓他回去和他爸見個麵。


    還有兩分鍾打鈴,劉建綱從外麵進來,聶維山收拾好東西和老師打了招呼,然後走到尹千陽的位子旁俯身說:“我爸回來了,我現在要回家看看。”


    尹千陽臉色一變,點點頭說:“你趕緊去吧,我自己打車回。”


    聶維山叮囑道:“那你放學等人少了再走,別下樓的時候擠著,我先走了。”


    尹千陽目光鎖定對方,等人沒影了還望著教室門口,安靜的自習課開始了,他悄悄給尹向東發信息:爸,你下班了嗎?聶叔回來了,小山提前走了,你看著點兒。


    聶維山剛拐進胡同口就聽見了聶烽的喊叫聲,院門外還站著兩三個街坊,他停好車子進去,邁進門檻便看到聶烽雙目通紅地在院裏轉悠。


    他爸喝一口酒就會上臉,喝多了就像現在這樣,眼眶子都是紅的,三叔三嬸一直勸著,聶穎宇還沒放學,他走近幾步,隔著半米說:“爸,你回來了。”


    聶烽走近,捉住聶維山的肩膀,滿口酒氣地說:“兒子,爸回市裏辦事兒,本來沒想回家。”雙手鬆開,臉上露出疲憊之色,“我是個慫人,酒壯慫人膽,喝了酒才敢回來,回來看看你長高了多少。”


    聶維山問:“你去看爺爺了麽?”


    “不去不去,來這一趟就走了。”聶烽踉蹌幾步坐在板凳上,“你爺爺有我這麽沒出息的兒子是遭了禍了,我不去給他老人家添堵。”


    三叔端了杯茶說:“哥,你喝了這杯睡一覺,等清楚了再和小山好好說說話。”三嬸也勸道:“就是,一年多沒回來了,明天叫上爸一起聚聚。”


    聶烽突然像受了刺激:“我清楚得很!我什麽都清楚!隔壁胡同就是我們家,現在什麽都他媽沒了!我他媽無家可歸!”


    聶維山走過去蹲下:“爸,你別東躲西藏了,就算你在天橋底下盤個窩,咱們也算有家。”


    三嬸把院門關上,胡同裏瞧動靜的街坊散去,不久後院裏傳出壓抑的哭嚎。胡同口處,是停下腳步的尹向東,他歎口氣折返,覺得老朋友此刻更需要安寧。


    八點二十有輛出租車開進來,尹千陽催促了一路,恨不得讓司機闖紅燈,下車後也顧不得疼了,抱著拐使勁往家裏跑。


    “爸!”他一口氣跑到屋裏,“聶叔呢?你去看了沒有?”


    尹向東說:“他喝多了,情緒也不好。”尹千陽一聽更著急,擱下書包和拐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那小山情緒肯定更不好,我看看去。”


    走到門口被白美仙薅住:“你添什麽亂,安生在家待著。”


    “那我去院兒裏坐著。”尹千陽掙開出去,搬了板凳坐在樹底下,他飯也沒吃,水也沒喝,就那麽幹坐了倆鍾頭,十點多胡同外麵都安靜了,隻有一兩個下夜班回來的腳步聲。


    頭越來越低,尹千陽開始犯困,他趴在膝蓋上閉了眼,快睡著時又強迫自己抬頭別睡,起身去水池邊洗臉,冰涼的地下水緩解了困意。


    “我看看……我看看咱們家的院子……”


    尹千陽聽見動靜猛地扭頭,尹向東先他一步跑向了大門口。胡同裏聶烽步伐不穩地從往裏走著,一直走到了隔壁院子的外麵。


    聶維山跟在後頭說:“爸,你別打擾人家。”


    聶烽後退兩步靠著牆:“是人家的,都是人家的了,以前咱們一家三口住在這兒,隔壁是你尹叔家,現在沒咱們的地兒了……”


    尹千陽已經跑出來站在台階上,他叫了一聲:“聶叔。”


    聶烽沒應,走近兩步看清了才說:“千陽長這麽高了,還認識我。”


    尹向東走下台階和聶烽擁抱,三叔也趕了過來,片刻後兩個大人扶著聶烽回去了。胡同裏隻剩下聶維山和尹千陽,聶維山走到他爸站的牆根兒底下,然後從兜裏掏了根煙,點上後望著麵前的大門沒有說話。


    尹千陽走到旁邊問:“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忘了,”聶維山吐出一口煙氣,“想裝逼的時候才抽。”


    倆人沒再出聲,等煙燃盡被摁滅,尹千陽抓住了聶維山的一隻胳膊,他指著自己家大門說:“以前你家在我家隔壁,現在隔壁是別人家了,但你不是沒有家,我家就是你家,我跟說繞口令似的,你能明白嗎?”


    聶維山笑笑:“明白。”


    “陽兒,剛才尹叔抱了抱我爸,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尹千陽上前一步抱住對方,聶維山收緊手臂,埋首在對方耳畔,然後輕聲說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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