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到了這個地步的,也是世所罕見了。


    太醫張了張嘴巴,為了自己的老命,忍住了沒有勸說一下薛皇後,低眉順眼兒地跑了。


    “你覺得如何?”薛皇後見夷安正往後擔憂地看著領著一隊侍衛而來的蕭翎,溫聲問道。


    “見與不見都不過是尋常,待會兒,我給您守著裏頭。”皇子們得進去看爹不是?夷安覺得這個時候,就是自己的好處了,見薛皇後微微點頭,她遲疑了片刻,便低聲道,“若有遺詔……”


    清河王妃沒有不敢幹的事兒,哪怕是矯詔呢,也得留點兒東西下來給七皇子預備著,隻是她抬眼見薛皇後並不做聲,心知她不大喜歡這種建議,雖心中歎息,還是沒有繼續勸說。


    薛皇後性情更磊落些,隻怕是不會叫七皇子的帝位有這樣汙點的。


    沉默之中,就有四皇子與五皇子匆匆趕來,見了太醫的模樣,都微微變色。


    “母後,這是……”五皇子自從知道項王叫人射成蜂窩煤,都嚇哭了,這些日子不是乾元帝要死,都不敢出門的,此時真不敢與心狠手辣的薛皇後作對了,臉上擠出了恭敬的笑容來,彎著腰到了薛皇後的麵前賠笑道,“父皇……”他眼睛裏閃出了晶瑩的淚花兒,噗通一聲跪在了薛皇後的麵前嚎啕道,“還望母後主持大局!”


    夷安低頭看著唱作俱佳的五皇子,被開了一把眼。


    今日韋歡也跟著入宮,一臉複雜地看著唱作俱佳的五皇子,目光晦澀。


    想當年,他就是這樣跪在了新君的麵前,丟臉到了極點,最後保住了命,卻回府拿她這樣作踐。


    她吃夠了那樣的苦,看清了他的為人,所以這一次選了另一個,卻沒有想到並無不同。


    不,或許是不同的。出嫁這麽些年,四皇子一直對她很好很溫柔,什麽都聽她的話,日子過得真快活呀,可是什麽時候起變了呢?是她勸他爭奪皇位開始,還是後麵,她心中猜忌不相信他以後,給他屋裏塞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後,他看向她的那雙失望的眼睛?


    想到這裏,再想到四皇子府的那幾個側室,在四皇子麵前做出溫順的模樣,卻在背地裏擠兌她,韋歡就忍不住渾身顫抖,之後怨恨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看著五皇子唱戲,十分樂嗬的夷安的身上。


    不是她處處為難暗算,她怎麽會方寸大亂,失了四皇子的歡欣?


    不是她背地挑唆,韋氏一族怎麽會拋棄了她,從此叫她失了靠山?


    想到這個,韋歡就忍不住怨恨,隻覺得夷安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敵人!


    五皇子在韋歡恍惚的目光裏已經哭得差不多了,此時抬頭,目光落在薛皇後身旁的七皇子的身上,隱隱地露出了畏懼之態,討好地說道,“兒臣,願輔助七皇弟,以皇弟馬首是瞻。”隻要留他一條性命,五皇子什麽都願意的,此時見薛皇後微微頷首,心中這才一定,然而目光卻又落在了匆匆而來的五皇子妃冒氏的身上,見她飛快地立在了清河王妃的身後,仿佛極熟稔,心中頓時一動。


    他曾聽說冒氏的靠山是清河郡王府的,眼前所見,竟果真如此。


    若是能與清河王府有了瓜葛,日後他的性命才安穩不是?


    此時想到這個,五皇子竟再也想不到什麽對韋歡的真愛了,竟舔著臉賠笑到了冷笑的冒氏的麵前,拱手討好地說道,“還請皇子妃與我回府。沒了皇子妃,府中竟亂了套。”


    冒氏唾了他一口。


    韋歡看著眼前荒誕的一切,隻覺得不可思議。


    原來賢良淑德,都沒有立場站對重要?冒氏能靠著清河王府翻身,哪怕上一世,是不是她真的錯了?


    若她少些庸碌與自怨自艾,靠著日漸風光的韋氏一族與宮裏的韋素與太子,其實可以叫五皇子跪在自己的腳下的?


    冒氏此時已經將五皇子一把推開,五皇子卻賠笑地跟在冒氏的身後亦步亦趨,韋歡真想說那就是個沒有教養的潑婦,卻在夷安驟然看過來的目光裏什麽都說不出口,也沒有見到身旁的四皇子越過了自己,徑直往內宮去了,她呆呆地立在外頭極大的宮室之中,就見薛皇後與淑妃德妃安坐,另有匆匆而來的秦王等人陸續進了內宮,自己跌坐在外頭極大的椅子上,臉色木然。


    此時韋歡失魂落魄,然而夷安已經心中戒備。


    戒備的不止她一人,除了怯懦的五皇子,一側的秦王與蕭翎已經護在了她的麵前,死死地看住了四皇子。


    隻是這仿佛有點兒小人了,四皇子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對秦王微微一笑,溫聲道,“皇兄不感激我?”


    “什麽?”見秦王臉色陰沉,夷安不由好奇地問道。


    “我促成了皇兄與紀家姑娘的姻緣,難道不是喜事?”四皇子微笑起來如沐春風,叫人心裏舒暢,見夷安詫異,便溫聲道,“你忙著烈王妃和離之事,不知皇兄已與心上人緣定三生?”


    哪怕是再八卦,夷安也會分清場合,此時冷笑一聲,並不多問。


    “你竟敢……”秦王的聲音之中卻隱隱地露出了森然之意,看著麵容溫煦,哪怕是親爹要死都麵不改色的四皇子,冷冷地說道,“你我之間,無話可說!”他閉了閉眼,見四皇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下意識地向後一動,這才繼續說道,“你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我都會還給你!”


    夷安猛地皺眉,蓋因這一次,她嗅到了秦王身上的金瘡藥的味道。


    “他動你了?”夷安冷著臉與秦王問道。


    “著了他的道。”秦王說的雲淡風輕,然而卻並沒有與夷安說,他這一回,真是差點兒死在四皇子的手裏。


    誰都沒有想到四皇子手段這樣狠毒,竟敢劫持紀媛的車架引誘秦王去救,還設下了天羅地網。不是秦王身經百戰跑得快,撈了紀媛就跑,就是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饒是如此,秦王一側肩膀也被洞穿,貼身的侍衛重傷了十個。


    隻是他不顧及自己性命地去救人,也叫紀媛心中動容,這些時候親手照看他與那十個侍衛,慢慢不似從前那樣冷清。


    “這一生,有一個男子曾願意為我死,這樣的人,我不會再用猜忌來侮辱他。”這是紀媛對秦王說的話,叫他心中歡喜,正想入宮請旨賜婚,卻倒黴催的遇上了乾元帝要去死一死。


    與悲催的四公主一樣,秦王殿下也得守孝三年!


    “殿下送我舅舅的大禮,改日,我百倍還之。”夷安知道秦王竟重傷過,頓時心中大怒,見四皇子微笑,便繼續斂目淡淡地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您喜歡這個,我陪您玩兒呀?”


    “我也是你的舅舅,你為何這樣疏遠?”乾元帝在一旁都要死了,餘下的皇子們沒有一個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此時他正在掙命,想要兒子們哪怕看自己一眼,卻沒有一個肯轉頭看他的好壞,心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乾元帝卻覺得淒涼無比,偌大的宮殿依舊華麗奢侈,可是卻叫他孤零零的,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麽,他的眼前竟慢慢地浮現出了薛氏姐妹還有無數已經故去的宮妃的身影來。


    那些宮妃嬌笑著向他而來,絕美的容貌,卻在接近他的那一刻,驟然變得猙獰可怖!


    乾元帝目眥欲裂,想要求救,卻掙紮了許久沒有人來解救自己,用力地抓住了床上的暖被,他陡然發出了一聲慘叫!


    夷安叫這突然而來的慘叫驚動,霍然看去,就見太醫們之中,年老的帝王睜圓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終於再無聲息。


    “陛下駕崩了。”夷安沒有半分動容,轉頭與冷淡的四皇子麵無表情地陳述,然而目光之中飛快地閃過冰冷的殺機。


    秦王的速度,卻比她的目光還快!


    一把重劍鏗然而起,秦王手握重劍,二話不說向著四皇子的頭頂用力劈下!


    五皇子尖叫了一聲,這才明白自己就如同跳梁小醜,完全沒有兄弟們的果斷。見那重劍劃破了空氣呼嘯而來,往地上一滾,就見四皇子反手握住自己的長劍迎上,竟是眨眼之間便過了幾招,頃刻間鬥在了一起。


    哪怕是知道此時應該圍攻,然而夷安看到秦王看向四皇子那雙冰冷的眼,竟什麽都不能做。


    那是積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痛恨,叫她心中動容。


    或許在秦王的心中,這個背叛了薛皇後,背叛了他與他之間的兄弟之情的弟弟,隻能叫他親手解決。


    七皇子叫夷安攬住了自己的肩膀,嘴角動了動,卻什麽都沒有說,麵露黯然之色。


    “總有這一日。”乾元帝駕崩了,哪怕不是眼前,四皇子與秦王也會有這一戰,若是落到日後,為了帝位不知要牽連多少人,不如眼下徹底來個了斷。


    七皇子微微點頭,避在一旁,卻見此時秦王更強悍些,竟一劍將四皇子手中長劍劈做兩段,反手一挑,就見血線飛起,四皇子的胸前被劈開了極長的傷痕。


    哪怕是眼前將死,四皇子的麵上卻依舊是淡淡的笑容,此時見秦王一劍刺來,竟翻滾了一圈,往外室逃去!


    “攔住他!”夷安見秦王追去,急忙跟上,口中與外室的侍衛厲聲道。


    在這不過寥寥數人的宮中也就罷了,若四皇子逃出去,不定要掀起什麽樣的風浪。


    四皇子卻充耳不聞,衝出了內宮,陡然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女子的尖叫,就見韋歡顫顫巍巍地驚恐地起身,隻是眼前,他竟顧不得韋歡,隻目光落在了側頭看來的薛皇後的身上。


    他咧了咧嘴,正要說些什麽,卻臉色一變,猛地向著薛皇後的方向撲去!


    “姑祖母退後!”眼見秦王手中重劍投鼠忌器不敢擲出,夷安飛快抬起手臂,轉動了手上的暗器,卻也不敢妄動。


    薛皇後此時竟與四皇子連成一線,還有韋歡此時手中掏出了一柄彎刀,一同往薛皇後的方向捅去!


    電光火石之下,一旁的侍衛紛紛撲來,淑妃與德妃竟一前一後撲在了薛皇後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將薛皇後死死地護住,幾個人糾纏做了一團,夷安猛地聽到其中傳來了一聲悶哼。


    數人的身體慢慢地滑在了地上,薛皇後也倒在地上,怔怔地看住了自己的手。


    滿手的鮮血。


    “娘娘!”德妃見了血幾乎瘋了,抓住她的手,臉上露出了難以形容的驚恐,尖聲道,“你……”


    “小四……”薛皇後的口中,卻喃喃地說出了這樣一個名字,叫德妃一怔,之後目光猛地落在了一旁。


    四皇子伏在薛皇後的麵前,一把鋒利的彎刀盡數沒入了他的身體,然而看向薛皇後的目光,卻是與從前一樣的平和。


    “抓住她!”夷安心中一定,指了指那已經呆滯地跪坐在地的韋歡,命人拖遠,見她目光散亂,仿佛行屍走肉,不由將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誰都沒有想到,四皇子會用自己的身體攔住那把彎刀。


    “兒臣,是故意的。”四皇子在薛皇後怔怔的目光裏,掙紮著在地上移動,拖出了一條血痕,慢慢將頭枕在薛皇後的肩頭,臉上露出了寧靜的笑容,輕輕地說道,“以血洗血……母後日後想到兒臣,就不會想到兒臣的壞,隻有我的好了。”


    已經有太醫奔出給四皇子查看傷勢,然而之後,卻起身微微搖頭。


    “我沒有想逃,隻是想出來見母後最後一麵。”四皇子看著胸前叫秦王斬出的傷痕,輕聲笑道,“母後養大了我,我把命還給母後。”他有些茫然地說道,“我隻是,想叫母後歡喜……從小兒,父皇對您那樣壞……”他閉上眼,仿佛都是乾元帝那張刻薄無情的臉,此時仿佛身體輕飄飄的,一點兒都感覺不到疼,卻感覺到臉上有溫熱的眼淚滴落,不由笑了起來。


    “您哭了,您的心裏,我還是您的兒子,對不對?”他有些惶恐地問道。


    “你是我養大的孩子啊。”薛皇後抱著他,這是第一次,夷安見她落下淚來。


    “可是這個兒子叫您傷心了。他做了錯事,所以該死。”四皇子卻笑起來,仿佛孩童一樣將臉貼在薛皇後顫抖的手上,輕輕地說道,“我努力做個好人,可是總是做不好。我想叫妻子安樂,卻叫她害怕我。我想叫母後再也不被人欺淩,最後,原來叫母後痛苦的那個人,是我。”他什麽都知道,卻一直都不願意去承認,可是如今,卻終於發現,原來一切,他都做錯了。


    “真想回到從前……”他聲音安然地說道,“一切如果可以重來,兒臣……”他不會再去爭搶什麽,隻會如同秦王一樣,什麽都聽母親的話。


    耳邊隱隱傳來的,是孩童的嬉笑聲,健壯的少年在遠遠的地方舞劍,單薄些的那個,卻牽著母親的衣角,看著滿園的□□,想要將最美的那一朵送給自己的母親。


    “園子裏的花,真美啊……”一聲喟歎,他靜靜地伏在了自己母親的膝頭,如同當年一樣般地睡去。


    薛皇後眼淚縱橫,摸著他的臉失聲痛哭。


    韋歡此時才仿佛恢複了神智,呆呆地看著自己雙手的鮮血,還有那個閉目而逝,最後都沒有再問自己一句的青年,陡然發出了一聲尖叫。


    乾元帝駕崩當日,四皇子薨,追封魯王。


    國不可一日無君,因先帝駕崩倉促,並未立下遺詔,因此另選賢能,隻是因皇子凋零,秦王堅持不肯稱帝,五皇子六皇子亦婉拒,因此推舉七皇子登基。


    一切塵埃落定,夷安方才出宮,此時新帝賞賜宗室,因她從龍有功,因此另賜封號端靜。


    時人可稱其為清河王妃,也可為端靜王妃。


    另賜封號,即代表她的榮耀不再是因自己的夫君而起,雖宗室之中有人詬病榮寵太過,然而清河郡王自己都很美很得意,旁人就不要太狗拿耗子了。


    新鮮出爐的端靜王妃此時也很委屈。


    守孝三年,是她的緣故麽?四公主與秦王嫁不出去娶不上媳婦兒,竟敢與她擺臉色,覺得這實在叫人心裏憋屈。最惡心的就是二舅舅了,叫四皇子暗算了一回受了傷,這都過去一年了,還沒好!


    裝可憐騙媳婦兒到這個程度,郡王妃也是醉了。


    本是要拆穿一下二舅舅,叫紀家姑娘看清楚這家夥的真麵目,誰知秦王無恥,祭出了大殺器。


    “二皇兄也不容易呀,六姐姐不肯嫁給他,不裝可憐,他該怎麽辦呢?”已經做了皇帝的七舅舅軟趴趴地趴在夷安的膝上,裝模作樣地歎氣道,“安姐兒,不好計較的,人艱不拆呀。”作為一個好弟弟,小七最知道同情他二皇兄了。


    “紀家姐姐無辜。”夷安用力地歎氣。


    這騙婚實在太無恥,不揭穿,怎麽叫她心中負罪感這樣大呢?


    關於清河王妃究竟有沒有負罪感,七舅舅含蓄地,狡黠地笑了。


    雖然年紀小,然而自從薛太後退居後宮,他被丟在前朝鬥智鬥勇了一陣,真是太知道了。


    “安姐兒要去江南麽?”


    “不去不行呀。”夷安這一回是真歎氣了,臉色簡直發青,與自己做了皇帝卻沒啥變化的舅舅悲摧地說道,“嫂子們每人兒生了一個兒子,連婆婆都有孕,我們府裏,舅舅懂的……”該死的烈王幹吊著一口氣就是不死,她沒有身孕簡直連個理由都沒有。


    如今連再嫁的烈王妃都有了崽兒,滿京城親近人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肚子上了。


    大太太替閨女愁死了,天天往她嘴裏灌大補的湯水,就想叫她肚子有個動靜。


    “我聽說……”七舅舅小大人兒一樣趴在湊過來的夷安的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道,“大表姐,”他說的就是大太太了,“與母後說起你的時候,都懷疑是不是因為你肚子裏壞水兒太多,傷了送子觀音的和氣……”


    清河王妃頓時臉色扭曲,若膝上的這破孩子不是至尊,她非往死裏抽不可!


    壞水兒?


    沒這壞水兒,七舅舅想當皇帝艱難著呢!


    眼瞅著外甥女兒臉色不善,七舅舅嘴裏嘀咕了一句“還有許多奏折”一溜煙兒地跑了。


    罵罵咧咧地從宮中出來,夷安迎麵就見高挑秀麗的青年帶著馬車等在宮外,見了她,眼睛微微亮起,上前扶住她,覷著她的臉色問道,“宮裏給你氣受了?”


    “竟說我一肚子壞水兒!”夷安可算找著撐腰的了,一邊上車一邊與蕭翎告狀道,“過河拆橋不過如此!這一回,咱們在外頭多待兩年,本王妃才不回來見他們!”說完,見蕭翎眉目柔和,便咳了一聲道,“你放心,我肯定給你生個兒子。”


    “不著急。”一年前還在對兒子充滿了期待的清河郡王,想到了上一次在平陽侯府見著的兩個奶娃娃,以及兩個舅兄哭訴媳婦兒被兒子搶走的悲慘,不知為何心中一凜,勸道,“咱們還年輕,過幾年再說。”


    對兒子這個問題,清河王妃想要趕緊生叫大家閉嘴,清河郡王卻有了危機感,二人的態度都迥然大變!


    “這個……”


    “父王……就在這兩天了……”蕭翎見夷安還在遲疑,沉默了片刻,便低聲說道。


    “不是說還好?”烈王自從蕭清死後便染病不起,不知是不是絕望了,竟真的上表請封蕭翎往烈王世子,這大大地取悅了新帝,都不必等第二天的,當朝就允了,烈王是個幹脆的人,知道蕭翎日後繼承王府,蕭城蕭安兄弟不要想有好日子過,一咬牙,分了家。


    烈王府的財物分作兩份,一份給了蕭安,一份給了蕭城,別說蕭翎,就是老五簫書也屁也沒得著。


    這是烈王在表達對夷安的不滿,然而清河王妃一點兒都不在意。


    烈王還是老了,竟想不明白最後得罪他們夫妻的下場。就算蕭安兄弟得了幾輩子花不掉的財物,京中勳貴如同豺狼,又要討好清河王府,又能守到幾時呢?隻怕烈王一死,就要有人拿這兩個蠢貨開刀,來獻媚與新的烈王了。


    然而因此事,簫書搬離了烈王府,蕭翎也再也不曾上門,知曉烈王之事,夷安便微微皺眉。


    “他知道母親有孕了。”蕭翎今日去烈王府見了烈王,就見他知曉烈王妃有孕時那滿臉的絕望與後悔,便低聲說道,“他……哭了……”這仿佛是他第一次見到強悍狠心的烈王痛哭,可是卻不知道他究竟在哭些什麽。


    是痛哭失去的妻子,還是哭那從前,為什麽沒有等一等。


    或許隻要等一等,耐心地等待嫡子,守住自己的*,就不會有如今的淒涼。


    兒女都不在身邊,又與沒有有什麽區別?


    “他身體壞了,又大悲……”蕭翎對父親的生死並沒有興趣,此時漠然地說道,“英雄末路,也是他的下場了。”烈王府棺木壽材都備下,就等著烈王咽氣。然而不提蕭安,蕭城如今沒有了管製,流連風月醉生夢死,竟然對烈王的生死並不關心。


    叫二爺說,世子都沒有他的份兒,做什麽孝子賢孫呢?


    “他若是死了,我們就走不成了。”夷安有點兒臉色不好看了。


    再如何,得了烈王的爵位,她若是在烈王過世後卻遊山玩水去了,也得叫人戳脊梁骨。


    蕭翎低低地應了,正攬著夷安要說些話,卻聽見外頭有熟悉的人聲,命人掀開簾子看去,卻見正是管仲帶著韋素含笑看來,想到正要與管仲有些吩咐,便招了招手,命這夫妻二人進來,與管仲坐到一處說話。


    “你那五姐怎麽樣了?”夷安見韋素麵容文雅素淡,便漫不經心地問道。


    “太後娘娘仁慈,隻命她於庵中修行,五姐她如今,隻要不提及四皇子,就不會犯了癔症。”韋素頗有些感激地說道,“五姐她……做了很多的錯事,太後與王妃願意饒恕她,叫我們感激不盡。”


    韋歡刺死了四皇子,就發了瘋,整日瘋瘋癲癲,一會兒說自己是五皇子妃,一會兒說自己是四皇子妃,時不時痛哭失聲,不知在自己對自己說些什麽。薛太後因四皇子之事遷怒她,本是要治罪的,卻叫夷安勸住了。


    此時放過韋歡,不過是叫她在世上痛苦,比死更難過。況通過韋歡施恩韋氏,至少能叫韋氏心安,與新君初立的朝中頗有好處。


    七皇子到底有些根基不穩,不好再出事了。


    “王妃與我去見見她?”見夷安若有所思,韋素忍不住問道。


    夷安鬼使神差地點了頭,眾人調轉車頭往京外而去,到了一處竟清幽的山中深處,夷安就恍惚地聽到了隱隱的鍾聲與佛偈聲,叫韋素引著往那庵中的深處而去,就見一個小小的院落獨單地坐落在山林的深處,一個緇衣女子拿著掃把掃著仿佛永遠都不會掃完的落葉。


    那女子聽見聲音抬頭看來,露出了一張素淨美麗的臉。


    她看到了韋素,偏頭一笑,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目中露出淡淡的恍惚,之後斂目,輕輕一福,仿佛陳年的恩怨盡都煙消雲散,對麵的那個,不過是尋常的路人。


    “看到她這樣,從前她對我再多的傷害,我都忘懷了。”韋素從來都是個心軟的人,此時看著慢慢走過來的韋歡,與側頭看過來的夷安輕輕地說道,“與其懷著怨恨心中不平,我寧願吃些虧,叫那些都隨風而逝。”


    “你是個有心胸的人。”夷安平靜地說道。


    韋素願意原諒自己的姐姐,然而她卻對烈王不依不饒,由此可看出二人的心性完全不同。


    韋歡在夷安冷淡的目光裏走到了近前,卻並不說話,許久之後,對著韋素露出了靜靜的笑容。


    “既然清修,就不該再與塵世有再多的瓜葛。”她的目中帶著繁華過後的寂靜,對張了張嘴的韋素溫聲道,“日後,妹妹,不必再來。”


    “五姐……”


    “我如今,隻想修我的來生,隻想重頭來過。”夷安立在韋素的身邊,然而韋歡卻仿佛什麽都看不到,她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眼角卻有晶瑩的眼淚,“他死了,我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無情,原來,他是真的想對我好過。”


    許是惡意想要惡心她,四皇子死後,夷安曾一點一點將四皇子的算計與對她的庇護給她說明,那時,韋歡才明白,自己殫精竭慮之後,失去的究竟是什麽。


    他從前守著對她的承諾,其實這本就是對她的諾言。


    原來她本可以過得很幸福,哪怕不去做那個皇後,也不會叫人辜負。


    兩輩子,她都錯了。


    “若能重來,我還是會搶走他,這一次,我想與他過安安靜靜的日子,哪怕他並不是心愛我,可我都願意陪著他,白頭到老。”韋歡這一次說起四皇子,竟再沒有瘋癲,隻帶著莫名的悲愴,看著莫名其妙的韋素,笑出了一臉的眼淚。


    “姐姐對不住你,阿素。”她今生搶走她的姻緣,來生,或許還是不會還給她。


    這樣的自己,對不起這個妹妹對自己的原諒。


    “不要原諒我,也不要再來。”韋歡默默地看著一旁戒備看著自己的管仲,突然就想到就是這個人,上一輩子一生未娶,到死都沒有背叛她的妹妹,靜靜地轉身,踉蹌地往那個破舊的小院走,喃喃地說道,“好好過日子,不要辜負了。”


    她隻望來生,她與四皇子,也如同眼前,安靜歡喜。


    她的身影有些淒涼,韋素聽不懂,卻又仿佛什麽都聽得明白,竟癡住了。


    夷安停在一旁,見韋素竟仿佛癡了,心中一歎,沒有再招呼她,轉身與蕭翎一同下山。


    山中清涼幽靜,夷安的心仿佛此時的山中一樣寧靜,蕭翎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這裏,仿佛是就為了與你相見。”許久之後,容顏嬌豔的女子轉頭對他微微一笑,叫他心中變得溫熱,那雙湖水一樣瀲灩的水眸裏倒映出他清晰的倒影,她認真地看著他,輕聲道,“多謝你。”


    這個人,叫她再一次相信這世間有不變不會背離的感情,叫她不再是上一世,那個風光無限,卻到底淒涼的夷安郡主。


    所有人都說是蕭翎得了她是福氣,可是隻有她知道,得到了這個男子,是她兩世修來的幸運。


    他一直都不曾辜負她。


    “滿目河山空念遠。”蕭翎看著對自己微笑,滿眼都是自己的妻子,卻覺得這一生已經滿足。他何其有幸,不是四皇子抑或是其他人那樣艱難,或是失去後才幡然悔悟,而是一開始,就抓住了他真心相愛的這個女子,得到了她的心?


    夷安一怔。


    這句詩仿佛有點兒不合時宜。


    “這是……”


    “兒子,不要著急了。”秀致豔極的青年終於暴露了,咳了一聲方才用“你懂得”的眼神殷切地看住了媳婦兒。


    清河王妃懂了。


    滿目河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兒子……憐完眼前這一個,有空兒再說好了。


    “不管誰,都比不過你。”她反手與他的大手交握,很用力,“隻有你,我不會放手。”


    青年看著她,微微地笑起來,淡去了清冷。


    “嗯。”他低低地應著,突然想到了當年初見。


    日光下那迎麵走入昏暗醫館的少女,挑起的那縷陽光,真的照亮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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