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歡怒氣衝衝地推開了擋路的小廝,闖進了書房的時候,自己的伯父正在書案前平靜地練字。


    濃重的筆墨宣泄在紙上,不過是四個字。


    終成眷屬。


    見了這四個字,韋歡隻覺得刺眼極了,本就還未痊愈的身子中仿佛脫力了一樣,眼前一陣發黑。


    終成眷屬?誰的姻緣?!


    她拚了命地為家族爭光,殫精竭慮,甚至連孩子都失去,如今就換來了這個?!韋素怨恨她,如今連伯父都壞她的算計?!


    韋素不願嫁給四皇子,行!她並未為難,因她的心中還有秦王。


    秦王身邊那麽多的武將進京,據說因青海大捷薛皇後是要大賜爵位的,選一個好的與韋素,既交好秦王又有武將之助,不必項王母家的管仲強出許多?韋素這樣任性,伯父竟也跟著折騰!


    帶著些怨恨地往仿佛沒有見到自己一樣的伯父看去,韋歡滿目的冰冷,咬著牙低聲問道,“阿素不顧家族,伯父也要跟著她一起敗壞韋氏?!”她提高了聲音尖聲道,“伯父的心裏,還有沒有韋氏的榮耀?!”


    “你不必說這些。”韋大人冷靜地提完了字,細細地吹了,命想要拉韋歡出去的丫頭們揮了揮手,屋裏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十分平和地說道,“阿素雖未逐出韋氏,然而我也說過,既然是自己的選擇,日後如何,這日子過得是好是壞,都與韋氏無關,就算管家子負了她,也不必往我的麵前哭,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他目中平靜沒有波瀾,看著韋歡的目光卻帶著幾分通透,叫她不知為何心中一顫。


    “伯父說得公允,不過是為阿素著想!”韋歡平靜了片刻,冷冷地說道。


    韋大人沉默地看著眼前侄女兒的有些刻薄的嘴臉,卻十分坦然地坐在椅子上誠實地說道,“阿素是我的血脈,為她著想有什麽不對?!”


    “韋氏與項王勢同水火,伯父如此,不是在與項王示弱?!”韋歡厲聲道。


    “你是為了韋氏的榮耀,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羅大人從朝廷裏摸爬滾打修煉出來的,不是內宅婦人那些小心思能夠哄騙,見韋歡晶瑩的美目之中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還有些心虛,便淡淡地說道,“從前你拉著阿素在京中興風作浪,我不是不知道,隻是想瞧瞧你到底有幾分良心。”


    賣他女兒的時候,真是叫他開眼。


    他的嘴角輕輕地勾起,挑眉說道,“四皇子是韋氏血脈不嫁,可是阿素難道不是?!我看著你將阿素許配給一家又一家,隻想知道,你對她的心。”也想要看一看,韋歡的心胸。若心懷天地,他寧願舍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會助韋歡一臂之力。


    他早在一開始就在觀察這個從隴西回來,族中最有出息的侄女兒,卻終於失望了。


    京中貴女命婦中,能與韋歡相提並論的,就是清河王妃。這也是一個擅長隱私算計的人,然而行事手段,卻叫人並不厭惡。


    “管家那小子,我也不喜歡,隻是比起叫你拿著阿素做棋子,還是嫁給他強些,”羅大人在韋歡有些瑟縮的目光中平靜地說道,“至少,他還有幾分真心。”


    “伯父!”韋歡這才明白,原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作為竟然都在旁人的眼中,竟心生恐懼。


    連羅大人都能看出的破綻,在旁人眼中,又泄露過幾分?!


    “韋氏一族,願意陪四皇子賭上這一局,不是為你,而是為了四皇子。”羅大人冷冷地說道,“你的心不如從前清透,是什麽迷住了你的眼,我不去問,也與我無關,隻是阿素之事,我不想再旁生枝節。”見韋歡抿了抿嘴角,仿佛無言以對,又仿佛是失魂落魄,羅大人的目中生出了淡淡的憐憫,輕聲說道,“還有,你看重的那個丫頭……你真的想好了?”


    以韋氏女做側室,韋歡的心他看的真切。


    “伯父?”韋歡叫伯父叫破私心,如今竟有些失魂落魄。


    “你的路走偏了。”羅大人到底疼愛過韋歡,哪怕對她心生厭煩,卻還是搖頭慢慢地說道,“你與你姑姑生出了嫌隙,卻不想如何與她化解,隻想著旁門左道。”


    這才是他擔憂的地方。


    韋歡的心過分偏激,與四皇子的生母都不肯低頭,叫他隻恐哪怕日後成事,韋氏也未必有好日子過。


    “你姑姑在宮中寂寞,你回京,卻過門不入。”提起這個,誰不齒冷呢?羅大人倒是明白為何韋妃看韋歡不順眼,還想著給四皇子賜側妃來添堵,見韋歡嬌豔中卻泛著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怔忡,便指點地說道,“你姑姑是個耳根子軟的人,隻要你老老實實認個錯,說幾句好話,一家人,難道長輩會與你計較?”聽見韋歡有些急促的呼吸,卻還帶著幾分不甘,韋大人挑了挑眉,究竟沒有再說什麽。


    韋妃不過是做長輩的臉上過不去,韋歡隻要先低頭,誰會一門心思給親侄女添堵?那賜側妃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然而韋歡硬頂著,寧可在族中選了一個族女來預備給四皇子做側室,也不肯與自己的親姑姑說句服軟的話。


    叫韋大人說,韋歡的苦頭還在後頭。


    “伯父的教導,我記下了。”韋歡想不明白為什麽興師問罪卻變成了對自己的教訓,此時木著臉說道。


    她的模樣依舊如同花朵兒一樣美貌可人,可是立在書房之中那沒有精神的模樣,卻無端地透出了幾分淒涼可憐來。


    “四皇子之事,你不必擔心,既然上了船,韋氏就下不來。”韋大人對侄女兒的心也就是那樣兒了,就跟沒有看見韋歡的可憐一樣,淡淡地說道,“隻是韋氏在朝中有限,如今秦王聲望日隆,有鐵麵無私之名,我不過是尋常官宦,是無法為四皇子張目的。”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譏諷的笑容來,看著韋歡慢慢地說道,“既然有雄心大誌,這上頭的事,你自己想。”


    一家子文臣,能有什麽出息呢?秦王一把刀,就能殺了韋氏全家了。


    這也是為何自秦王回京,薛皇後腰杆子越發強硬的緣故。


    不打倒了秦王,薛皇後永遠都立在不敗之地。


    況德妃也並不是沒有根基的人,別以為吃幾年齋,就真是佛爺了!


    “兵權。”韋歡眉間又生出了深深的褶皺,低聲說道。


    隻要手中有兵權支撐,四皇子就有了支持,可是這兵權從何而來,也叫韋歡為難。


    韋大人看著韋歡喃喃地轉身,竟忘記與自己告退,連背影之中都帶了緊張與算計,挑了挑眉,卻不惱,看著麵前的大字笑了笑。


    與其嫁給糟心的人,整日裏眉頭深鎖殫精竭慮,卻不過是得到了一點點風光與權位,他寧願自己的女兒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哪怕是粗茶淡飯,卻安享平靜與歡喜。


    至於韋氏一族的命運,他也並未如對韋歡所言,將前程都賭在四皇子的身上。


    什麽叫支持有限呢?


    壞了事兒,也並未有多大幹係,至少不會被抄九族,就是有限的意思了。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韋大人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珠串,那是自己的女兒韋素親手穿成,到底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韋素如今站在夷安的麵前,看著夷安靜靜地看著自己,抿了抿嘴角,竟生出了幾分忐忑。


    “沒有想到,韋大人竟有愛女之心。”這樣的心意,夷安也動容了,想了想看似對韋素冷酷的韋大人,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大老爺,雖方式不同,然而疼愛子女的心卻殊途同歸,心中有感,便低聲歎道,“天底下,哪裏有不愛兒女的人呢?”


    當然,如同烈王乾元帝那樣的王八羔子,也不算是人了,自然是叫夷安排除在外,心中想到了這個,夷安便與韋素問道,“何時成親?你們倆,拖的時候也不短了。”


    “自然是越快越好。”韋素紅著臉小聲說道,“恐夜長夢多呢。”


    夷安同情地點頭。


    有那麽一個堂姐,還真有點兒夜長夢多的意思在裏頭了。


    “管家也不是省事兒的,你嫁過去,隻怕也要為難。”想到管家與項王,夷安不由多嘴說了一句。


    “項王如何,他是不管的。”韋素想了想,見夷安微微點頭,顯然對管仲這樣疏離項王帶了些滿意,便繼續說道,“況,管大人前兒死了一個極疼愛庶女在項王府裏,如今與項王竟大不如前,雖對我也不大喜歡,然而到底不至為難。”說到了這個,她便不由笑道,“這個,還得感謝王妃。”


    不是夷安驟然出手弄死了喬瑩,叫項王與管氏離心,她日後的日子更艱難也說不定。


    “這個可不是我的緣故。”夷安裝模作樣地說道。


    韋素仿佛是知道為何夷安不肯承認,點頭笑了,眉目之中卻較之從前,生出了幾分歡喜鬆快來。


    “管仲的母親也很感激王妃與她報了仇,你不知道,當年喬瑩作祟,管家闔家不寧,他母親日夜傷感,身子都壞了,如今竟也精神了許多,隻是眼前更擔心的,卻是管仲的妹妹。”


    “是我那位二嫂?”夷安挑了挑眉,命青珂端上了點心與茶水,見韋素點頭,這才慢慢地說道,“我與你說句實話,旁人如何幫助,也沒有日日幫襯的道理。”見韋素認同地點頭,她便頓了頓,有些不懷好意地說道,“蕭城這王八蛋,娶了賢妻卻不肯善待,這憑借的,不過是烈王府的權勢與烈王的寵愛。”在外頭,她是不肯管烈王喚一聲父王的,此時便冷淡地說道,“我聽說,他如今已經很不招待見?”


    這個倒是真的,前兒烈王好容易好點兒了,想著去後頭瞧一瞧“照看自己照看得自己都累病”的兒子,卻見著本該病怏怏的兒子正勾著兩個美人兒在尋歡作樂,頓時大怒!


    雖然到底因兒子不多了,沒有處置,卻還是冷淡了許多。


    韋素眼睛一亮!


    “王妃的意思是……”韋素急急地問道。


    “管仲這算是娘家人呢,出嫁的妹妹吃了委屈,教訓一二,人之常情。”夷安微笑說道。


    如今管仲得蕭翎賞識,很有前程的模樣,收拾一個王府庶子,難道還不行?


    若是連這點膽子都沒有,夷安隻怕就要看輕管仲了。


    妹妹吃了委屈,就該往死裏揍那個混賬,天經地義,有什麽好遲疑的呢?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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