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祖訓,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而且這個妾的身份不能太高,一般都是在自家丫鬟中選個模樣稍微出挑點的。


    妾生得子女後,子女便就養在正經太太身邊,一直由正經太太撫養成人。妾若是願意留在府中,府上一定保其一生榮華富貴吃穿不愁,但是卻不得再爬上主子的床。若是不願留在府中,府裏也會給其找一個不錯的郎君,將其風風光光嫁出去。


    可是這謝三老爺謝潮榮倒是好,頭年才哭著鬧著要娶一個農家女,次年竟然就送回一個軍籍家庭出身的女子回來,並且這個軍籍出身的女子還懷了身孕,這叫一家之主的燕平侯謝昭怎能不氣?當時若不是那兔崽子遠在邊疆戍守著,燕平侯非得將兔崽子腿打斷不可。


    謝家百年名聲可都毀在這個兔崽子手上了,兔崽子倒是好,有了軍功回來他竟然還封侯了?竟然跟自己平起平坐了?若不趁著今兒好生教訓一頓,往後是不是就訓不著了?


    謝昭越想越氣,謝家臉麵早就給這個崽子丟盡了,他還需要顧及著什麽臉麵?於是抬腿便朝著兒子屁股上踹了一腳,將他踹跪在謝家列祖列宗的靈位跟前跪著,然後指著幼子鼻子訓。


    “你好生在你曾祖在你祖父跟前跪著,你給老子好生反省反省,你自己說說看,你違背了祖宗製定的規矩,該當何罪?”燕平侯謝昭望六十的人了,精神卻很好,謝家人模樣都好,這謝昭年輕的時候可是京城裏有名的如玉公子,如今縱使老了,可是那份清貴的氣度還在。


    因此沉著臉說教起來,別說是身邊站著的兩位孫子了,就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謝潮榮,也不敢多說一句。


    謝潮榮此番還穿著一身暗金色的戰甲,他雖則跪著,但是腰杆挺得筆直筆直的,軍營裏練就了一身的傲骨傲皮。這謝家三郎是三個兄弟中模樣長得最好的一個,年少時可謂是俊逸出塵,如今沙場磨礪一番,又正值盛年,平添了幾分戾氣霸氣,頗有幾分桀驁不馴的樣子。


    “你怎麽不說話?”謝昭現在正在氣頭上,垂著眼眸瞅兒子,見他竟然跪也能跪得這般出息,謝昭越發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更氣了,抬起巴掌就要打,好在被及時趕進來的老太太給一把按住。


    謝老太太念子心切,如今好不易將兒子盼回來了,還沒瞧瞧他是不是瘦了呢,兒子就被丈夫打了。


    謝老太太一把護在兒子跟前,像是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倔強地抬著頭看丈夫,哭著道:“你我已經失去兩個兒子了,三郎又在邊疆守了十數年,我又是半截身子進土的人了,還能跟子孫們處多長時日?祖宗的規矩是死的,可是咱們的三郎卻是鮮活的,侯爺就不能原諒三郎這一次嗎?”


    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眨著眼睛,給站在一旁的兩個孫兒使眼色。


    大爺謝容華上前一步,恭敬說道:“祖父,今兒是咱們謝家的好日子,就算祖父心中有氣,也改日再做訓斥吧。不管如何,叔父征戰沙場十多年,對朝廷對我們謝家的那份功勞怎樣都是不可磨滅的,就連聖上也對叔父青眼有加。叔父違背祖訓確實有錯,可也請祖父看在叔父十數年沒能回家的情麵上,能對叔父網開一麵。”


    謝容華一番話說完,輕輕一撩袍子,彎膝跪了下來。


    “旭華,你也勸勸你祖父。”老太太又一個勁給二孫子使眼色。


    謝二爺謝旭華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玄色繡銀線的袍子,麵皮白淨,小小年紀,卻是沉著一張臉。他鳳眼微斂,薄唇緊抿,頭微微側昂著,似乎麵色不太好。


    見二孫子這般模樣,謝老太太便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了,也不再勸他,隻對燕平侯謝昭道:“老爺,總之如今咱們就三郎這一個兒子了,你要打要罵便看著辦吧。你是他老子,別說是他如今有錯了,就是沒錯,老子打兒子也是天經地義的。隻不過,你也可憐可憐我,別往死裏打他,給我可憐的兒留一口氣兒。”


    謝昭望了妻子一眼,往後退了一步,目光又落在謝潮榮身上來。


    “我問你,你可知錯?”謝昭到底是敬重妻子的,又想著長子次子相連去世的那些日子裏的情景來,心裏到底也舍不得這個小兒子,語氣也緩和了些,“你若是能在列祖列宗跟前認個錯,為父便就不責罰於你。”


    謝潮榮餘光瞥到了一邊被風吹起的杏色衣裙的一角,風帶起一陣特殊的香氣掠過他的鼻尖,又聞到了那熟悉的味道,謝潮榮雙拳攥得緊了些。微微抬起眸子,漆黑的眸子靜靜落在那張帶著淚珠的明淨嫩臉上,他的心一下子塌陷了。


    陳氏此番也哭得跟淚人似的,正由謝繁華扶著呢,見丈夫朝她看過來,她則將頭往旁邊一扭,似乎在賭氣。


    謝潮榮見妻子不理自己,心跟被利器剜了一樣,疼得厲害。


    他低著頭說:“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謝老太太見兒子肯服軟,抹了把眼淚笑著道:“兒啊,知道錯就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邊說邊望了丈夫一眼,見他並未說什麽,謝老太太則扶著兒子起來,又道,“你跟你媳婦回先自個院子去,好生沐個浴,再歇息歇息,等用飯的時間到了,娘命婆子叫你去。”


    謝潮榮笑著朝他娘點了點頭後,目光又落在陳氏母女身上,見陳氏還是沒有看他,他則打量起謝繁華來。


    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四歲的樣子,臉蛋似乎還沒有長開,穿著一身設計繁複的橘色衣裙,十分可愛。不過,最可愛的地方就是,她的眉眼跟自己竟是十分相像的,謝潮榮開心。


    “你可是棗兒?”謝潮榮雖則三十四五歲的年紀了,可是因為是家中老小,性子有些活絡,笑起來有幾分孩子氣。


    謝繁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轉了轉,隨即點頭說:“我是棗兒,棗兒可想爹了,就想爹爹早些回家來陪著女兒。”然後“哇”一聲哭了出來,一頭便紮進謝潮榮懷裏去,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想哭,最後眼淚想收都收不住。


    陳氏見女兒哭得傷心,她剛剛收起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但到底是矜持著,沒有如女兒那般抱著丈夫哭。


    謝潮榮見妻子願意轉頭來看自己了,他則再也忍不住,順手一撈,便就將妻子撈到懷裏來摟著。


    謝錦華隻垂著眸子端端立在一邊,麵上沒有過多表情,謝旭華則瞄了眼哭得抱成一團的“一家三口”,一句話沒說,抬腿便跑了出去。而謝素華,靜靜立在門口的地方,手中帕子都快揉碎了,眼中也沁出了淚意。


    她聽自己姨娘說,爹今兒要光榮回來了,所以特意打扮得乖巧,就是希望爹能夠喜歡自己,從而喜歡上自己姨娘,卻沒有想到,原本屬於自己的風頭,全被這個鄉巴佬給搶去了。


    明明這麽些年來,替三房操心受累的是自己生母,卻為何她不能來?今兒這樣的日子,她隻能呆在那巴掌大的小院子裏,默默委屈著。


    謝素華白淨的小臉皺成一團,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望著謝繁華的目光是藏著恨意的。


    不過倒是也聰明,沒哭沒鬧的,隻是默默走出去了。


    一番折騰下來,謝潮榮摸著肚子對陳氏說:“我餓了,走,咱們回家去,我先吃點墊墊底。”


    陳氏用帕子擦著淚珠,輕輕點了點頭,拉著謝繁華一起朝著燕平侯跟謝老太太行了禮:“媳婦先退下去了。”


    謝老太太心情十分好,笑著朝陳氏擺手說:“退下去吧,老三媳婦,好生伺候著老三,你們小兩口可得好好的。”又對兒子說,“娘知道你疼你媳婦,可你也別忘了,你可還有別的子女。”說著朝謝錦華那邊使眼色。


    謝潮榮見自己長女已經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表妹年輕時候的身影,他有些愧疚起來。


    走到長女跟前,長女大了,他不便像抱著棗兒那樣抱她,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錦兒竟然已經出落得這般水靈了,記得我剛走那年,你跟旭兒兩個還是小小的一團。”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見長女麵上有著刻意疏遠的表情,他麵色也僵了僵,又問,“可說了婆家了?”


    謝錦華抬眸迅速望了爹一眼,複又垂眸恭敬道:“三年前定了一門親事,是萬恩侯府的公子,隻怪女兒福薄,親事才定下沒多久,那公子便在春狩中被黑瞎子誤傷著,去了。女兒想著好歹一場姻緣,便沒顧祖父祖母反對,在家守了三年。如今剛好三年期滿,爹爹又回來了,爹爹也可以看著女兒出嫁。”


    謝潮榮連連點頭道:“好,好女兒,是爹的好女兒,爹爹一定盡心給你擇門好親事。”


    征戰沙場的將士,多半是講義氣的,因此見長女能盡仁盡義若此,心中快慰。


    “女兒謝謝爹。”謝錦華微微頷首,笑得溫順,又道,“爹,哥哥他……哥哥心中到底存著些氣,爹爹不要怪哥哥。”


    見姐姐替二哥說話了,謝繁華小腰杆挺得直直的,也想替哥哥說話。


    前世的時候,縱使所有人都對自己不好,但是這個二哥對自己很好。她心中也很能理解二哥為何會這般生氣,所以也勸著說:“是啊爹,女兒覺得您應該找二哥好好談談,應該好好關心關心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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