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往事的種種,謝繁華一雙眸子陰沉沉的,腮幫子也咬得緊緊的。連母親陳氏回來了,她都沒有察覺得到。


    陳氏念完經,帶著陪嫁趙桂氏回了院子,卻瞧見女兒正躺在貴妃椅上歇息。看著女兒那張毫無瑕疵的紅潤小臉,她心裏就一陣快慰,連帶著心情也好了不少。原本心裏還存著的一些氣也漸漸消了,隻走過去歪身坐在女兒跟前。


    “在想什麽呢?娘來了你都不知道。”陳氏一邊說,一邊則順手拿了件毯子蓋在女兒身上,故意板臉輕聲訓斥道,“也不瞧瞧現在都什麽天氣了,竟然睡覺都不蓋毯子,著了涼可怎麽是好?”


    謝繁華剛剛回憶到前世母親去世的地方,此番見著母親,沒忍住就緊緊抱住母親的脖頸,輕聲哽咽起來。


    陳氏卻笑著拍女兒後背:“咱們的棗兒是怎麽了?怎生還哭了起來?可別叫娘跟桂媽媽笑話你。”見女兒抱得她越來越緊,她想到了女兒這麽些年都不在自己身邊,鼻子也酸了,開口罵道,“你個死丫頭,也知道哭了?你要是想娘,怎麽不早些回來看娘。這次若不是娘寫信命你早些回家,你還不肯回來呢!”


    謝繁華不管,隻抱得母親緊緊的:“娘,我要你永遠好好的,我想要一輩子都陪著你。”


    旁邊趙桂氏見狀,趕忙勸慰著說:“太太,您別再說三小姐了,三小姐可憐見的,若是當初不走,如今能出落得這般花容月貌嗎?”趙桂氏眼裏也沁了淚,她扯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繼續說,“好了,這下可好了,小姐回來了,老爺也快要回來了,往後太太的日子可越發好過了。”


    聽得趙桂氏的話,謝繁華一驚,止住哭問道:“怎麽,桂媽媽,這些年我娘在家裏的日子不好過嗎?”


    謝繁華畢竟是重活了一世,而且這些年跟在舅舅身邊也學了不少,若是板著小臉嚴肅起來,也能唬住人。


    趙桂氏望了陳氏一眼,見陳氏隻垂著眸子沒說什麽,她便緩緩開口道:“太太就隻生了三小姐您一個,又不如芷蘭院裏麵的那位,兒女成雙。小姐您不在太太跟前,太太也不是個管事的,近些年來,咱們這一房的庶務都是那賀姨娘在管。”她微微頓了一下,想著如今小姐也大了,又是太太親生骨肉,沒什麽不能說的,便道,“那位賀姨娘的出身比咱們太太要好一些,又有子傍身,說話也有底氣,行事也慣是雷厲風行的。再加上,咱們太太向來是個與世無爭的,所以隻要她不是太過分,太太能忍就都忍了。”


    母親能忍,謝繁華可忍不了。


    她記得,前世的時候,三房這邊的庶務可都是母親在管的,怎生這一世便成了那賀氏在管了?前世的時候,父親回來之前三房的庶務是母親在管,父親回來之後,因著父母之間有了隔閡,後來大伯母將管事對牌交出來的時候,父親直接交給了賀氏。


    這樣的大家族,多的是見高捧見低踩的狗奴才,母親身份不高又不掌實權,偏叫一個姨娘給騎上頭去,怎能不受白眼?


    陳氏見女兒緊緊抿著紅唇不說話,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也陰狠狠的,倒是將她嚇了一跳,趕緊握住女兒的手說:“棗兒別氣,娘沒事,娘好歹也是你爹八抬大轎抬進府的,哪個下人敢給娘氣受?好了好了,你這副模樣怪嚇人的,如今你身子已經大好,可別再氣出什麽毛病來,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那可真是要了為娘的命呢。”


    趙桂氏目光落在謝繁華臉上,笑著說:“太太,三小姐可真是會長,將老爺跟您的優點可都要了去。要奴婢說,幾位少爺小姐中,就數三小姐最肖似老爺,老爺回來見到三小姐一定喜歡。”


    陳氏沒有接話,隻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臉上也霎時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謝繁華瞧著母親害羞的模樣,笑了起來:“娘,女兒在外婆家的時候可聽外婆說了,爹當初下江南散心的時候,可是一眼就瞧中了娘,非娘不娶呢。父親為了能夠娶娘為妻,還在謝家列祖列宗跟前跪了好幾天呢。”


    陳氏抬手作勢要打她屁股,麵上更紅了,嘴裏也啐道:“這些話也是你一個丫頭片子該說的?這裏沒有外人還好,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人家會笑話你的。”伸手狠狠戳了下女兒額頭,望著女兒那張粉嘟嘟的小臉蛋,她想到了女兒婚事,便又道,“棗兒,等你爹回來,娘就跟你爹說說你的親事。那夏家夫人知道你回來了,已經差了媒婆來府上說了。”


    親事……夏盛廷……不要,她這輩子再不要嫁給他。


    當初六歲就願意去鄉下呆著卻一直遲遲不願回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不願意再在十二歲的時候跟夏盛廷定親了。卻沒想到,兜兜轉轉的,如今回來了,卻在十四歲的時候,又要跟夏盛廷磕上。


    謝繁華趕緊抱住陳氏,一個勁撒嬌賣萌:“娘就是個狠心的,娘要爹了不要女兒,女兒才將回來沒幾天,娘您就想著法子將女兒往外趕了。”


    陳氏哪裏就舍得女兒嫁人了?可是那夏夫人,老早就跟自己提過,將來希望能夠娶棗兒當媳婦,如今那夏家小子都二十有一了,就在等著女兒呢。


    前幾天,夏夫人聽說棗兒要回來了,可還親自上門一趟呢。夏家是當朝新貴,往前數兩代也是種田的,那夏盛廷的父親走了科舉當了官,如今這夏小子也爭氣,年初的時候剛剛中的進士。


    夏家人口單薄,最主要的是,夏老爺跟夏夫人同自己是老鄉,當初夏老爺進京趕考的時候,自己跟丈夫說了情況,還湊了銀子給他們的。隻因著這幾點,夏家小子必然不會虧待了棗兒。


    那夏小子她也是見過的,生得俊逸無雙,稱得上是一表人才。


    不過,女兒確實也小了點,她舍不得。


    沉沉歎息一聲,陳氏拍著女兒小肩膀說:“先不說這個了,你餓不餓?娘叫廚房做了湯羹,呆會兒就得送上來了,你吃一些。”


    見娘說不提這事了,謝繁華高興,雙手摸上小肚子,哼著說早就餓了。


    趙桂氏見她們母女倆有說有笑的,她心情也好,隻點頭說:“那行,太太跟小姐先歇著,奴婢這就讓外麵候著的紫芳跟紫菊去廚房看看去。小姐還想吃些什麽?也該是吃晌午飯的時候了,奴婢叫人一並送來。”


    正說著話,外頭院子裏響起一陣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那人笑了一會兒後便又開始斥責起院子裏頭的丫鬟來。謝繁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來者便就是賀氏,她轉頭望了母親一眼,果然見母親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謝繁華此番還不想讓這賀氏瞧見自己容貌,便快步往裏屋去,拿了個麵紗罩在臉上後,方才又出來。


    賀氏三十出頭的年紀,因為保養得好,瞧著也就二十五六的樣子。


    她身量很高,五官也十分精致,濃眉大眼的,穿著一身紫棠色的裙衫,發上插著一頭金飾,似是要亮瞎人的眼。她進屋隻草草朝著陳氏彎了一下腰,也不等陳氏說話,就屁股一歪,坐在一邊。


    她身後則站著兩個粗壯的婆子跟幾個丫鬟,兩個婆子一臉凶煞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賀氏是來打架的呢。不過,就她這副氣勢,跟打架也差不多了。


    賀氏一進屋,目光就四下搜索了一遍,最後在謝繁華罩著麵紗的臉上看了片刻,方才將視線轉向陳氏。


    “太太,三小姐的病可還是沒有好幹淨?哎,我昨兒就聽說三小姐回家了,可手頭上事情實在太多,這不,才將得空過來瞧瞧。”賀氏一臉抱歉的樣子,說完話又將頭轉向謝繁華,謝繁華見她眼裏竟然有淚光。


    嗬嗬,真是……真是好演技。


    陳氏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她見賀氏這般說,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慢悠悠說道:“既然賀姨娘覺得府內瑣事太多,不若就由我來管理庶務吧。”一邊慢悠悠說,一邊微微瞥了賀氏一眼,見她眼裏閃過一絲詫異與慌亂,陳氏心裏冷哼一聲,麵上卻笑道,“前幾年因著我身子不好,才將管事的對牌交給你的,如今棗兒回來了,我身子也就好了,你若是覺得累,就將對牌交出來吧。”


    賀氏哪裏能肯?以前沒有嚐到甜頭就算了,如今嚐了這麽些年甜頭,到嘴的肥肉能吐了?


    不過,要說這賀氏也確實是個聰明人,沒有一哭二鬧,隻是低聲說:“按理來說,妾身該是將對牌交給太太管的,隻不過,太太已經好些年沒有管理府內庶務了,手上必定會生疏一些,這一時半會兒怕也是接不上手。咱們老爺眼瞧著就要回來了,這些日子府上可是忙得很,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是我經了手的。我自然是願意即刻就交出對牌,不過到時候若是誤了大事叫老爺不快活了,妾身怕是擔不起這個責任。不若這樣,等忙完這陣子,妾身再將對牌交給太太您。太太,您說好不好?”


    說完一番話,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盯著陳氏瞧,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陳氏要說不好,傳出去,人家必定會說陳氏不夠大氣。可要說好,心裏就是順不勻那口氣,明眼人誰瞧不出這賀氏的小心思來?偏生她說的就那般好聽,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謝繁華心裏暗暗想,既然前世這賀氏能在整個侯府混得順風順水的,就說明她不是個簡單蠢笨的角色。對待聰明人不能著急,要慢慢來,要以退為進、欲揚先抑。


    “賀姨娘說的也是。”謝繁華輕輕拍了拍自己母親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賀氏看,“繁華沒在家這些年,也多虧了姨娘對母親的照拂了。”說著頭一低,趁人沒在意的時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抬眸時,那雙大眼睛裏已是水汪汪的一片,她哽咽道,“繁華不比四妹妹,繁華生得醜陋,又是打小在鄉下長大的,如今回京,又是這副模樣,怕是……怕是將來連夫家都找不到呢。”


    抽抽噎噎地說完,謝繁華一頭栽進陳氏懷裏,嗚咽痛哭。


    旁邊賀氏跟她帶來的婆子丫鬟們看的,真是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這是演得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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