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澤西州,普林斯頓大學。


    雖然建校比哈佛晚了一百年,但普林斯頓的校園看起來比哈佛校園更加古老,哈佛建築風格多樣,喬治亞風格和古典羅馬風格並存,還有不少近五十年來新建的現代式樓群,而普林斯頓校園則是古建築保存的非常完好,建築風格哥特式與亞當式並存,現代大樓卻寥寥無幾。


    愛因斯坦曾評價普林斯頓是“一個優雅而拘泥禮節的村莊”,很顯然,七十多年過去了,這裏並沒有發生什麽改變。


    普林斯頓的餐廳也是完全的哥特風格,屋頂高聳,巨大的彩繪玻璃窗非常醒目,正在用餐的職工和學生也很多,而且和哈佛一樣基本是膚色相同的坐在一起,雖然每桌的人都在交談,但整體環境並不吵鬧。


    “你想要咖啡還是茶?”


    威廉收回打量餐廳裝飾的視線,將目光投給站在自助餐台旁邊,正用左手有些吃力的端著一個餐盤上僅放了一份三明治的老人。


    老人身材高大,卻非常幹瘦,白襯衣與米色風衣看起來像是在出門前被用心打理過,他佝僂著背,頭發近乎銀白,左邊發頂稍微有些稀疏,耳朵很大,高挺的鼻子兩邊有著歲月帶來的深深溝壑,眼窩凹陷,雙眼也沒有什麽神采,不過從五官上,還是能看出在年輕時必定是一位極為英俊的男士。


    這位老人正是小約翰·福布斯·納什,著名數學家,博弈論創始人,199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


    也是威廉即將拍攝的傳記改編電影《美麗心靈》的主角原型。


    “茶就好,謝謝。”說完這句話,等了一會兒隻看到約翰·納什取了一杯咖啡慢吞吞的往他自己的餐盤上放,威廉才意識到剛剛那句話並不是納什在問自己,而是一句自言自語。


    約翰·納什取東西的動作非常緩慢,拿一片三明治,從在牛肉三明治、雞肉三明治和三文魚三明治裏挑選自己喜歡的,再到放進盤子裏就花費了快十分鍾,他站在餐台旁用很慢的速度挑食物,就餐的學生從他身邊來來回回,多數人會看他一眼然後正常路過,沒有人說什麽,或許是因為他們認出了這是學校的教授,或許是因為普林斯頓的學生已經習慣了學校裏總是有各式各樣奇怪的人。


    威廉沒有表現出要幫納什的樣子,他隻是選了一份三明治和沙拉,拿了杯茶,就去最近的桌子旁坐下等著。


    對於一個孤僻的天才,獲得諾貝爾後還在孜孜不倦做研究的數學家來說,哪怕他已經年過七十,吃飯的時候應該也不想要別人的照顧。


    不過盡管已經預想過約翰·納什的模樣,現在見到真人,還是比威廉想象的更加難以描述。


    威廉忍不住想到了他第一次得知,自己有機會飾演約翰·納什時的情景。


    那就發生在布拉德·皮特和詹妮弗·安妮斯頓婚禮結束之後。


    ……


    “我掌握著七八個a-r的經紀合約,我和他們做朋友,向每個人許諾他們以後一定能成為奧斯卡的影帝或影後。”


    婚禮結束後,在威廉位於馬裏布的別墅裏,亞蒙·高夫曼說:“但那都不是真的。”


    “他們沒有一個是我真正的朋友,隻有你,他們能不能奧斯卡我也不太關心,你除外。”


    猶太經紀人口中的“你”,指的就是威廉。


    “如果我的人情味隻有十的話,七分都給了你,而且這跟你如今是什麽地位無關,隻是因為你,就算你現在糊了過氣了——隻是打個比方——我依然會拚命幫助你再站起來。整個iaa的演員裏也隻有你對我來說是最特殊的,我們是朋友,也許更像兄弟,其他那些都是生意。”


    威廉從沒在自己經紀人口中聽過如此感性的話,不止他,恐怕好萊塢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到這些話能真的從“那個amon”嘴裏蹦出來,哪怕他們聽到了,恐怕也會立刻就認定這是假的,或者是“哈,高夫曼又在虛情假意了”。


    但是威廉能從自己經紀人的情緒中感覺出來,這都是真的,他和亞蒙之間的確不僅僅是經紀人和演員的關係,他們在各自事業最低穀的時候遇見對方,性格相投、品味相似,說是朋友,但要比一般的朋友親近許多,已經接近於親人了。


    威廉也有關注iaa,知道這家已經成為好萊塢經紀界之星的事務所如今有眾多明星來投,演員、歌手、主持人、運動員等等,亞蒙·高夫曼如今直接經營著好幾個a-list明星的事業,其中不乏已經捧得奧斯卡獎杯的演員,但他卻隻負責把對方的星途打理的井井有條,生活方麵自有其他經理人或助理負責,而不像是對待威廉這樣,哪怕現在威廉生活裏不缺經理人助理甚至是保鏢了,猶太經紀人還是習慣的經常通過各種途徑過問威廉的生活。


    正因為有如此難得而特殊的情分在,亞蒙·高夫曼的話威廉才不可能不聽,也不可能不去思考。


    從《泰坦尼克號》到《莎翁情史》再到去年的頒獎季,威廉這幾年聲勢如日中天,但數次征戰奧斯卡都一無所獲,亞蒙·高夫曼懷疑威廉被奧斯卡傷透了心,選片口味已經傾向於不用太耗費心力就能取得好成績的商業製作,更擔心他太享受賺錢的快感反而忽視了去做一名演員,不想威廉未來幾年都被各種商業性質的魔幻片喜劇片愛情片淹沒,所以亞蒙·高夫曼決定拿出一點魄力來。


    他聯係了製片人布萊恩·格雷澤,用口才說服了原著作者西爾維婭·娜薩,甚至說動了夢工廠將威廉視作第一人選,然後,才把劇本放到了威廉麵前——其實辦到這點也不算很難,夢工廠正擔憂預算超支,在傳出威廉·布蘭德利的經紀人對劇本非常有興趣的消息後,捧著支票上門的聯合投資人數量迅速增加,就連試鏡其他幾個配角的演員人數都在激增。


    那個劇本就是《美麗心靈》。


    至於威廉對劇本有沒有興趣,亞蒙·高夫曼完全不為此擔心,這是他五年來遇到的最好的人物傳記電影劇本,可與倫勃朗肖像畫媲美,隻要威廉還對頒獎禮有企圖,就不會放過這個劇本。


    亞蒙·高夫曼猜的沒錯,威廉隻是看了十頁劇本,就迫不及待的對猶太經紀人說:“我想要這個劇本!”


    “它已經是你的了。”亞蒙·高夫曼的表情看起來很淡定,但還是難免流露出幾分‘瞧,我就是有先見之明!’的語氣來:“人物傳記片,冷戰時期背景,主角是孤傲離群的天才數學家約翰·納什,和愛因斯坦、馮·諾依曼、圖靈生在同個時代,創造了博弈論,患有精神分裂症三十年,經受過兩次堪稱是痛苦折磨的精神病治療,最終靠意誌力治愈精神分裂,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有一場在外界看來堪稱偉大的愛情——我簡直都數不過來這裏麵到底有多少足以令那群白人老頭評委興奮地方了!”


    亞蒙·高夫曼深吸一口氣:“而且約翰·納什年輕時極為英俊,雖然高傲孤僻,但仍令不少姑娘趨之若鶩,就連他的妻子艾麗西亞,最初就是因為崇拜納什才跟他結的婚。如果說納什年輕時是美男子,你就更是像天神一樣俊美,他是普林斯頓的數學天才,你也畢業自哈佛,瞧,這像不像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劇本?”


    聽到差點臉紅之餘,威廉忍不住撫額:“拜托,阿米,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你不用說那些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推銷演員的好聽話。”


    亞蒙·高夫曼被噎了一下,然後意識到自己剛剛對威廉說的那些話,的確是和說服夢工廠及環球高層時的差不多,他像是喉嚨非常不舒服似的咳嗽了幾聲,非常迅速的把前麵的談話給遺忘掉了。


    威廉繼續翻看劇本,表情上漸漸多了些思考和慎重:“需要從二十歲演到六十六歲?”


    《美麗心靈》改編自《紐約時報》經濟記者西爾維婭·娜薩為約翰·納什撰寫的同名傳記,


    小約翰·福布斯·納什的人生可以分成三幕:天才,瘋狂,再度覺醒。


    1928年納什出生於西弗吉尼亞州布魯菲爾德的一個中上階級家庭裏,小時候的他雖然聰明但因性格天生孤僻內向,天才的一麵並未被人發現,直到他在就讀卡內基工學院時展露了數學上的才華,1947年,納什考上了普林斯頓數學係,三年後他用一份27頁的論文作為自己的博士畢業論文,在這篇論文裏,他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概念——“博弈論”,也是日後給納什打下獲得諾貝爾基礎的“納什均衡”。


    因為“博弈論”,納什在三十歲之前已經被推舉稱為當時活躍在純粹數學和應用數學兩個領域的新一代天才數學家中最傑出的人物,他四處旅行、演講、會晤同時代最著名的數學家,接受麻省理工的教職,並在那裏遇到了一個崇拜他的年輕漂亮的物理係女學生,這個女學生在1957年與納什結了婚,並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她就是納什的妻子艾麗西亞。


    目前為止,這是一個天才能擁有的最十全十美的人生,但這份完美卻在到達頂峰後迅速滑向深淵。


    1958年,結婚一年後,約翰·納什突然遭遇了災難性的精神崩潰,他開始出現幻象、幻聽和神智錯亂,總是宣稱自己接收到了外星人發來的信息,或是蘇聯人就要進攻美國了而他是拯救世界的關鍵,後來納什被診斷患上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並兩度被送進私人精神病院接受當時盛行的電擊療法與胰島素注射昏迷治療。


    因為精神疾病,納什失去了麻省理工的教職,他在朋友的幫助下回到普林斯頓當了一名研究員,並因經常在範氏大樓裏自言自語亂寫亂畫,和無目的的遊蕩在校園內而被人們稱作“普林斯頓的幽靈”,在遭遇精神疾病困擾的三十年裏,納什的病情時好時壞,意誌力幾乎被完全摧毀,在艾麗西亞的照顧下他的身體還算健康,但幾乎已經被世界遺忘了。


    六十到八十年代,納什創造的博弈論已經被廣泛應用在多個領域,他的名字和所創造的“納什均衡”“納什談判解”等理論也開始越來越多的出現在教科書上,但在當時,許多曾用納什理論的年輕數學家和經濟學家都不知道納什還活著,紛紛以為他已經去世了。


    直到八十年代末期,納什逐漸重新從癲狂中蘇醒,九十年代初,納什行走在普林斯頓校園裏的時候已經逐漸表現的像個正常人了,不少和他同時期生活在普林斯頓的人都將他視作“一個活著的行走的奇跡。”然後,是1994年10月的一個周末,納什被瑞典科學學院告知他已經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


    劇本的時間線開始於約翰·納什進入普林斯頓大學的第一年,也就是1947年,那年納什還不到二十歲,而最後一場戲結束於1994年,那年納什六十六歲。也就是說,如果威廉接下這部電影,他就要從納什的青年、中年一路演到老年,中間橫跨近四十七年的時光。


    而威廉從未演過時間橫跨如此廣的角色,也從未扮演過老人,他對自己能否飾演好約翰·納什多了許多不確定。


    亞蒙·高夫曼自然也看出了威廉的顧慮,威廉演過中學生、演過青年人也演過中年人,這三種年齡段的角色對他來說不會是問題,但他演技再成熟,在二十多歲時就去扮演六十多歲的老人也顯得有些誇張了,會有消極的情緒出現是肯定的。


    不過既然猶太經紀人把劇本放在威廉麵前了,就說明他肯定有了應對的辦法,隻是還沒等他炫耀自己努力的成果,就看到威廉的表情又發生了改變,對方不知道突然想通了什麽,神情已經由煩惱變成了仿佛擁有無限動力。


    “劇本是改編自西爾維婭·娜薩的同名傳記小說對嗎?《美麗心靈·小約翰·福布斯·納什傳》——沒錯,和電影的暫定名一樣,我記得這本書,前年曾登上過《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排行榜,我需要這本書。”


    “順便請幫我約娜薩女士見一次麵,能為納什寫傳記,她肯定收集了非常多的資料,我想知道她是怎麽看約翰·納什的。”


    “美國現在還有仍然使用電擊療法,或者注射胰島素昏迷療法來治療精神分裂症病人的醫院了嗎?如果有的話,替我預約一下,如果沒有,找到一兩位曾經被這樣治療過的病人也可以。”


    “可能的話,我還想去普林斯頓拜訪一下約翰·納什本人。”


    亞蒙·高夫曼不停的接收著來自威廉的請求,尤其是第二個和第三個最為特殊,不過隻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威廉的目的是什麽——他沒有被劇本的難度嚇到,反而極有興致的,將演好約翰·納什視作了一項挑戰,並且立刻行動了起來。


    他的判斷和選擇沒有錯,《美麗心靈》果然是能點亮威廉激情的劇本。


    不得不說,“戲劇之魂”熊熊燃燒時的威廉,看起來遠比其他時候更加耀眼生動。


    哪怕越來越多的美國人認為除了好萊塢,威廉·布蘭德利同樣能在其他行業發展、同樣能取得榮耀與勝利,但亞蒙·高夫曼始終堅信,比起其他地方,好萊塢才是最適合威廉的,隻有電影膠片才能完整留住威廉最閃光最耀眼最美好的瞬間。


    “和西爾維婭·娜薩見麵應該沒有問題,她本來就是《紐約時報》經濟板塊的記者,還為《財富》雜誌工作過,這兩家媒體的記者現在是根本不可能會拒絕你的,約翰·納什的話,你應該是想以私人的名義拜訪?我需要先聯係一下普林斯頓。”


    說完這些,亞蒙·高夫曼才說出了他剛才就想說的話:“約翰·納什的老年時期,你並不用太過擔心,我和編劇溝通過,劇本主要追溯的是納什在三十歲前的生活和成就,當然,他患病的過程也是故事的重點,整個老年,時期的內容不會超過全劇本的十分之一。”


    威廉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經紀人的臉出了幾秒鍾的神,然後站起身,開了一瓶自己珍藏的八二年的軟塞裝肯德·傑克遜,拿出兩個酒杯,注入殷紅似血的液體,漿果與木質的香氣逐漸飄散在空氣裏,還似乎融入了一絲月桂、胡椒香料的味道。


    亞蒙·高夫曼立刻就從沙發上轉過了身,鼻翼微動,表情變得躍躍欲試:“它是我想的那個東西麽?”猶太經紀人早就知道威廉這幾年逐漸養成了一個收藏美酒的小興趣,其中既有陽光雨水充沛的好年份九八年出產的葡萄酒,也有類似林肯被槍殺那年(1865)年生產的盧耶酒這樣的珍貴窖藏。作為一名美酒愛好者,他早就垂涎欲滴迫不及待了。


    “噢阿米,你的鼻子比我想的要靈。”威廉走過來遞給經紀人一杯酒:“沒錯,這就是你心心念念了好久的那瓶肯德·傑克遜。”


    “比我預想的喝到的時間要再早了一點。”


    威廉朝經紀人舉杯:“我認為這比幹巴巴的說句謝謝,再來個肉麻的擁抱要更有誠意。”


    “哈,我喜歡這樣的道謝方式!”亞蒙·高夫曼也朝威廉舉杯,隻是飲了一口就連忙開口:“剩下的酒我要帶走。”


    “給你。”


    “還有那瓶九零年的拉圖。”


    “都給你。”


    “還有木桐酒莊的那瓶——”


    “阿米,你是準備把我的酒窖都搬空麽?”


    亞蒙·高夫曼迅速改口:“留到我們慶祝的時候再喝。”


    慶祝什麽?經紀人不說,威廉也明白,他飲了口酒,微笑道:“一言為定。”


    ……


    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餐廳。


    “你是威廉·布蘭德利……對嗎?”


    突如其來的招呼將威廉的思緒拉回來,他先是看了眼就坐在對麵,視線向下,正沉默無聲的用緩慢動作吃著三明治裏一片肉的約翰·納什,才將目光投向來人。


    那是個看起非常緊張的高個子年輕人,眼睛裏有威廉經常能從影迷眼中看到的熟悉亮光,脖子上有掛著一條藍色絲帶,絲帶尾端係著的東西卻被外套遮住了,胸前還背著一架小巧的數碼相機,威廉猜對方大概是普林斯頓校內某家報社的成員。


    見威廉看他,高個子的普林斯頓學生興奮的又把自己的問題問了一遍。


    “不。”威廉很幹脆的回答他說:“我不是威廉·布蘭德利,我是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


    高個子聽到這個回答有點兒懵。


    普林斯頓學生的目光從威廉臉上掃到別處,又掃回來,再掃到對麵,又是一聲驚呼:“約翰·納什教授?”


    聽到有人認出自己,約翰·納什停下用餐,他抬起頭打量高個子,目光比之前亮了一點,聲音也比之前與威廉談話時大了一點:“你是數學係的?”


    約翰·納什的表情,像是非常期待這是一名數學係的研究生,並且對方接下來就要拿著一道解了很久的數學難題來求教他一樣。


    “我,不……我不是,我是學經濟的。”高個子連忙擺手,無意間看了威廉一眼,突然想起他那句“我是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的委婉拒絕,從脖子到臉瞬間紅了紅,丟下句“不打擾你們了”轉身立刻跑走了。


    威廉親眼看到約翰·納什眼裏的那點亮光像是火苗一樣突然熄滅了,老人又恢複到了之前那副一動不動、沉默無語,像是迷失在自己思緒裏的模樣。


    掃了一眼對方麵前的空盤,威廉提議:“納什教授,我送您回圖書館?”


    約翰·納什緩慢而又沉默的朝威廉點點頭,站起身,蹣跚的朝餐廳外走去。


    ……


    數學家保羅·哈爾莫斯曾說過:“天才有兩種類型,一種就像我們大家一樣,隻不過更加卓越,而另一種就明顯具有非同尋常的智慧的靈光。我們都能跑,其中一些人可以在5分鍾裏跑完2千米,但是我們中間絕大多數人根本不可能取得足以和巴赫偉大的g小調格曲媲美的成就。”


    約翰·納什的天才無疑就屬於後一種,而且是最為神秘和古怪的類型。


    威廉和對方行走在普林斯頓校園裏,敢和納什打招呼的人並不多,哪怕有人認出他們,也是用崇敬的目光看上一眼就走開了。


    這和哈佛校園裏的情景不同,哈佛也有不少教授是諾貝爾、普利茲克、菲爾茨或圖靈獎的獲得者,他們毫無疑問也是天才,而哈佛的學生在校園或圖書館裏見到這些教授,總會很恭敬的打上招呼再走開。


    不過當威廉看到那些沒有問候納什的學生,在遇到其他教授時卻用很禮貌的語氣打招呼後,他明白了這不是普林斯頓和哈佛之間存在區別,而是納什和其他人之間存在區別。


    或許這正是經過藝術加工的傳記文學與現實生活的區別,在傳記裏,憑借意誌力治愈了精神分裂症並獲得了諾貝爾的約翰·納什是一個最終的勝利者,他的一生富含極大的傳奇性,但此刻站在威廉麵前的,則更像一位熬過了三十年精神折磨與清苦生活,仍沒有擺脫陰影的孤獨老人。


    陪伴納什熬過精神疾病的艾麗西亞其實早就和他離婚,納什一直是以前夫的身份受著對方的照顧,兩人生育的兒子也遺傳了納什的精神分裂症,病情很不穩定。


    在約翰·納什身上,威廉真正的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天才的孤獨。”


    世界看似重新的接納了他,其實他們接納的東西並不多。


    納什會在意這些麽?


    從約翰·納什的表情上,威廉看不出來,但從西爾維婭·娜薩的描述“納什的理想是出人頭地,成為受人尊敬、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以及納什患病後的幻象來看——不渴望得到他人重視的人不會幻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的——威廉大膽猜測,幾十年來,其實納什從未停止過對名利和地位的渴望。


    不然納什不會同意西爾維婭·娜薩為他寫傳記,不會同意傳記電影的拍攝,更不會同意威廉今天的拜訪。


    就快走到圖書館了,威廉的拜訪時間已經超過了四個小時,這其中的大部分時間兩人是用沉默度過的,正如之前為納什引見威廉的普林斯頓校長所說的那樣:“納什教授隻有在跟人討論黎曼猜想的時候話才會稍微多點,可惜你並不是數學研究生,布蘭德利先生,如果受到怠慢了也請見諒。”


    威廉到沒有覺得受到怠慢,雖然約翰·納什和他見麵之前想象過的的確不一樣,不過利用沒有交談的時間,威廉一直在觀察納什,試圖從如今的飽經風霜上找尋對方年輕時的模樣。


    就在快要走到目的地時,威廉突然發現兩人身後不遠不近的跟著一個人,正是之前在高等研究院餐廳裏見到過的高個子普林斯頓學生。


    威廉站定:“納什教授,我能和您合個影嗎?”得到對方緩慢的點頭同意後,威廉轉身朝高個子年輕人招手。


    高個子的普林斯頓學生先是一驚,觀察出威廉似乎沒有想責怪他跟蹤的意思,才磨磨蹭蹭的走了過來。


    “能幫我們拍張照片嗎?”威廉看著對方胸前的數碼相機和普林斯頓校報記者證說:“除了賣給八卦雜誌外,照片你可以用作他途,隻是請洗出來後分別寄給我和納什教授一人一張。”


    高個子沒想到還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立刻爽快又興奮的答應了。


    約翰·納什非常罕見的主動提出要在數學係所在的範氏大樓前合影,那棟用紅磚與石板砌成的新哥特式城堡塔尖聳立,塔內的人曾經、或者至今仍代表著人類智慧的頂峰。


    在威廉保持微笑,約翰·納什也逐漸將嘴角勾起笑容的弧度後,快門按動後的“哢嚓”一聲,將此刻定格成了永恒。


    ……


    “全部談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十句,我還以為你會認為這是一次失敗的拜訪。”


    “我想它是成功的。”威廉說:“和約翰·納什的見麵讓我對他的性格了解更深更全麵,這有助於我解讀劇本,隻不過我希望納什教授也能得到除了一張合照外更外的東西。”


    “肯定會有的。起碼,與你的合影登在普林斯頓校報上後,納什教授在普林斯頓學生眼裏的時髦值肯定會增加不少。”


    “哈,蘭斯,你可真促狹。”威廉站在廚房擺弄著已經加過冰塊的低球杯,又等了一分鍾,不耐煩的衝在酒櫃前已經站了五分鍾的好友喊:“還沒選好嗎?冰塊可快化了。”


    “我上個月放在你這裏的那瓶86年的木桐酒莊紅酒呢,有貝爾納·塞如內酒標的那瓶?”


    一定是亞蒙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偷拿走了!威廉心裏磨牙,表麵卻一派風平浪靜:“似乎是上次收拾酒櫃的時候直接拿去酒窖放著了。冰塊都放好了,喝波本威士忌怎麽樣?”


    走到酒櫃前,威廉順著蘭斯的口味選了一瓶酒,打開後倒進兩個酒杯,酒量沒有淹沒頂層的冰塊,遞給蘭斯的同時威廉舉起另一杯:“謝謝你的樂於助人,我的朋友,願意替我暫時分擔威爾洛特的事務,好讓我安心去新澤西拍戲。”


    蘭斯果然沒有再追問紅酒的事:“隻是一杯威士忌可打發不了我。”話雖然這麽說,但他還是很給威廉麵子的立刻將酒喝下去了。


    威廉隻好簽下“明年社交季陪參加晚宴酒會慈善拍賣會”之類的補償條款,琢磨了一下,他把和蘭斯繼續討論《美麗心靈》劇本的想法暫時放下了,雖然他挺想知道,當蘭斯聽說約翰·納什其實年輕時有過同性戀行為後的看法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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