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蒙·高夫曼的工作日從一杯咖啡開始。


    兩份濃縮,不加糖,可以讓他保持一整天的精力充沛——好咖啡,好精力,壞咖啡,壞脾氣。


    今天,當亞蒙·高夫曼踏進自己位於威廉·莫裏斯經紀公司的那間半透明辦公室的時候,一大杯熱氣騰騰的外賣咖啡已經乖乖的被放在了辦公桌上了,從溫度上看,它們離開咖啡店應該還不超過十分鍾,咖啡杯旁邊還有幾份當天的報紙,例如《綜藝》《好萊塢報道》《洛杉磯時報》《紐約時報》之類,以及一張寫滿了他今天所有會議聚餐安排的日程表,重要的見麵旁邊還被紅筆重點標注了。


    ‘新來的助理總算有點上道了。’巡視著這一切,亞蒙·高夫曼有些滿意的點頭。


    從半年前換了更大的辦公室以來,亞蒙·高夫曼已經換了換了兩個助理了,現在這個是第三個。


    第一個助理隻幹了一周就被趕走了,因為他在亞蒙·高夫曼不在辦公室,又恰好有客戶(一個電視明星)來訪的時候,將對方留了下來不停的套近乎攀交情,還試圖索要私人電話號碼,試圖利用“亞蒙·高夫曼助理”的身份和電視明星建立一點私交,這種介乎於背叛邊緣的行為觸犯了亞蒙的禁忌。


    第二個助理是個漂亮的金發姑娘,細心體貼,會對每一個來電做登記,並根據重要程度的不同分門別類,還會在每天亞蒙·高夫曼進門前五分鍾就為他準備好咖啡,並且安分守己——真正意義上的安分守己。


    要知道,很多經紀人都是從收發室的收發員或經紀人助理做起,漸漸擁有自己的客戶成為一名真正經紀人的,所以助理在離職後、甚至就職期間就撬了上司客戶這種事也時有發生,而這位金發姑娘卻從不會試圖撬亞蒙·高夫曼牆角的牆角,好把他的客戶搶走自己也幹起經紀人工作之類的。


    亞蒙·高夫曼一度對金發姑娘非常滿意,直到她為他工作了四個月後,災難性的事情發生了,她戀愛了。姑娘們總是會情不自禁的將感情帶入到工作中,這大概是天性使然,她也不例外,在金發姑娘因為和男朋友煲電話粥而漏掉亞蒙·高夫曼兩個重要來電後,他冷下臉來毫不留情的趕走了她。


    金發姑娘被趕出辦公室的時候可真是淚眼婆娑,但亞蒙·高夫曼當時也一點憐惜之心都沒有起,他是個猶太人,還是個對工作看的極其認真的猶太人,在他看來,工作就是工作,如果你幹不好它,那就走人。


    趕走兩個助理後,加上工作越來越忙碌脾氣也越來越不溫和,公司的實習生們私下裏對亞蒙·高夫曼多了很多議論,他們私底下稱呼他為“”,這裏的“amon”指的當然不是單純的名字,而是神話傳說裏的那個亞蒙,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裏位列第七的魔神,地獄的諸多惡魔君主中權勢最為強大的,掌管著七宗罪裏的“貪婪”。


    不過縱使私下裏對亞蒙·高夫曼議論紛紛,實習生們還是爭前恐後的跑到他的麵前來自薦——30歲的黃金年紀,剛剛換了大辦公室,手下帶著一個名為威廉·布蘭德利的、首次出演電影就獲得了三個電影節男主角提名的明日之星,一位歌手客戶新專輯大賣,另一位電視明星客戶剛剛成為cbs新罪案劇的主演之一,wma合夥人馬克·道利甚至每次來公司都要去亞蒙·高夫曼的辦公室坐坐和他聊幾句天!隻要不蠢,現在誰都看得出亞蒙·高夫曼的未來不可限量!


    在好萊塢,一名擁有深厚人脈資源的金牌經紀人有很大幾率能夠帶出a-list明星,但一名a-list明星,也可以將潛質不錯並且野心十足的經紀人帶成金牌!


    亞蒙·高夫曼現在在wma,就是被各方普遍看好的合夥人苗子——瞧,高夫曼有資曆、有野心、手腕不錯,還是個猶太人,隻要給他機會,誰敢說他就不是下一個邁克爾·奧維茨呢?


    近乎苛刻的挑挑揀揀,亞蒙·高夫曼終於選定了自己的第三個助理。


    換在一年前,亞蒙·高夫曼可沒有這樣的待遇,那時候他能找到一個工作時間不翹班,並且不每時每刻都想著換崗位的助理就夠好了,亞蒙·高夫曼在wma內的地位變化,是隨著威廉·布蘭德利的地位上升而上升的。


    所以說經紀公司,和好萊塢其他行當一樣,每個人都會一手極其厲害的見風使舵的本事。


    新助理叫艾瑞克,23歲的小夥子,學曆不錯,野心不大,雖然能力不夠強記性也一般,但因為他對亞蒙·高夫曼偶爾爆發的怒氣有很好的承受能力,亞蒙·高夫曼對他發火發了好幾次,每次艾瑞克都掛著一雙狗狗眼離去,第二天再活蹦亂跳像是什麽打擊都沒受過一樣出現在辦公室,所以亞蒙·高夫曼對他初步還是滿意的。


    ‘隻用三天就摸準了我的工作習慣和咖啡愛好,希望他會堅持到超過一年。’亞蒙·高夫曼沒有先看報紙,而是打開咖啡蓋子,一邊喝一邊想。


    ——他放心的太早了。


    “艾瑞克!”亞蒙·高夫曼怒氣衝衝的喊,他剛剛差點將咖啡噴到自己的辦公桌上。


    “什麽事?高夫曼先生?”艾瑞克飛速從門外跑了進來,巴著辦公室的門問。


    “你在我的咖啡裏放了什麽?我的舌頭都快被甜的休克了!”


    艾瑞克盯著亞蒙·高夫曼手中的咖啡杯愣了一秒鍾後恍然大悟,匆匆忙忙跑出去,又匆匆忙忙跑進來,將另一杯咖啡放在亞蒙桌前:“對不起,我把兩杯咖啡搞混了,這是你的那份,高夫曼先生,兩份濃縮不加糖,這次絕對不會錯了。”


    亞蒙·高夫曼嚐了一口,是他熟悉的味道,滿意的點點頭,在艾瑞克的人影消失之前突然又加了一句:“等等。”


    艾瑞克翹著蘭花指轉身:“什麽吩咐,高夫曼先生?”


    “你那是在翹蘭花指嗎?算了,把我剛剛喝過的那杯咖啡倒掉,你要喝就自己再去買一杯。”


    “……我不是gay,高夫曼先生。”艾瑞克翹著蘭花指委屈地說:“把隻喝過一口的咖啡倒掉,多浪費呀。”


    “不是gay?翹蘭花指的娘炮更可惡。”高夫曼厭惡的皺皺眉:“總之,一想到帶著我口水的咖啡會被你喝掉,我就忍不住寒毛直豎,倒掉它——立刻、馬上!”


    艾瑞克把蘭花指藏在身後,可憐巴巴的轉身倒咖啡去了,沒走幾步,又迅速轉身,再度巴著門小心翼翼的將腦袋伸進辦公室:“高夫曼先生?”


    亞蒙·高夫曼翻了個白眼:“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通知我,如果沒有的話,立刻轉身,滾出我的辦公室,回去工作,我一個小時內都不想再看見你。”


    “是有一件事,但我不確定這重不重要,高夫曼先生——你還沒來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他說他為吉米工作,我說你不在,他就說他會再打過來。”


    “吉米?哪個吉米?製片廠的那個?”


    “我不知道。不過他的聲音可真好聽,如果他再打過來,我肯定能聽出來的。”


    “那就打回去問清楚是哪個吉米,律師的吉米,約周五的午餐,製片廠的吉米,約今天的午餐,演員的吉米,告訴他我去紐約出差了,然後把收發室那個想客戶想瘋了的大衛介紹給他。”


    “好的,高夫曼先生。”


    一分鍾後,艾瑞克用飛一般的速度從門外衝了進來:“我知道是哪個吉米了!就是那個吉米!”


    亞蒙·高夫曼暴躁了:“到底是他媽/的的哪個吉米?”


    “詹,詹姆斯·卡梅隆!”


    亞蒙·高夫曼深吸口氣,再開口的時候差點連唾液一起噴出來:“電話打回去,通了後給我接進來,立刻!馬上!”


    ……


    和大部分有野心的經紀人一樣,亞蒙·高夫曼在威廉·莫裏斯經紀公司的征程,起步於信件收發室。


    wma著名的收發室訓練出了太多的好萊塢名人:成立年份短但後來居上、正在和wma競爭全球第一經紀公司的caa(創新藝術家經紀公司)的五個創始人,“夢工廠三巨頭”之一的大衛·格芬,前派拉蒙ceo巴裏·迪勒等等。


    但更多的人沒熬出頭就離開了,有的隻是離開這家公司,有的離開了這個行業。


    亞蒙·高夫曼在收發室做了三年小職員,又當了兩年助理,每天兩百通電話,遞送劇本合約幾十次,才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客戶——一個隻在電視劇裏打醬油的三四線電視明星。


    那算是亞蒙·高夫曼人生中的第一個上階,從那天起,他真正成為了一名經紀人。


    第二個進階在亞蒙·高夫曼簽了威廉之後,最初他隻是覺得這名年輕人長得帥,哪怕沒有演技,過幾年長的更好了去演偶像劇甚至當模特,都能在好萊塢混口飯吃,沒想到簽下威廉卻是亞蒙·高夫曼有史以來做下的最大一筆買賣——先是源源不斷的雜誌內頁廣告,然後是層出不窮的電視劇客串,到後來甚至搞到了電影合約!當上了男主角!配戲的還是奧斯卡影後!


    似乎也是從那時起,亞蒙·高夫曼的運氣忽然就好了起來,不僅他自己從帶電視咖的升級為帶電影咖的,簽約的那些演員歌手也時來運轉,演主角的演主角,出唱片的出唱片。


    亞蒙·高夫曼將威廉看做是自己的幸運之星。


    ——雖然有點詭異,但亞蒙·高夫曼的直覺有時候的確精準到不可思議。


    現在,亞蒙·高夫曼有預感他的人生將要再次迎來重要變化了,契機,亞蒙感覺仍然是威廉。


    不然的話,詹姆斯·卡梅隆,好萊塢大名鼎鼎的偏執狂和燒錢機器會為了誰打給他的辦公室呢?難道會是那個已經確定了出演cbs秋季檔新劇的中年男演員?別開玩笑了。


    艾瑞克在透明的落地窗外對亞蒙·高夫曼比了個ok的手勢,電話接通了。


    亞蒙·高夫曼清清嗓子,拿起電話:“哈嘍,詹姆斯。”


    “叫我吉米就行,亞蒙?”


    “請一定要叫我亞蒙而不是高夫曼。”亞蒙·高夫曼的聲音裏洋溢著適度的熱情:“今天天氣不錯,哈?”


    詹姆斯·卡梅隆笑著說:“我很忙,你也很忙,所以省掉那些客套話吧,我們都知道我為什麽打給你。”


    “因為威爾?”


    “當然是威廉·布蘭德利,除了他還有誰,你手下的那些電視明星或是歌手?我要他們幹嘛,出演泰坦尼克號的一個醬油水手麽?”


    yes!亞蒙·高夫曼心聲高亢:泰坦尼克號!真的是泰坦尼克號!這部由二十世紀福克斯投資一億四千萬的巨製還沒有男主角!沒!有!男!主!角!


    耶,試鏡的人是很多,演過《德州電鋸殺人狂4》的馬修·麥康納,藝術氣息非常濃厚的傑瑞德·萊托、和阿爾·帕西諾合作過《聞香識女人》又在蝙蝠俠係列裏演過羅賓的克裏斯·奧唐納等等,而看過劇本的人就更多了,好萊塢幾乎所有手握不錯人脈權力的經紀人都能搞得到《泰坦尼克號》的劇本,湯姆·克魯斯、約翰尼·德普、比利·克魯德普、斯蒂芬·多爾夫馬修·麥康納、麥考利·克金,這些演員基本都讀過它。


    所以,《泰坦尼克號》男主角的選擇傾向已經很明顯了,二十世紀福克斯想要30歲左右,名氣不低,英俊幹練還有點草根氣息的男演員,但卡梅隆不同意……卡梅隆當然不同意,不然男主角肯定早就確定下來了。


    威廉有機會嗎?亞蒙·高夫曼不知道,但他得試試,必須得試試。


    亞蒙·高夫曼很給麵子的笑了起來:“沒錯,威爾是個很棒的小夥子,我為他感到自豪。”


    “所以,他最近幾個月都沒有其他拍攝計劃吧?我需要先確定這點。”


    “沒有,一部都沒有,威爾前幾個月都在準備申請大學,現在好不容易閑下來了,他說要暫時休息一下再開始工作。”


    “非常好。我會讓我的助手給你寄劇本的,這周四讓布蘭德利來福克斯的6號攝影棚找我。”


    “沒問題。”


    掛掉詹姆斯·卡梅隆的電話,亞蒙·高夫曼立刻打給了威廉,但是話筒裏顯示的卻一直是占線,然後直接轉入了語音信箱。


    亞蒙·高夫曼焦躁的不停用右手手指敲打著桌麵:“威爾?聽到留言立刻回我電話,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要告訴你!”


    ……


    造成威廉通話忙碌的原因是——他在和凱特打國際長途。


    一分鍾前瑪德琳捂住話筒朝他眨眼說:“有一個女孩找你,口音很好聽。”的時候,他還在想自己最近似乎沒把電話號碼給哪個姑娘啊?沒想到卻是凱特·溫絲萊特。


    “頒獎禮的事,我很遺憾。”凱特指的是威廉獲得美國演員工會、英國電影學院和金球獎三個最佳男主角提名,但卻沒有獲獎的事。


    作為一部拍攝前並未被廣泛看好的影片,《理智與情感》在商業和藝術上都取得了令人驚訝的成功,北美觀影人次超800萬、歐洲觀影人次超1000萬,全球票房高達一億五千七百萬,是投資的十倍,也是90年代奧斯汀所有作品改編電影中票房最高的就不說了,在各大頒獎禮上也頗有斬獲——艾瑪·湯普森光最佳改編劇本的獎杯都收獲了一打,而李安也獲得了柏林國際電影節的金熊獎,劇組在英國電影學院獎上更是大獲全勝,幾乎是橫掃的姿態捧走了所有重要的獎項。


    而且凱特第一次主演《罪孽天使》就獲得了新西蘭影視的最佳外國女演員獎,和多倫多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理智與情感》在前幾天也為她帶來了英國電影學院獎的最佳女配角獎杯,在大銀幕上發展很順利的她覺得威廉有提名但沒能得獎真的是一件很悲傷的事。


    “你不用覺得遺憾,我早有心理準備。”威廉聳肩:“那些報紙說的也沒錯,我這個年紀能有三個提名已經很不錯了,而且我們的電影很棒不是麽?我的意思是,我這樣的,總比那些把大銀幕第一次貢獻給一部b級片,一共演出了五分鍾,最後還被導演剪掉三分之二的要強吧?”


    凱特果然被逗笑了,她咯咯笑了一陣後,說:“你能想得開這很好,對了,威爾,三天後你就要來和我配戲了,準備的怎麽樣?千萬不要學傑瑞米·西斯托,他的表演生硬極了,而且我和他完全不來電。所以當吉米問我對試鏡的哪個演員感覺最好的時候,我直接問他‘為什麽非要從這些人裏挑呢?難道沒有其他選擇嗎?’然後對他提到了你,沒想到吉米居然也看了《理智與情感》,並且對你印象很深!吉米喜歡你,我看的出來。”


    “等等。”威廉挑了下眉毛,心裏隱隱有了個猜測:“你說的吉米,是詹姆斯·卡梅隆?你說的影片,是《》泰坦尼克號?你說的要和你配戲的那個人,是我?”


    凱特·溫絲萊特非常吃驚:“還能是哪部,難道你最近都沒有看過報紙嗎?當然是《泰坦尼克號》啦,就在昨天吉米問了我好多關於你的問題,他已經決定要向你發出邀請了,我還以為他早就通知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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