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日子裏,付雲藍沒有再發出任何抱怨。


    他知道一個科技相對落後的文明要弄清楚科技更先進的文明在他身上用了什麽手段,並且解除這種影響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


    至少他們仍然在努力嚐試,光衝這一點,他就沒有什麽好抱怨的,再說抱怨也根本無濟於事。


    但是瑟利斯特還是能感覺到,付雲藍的心態在慢慢地發生著變化。


    此後,他們依舊在虛擬世界裏扮演著各種各樣的身份,像玩遊戲一樣去達成一個個“拯救世界”之類的目標,在又度過了像三個世紀那麽長的三年以後,付雲藍漸漸地失去了往日的悲憫和耐心,他的處事手段變得更為淩厲,同情心也越發稀薄,甚至一言不和就大開殺戒做出屠城滅族之舉。


    這對於過去那個冷靜又理智的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瑟利斯特試圖去理解他的這種改變,畢竟虛擬世界裏的人物看起來再怎麽真實,也終究隻是一堆數據組合而已,隻有當付雲藍麵前需要這麽一個人物出現的時候,他們才會被瑪斯臨時編造出來,在付雲藍沒有看到的地方,他們的記憶、人生都是不存在的,一切恐懼、悲傷都隻是瑪斯的運算結果,哪怕被全部殺光,隻要重新開始遊戲,他們就會再度刷新。


    付雲藍清楚這一點,所以就算他對npc毫不心慈手軟也可以理解。


    盡管如此,瑟利斯特跟何霄還是對付雲藍的心理狀態感到了幾分不安。


    其實付雲藍自己也可以感覺到,他心中想要毀滅些什麽的傾向越來越強烈了。


    他向瑟利斯特跟何霄求助過,分析過原因,接受過心理輔導,但是一點用都沒有,情況還是越來越嚴重。


    終於在一次星際激戰的模擬遊戲中,一股莫名的恨意和毀滅欲驅使著他攻擊了瑟利斯特。


    瑟利斯特和以往一樣試圖喚回他的理智,但是這一次,付雲藍完全沒能控製住自己,他擊毀了瑟利斯特乘坐的機甲,看著那機甲在真空中炸成一團紛飛的碎屑,他才猛地愣住了。


    他知道這是虛擬世界,瑟利斯特不會真的受到什麽傷害,但他還是感到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一樣從頭涼到腳。


    時至今日,他終於有些明白了,吞噬者根本不是對他的身體做了什麽手腳,而是用什麽沒有人知道的方法汙染了他的精神。


    當他的狀態比較正常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瑟利斯特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監護者也並不欠人類什麽,但是有的時候他就是會莫名地鑽起牛角尖,憑空想出無數個憎恨瑟利斯特的理由,那些嫉恨、貪婪、獨占欲,人類獨有的負麵情緒就像附骨之疽一樣影響著他的思緒。


    ***


    模擬遊戲被強行結束了,下一秒付雲藍出現在一個熟悉的房間裏,這是他們在蜂鳥鎮住過的那個小樓,通常來說在這個環境下付雲藍會比較容易放鬆下來。


    瑟利斯特就在他身邊,毫發無損,也沒有任何生氣或者質問的表現,反倒過來抱著他安慰道:“藍,別害怕,我沒事的。”


    付雲藍緊緊地抱住瑟利斯特,緊密得仿佛這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個擁抱:“對不起……”


    “這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隻是病了。”瑟利斯特隻能盡量安慰他,“我們會治好你的。”


    “我相信你會的。”付雲藍歎了口氣,“……以後我不想再呆在模擬艙裏了。”


    瑟利斯特為難地說:“可是在我們治好你之前,你也不能去別的地方。”


    “我知道。”


    不待在模擬艙,那麽他的活動區域就隻有那間百來平米的套房了,不過就算那樣,也比醒過神來發現自己又在瘋狂攻擊瑟利斯特要好受些。


    ***


    “你再繼續研究怎麽轉移記憶根本無濟於事,吞噬者對藍的影響不是換一個身體就能解決的。”瑟利斯特愁得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其實你不用這麽悲觀,不要忘了我們還有一樣最後的手段--隻要我們願意,我們完全可以強行奪取一個人的記憶,就像你得到的屬於人類‘瑟利斯特’的記憶一樣完整,如果他反正已經瘋了,或者要死了,那我們也就不必顧慮這種方式會對他造成什麽傷害了。”何霄仍然是那麽淡定,“隻要我掌握了轉移記憶的方法,我們依然可以複製出一個付雲藍,唯一的麻煩隻不過是要在轉移記憶的過程中多一道步驟,對記憶進行一些篩查,去掉那些被汙染的部分,留下你願意留的部分。”


    “……就隻能修改他的記憶了嗎?”想到要像刪改軟件程序一樣編輯付雲藍的人格,瑟利斯特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這是唯一一種可以去除吞噬者影響的方法,你也可以去掉那些你不喜歡的部分,為自己量身打造一個符合你心意的付雲藍,就算我們始終掌握不了轉移記憶的關鍵技術,你也可以直接以付雲藍的記憶和人格編寫一個ai,就像你當初編寫出馬斯和凱斯一樣。”


    “可是……那樣做出來的就不是藍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對是不是‘原來的’付雲藍那麽執著。”何霄不解地問,“我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那些怨恨、嫉妒,甚至傷害你的想法,到底是吞噬者強加給他的,還是付雲藍自己產生的,你真的能夠分辨嗎?”


    “如果不是吞噬者動了手腳,藍怎麽可能會想要傷害我呢?”


    “怎麽不可能?人類的情感是非常複雜不定的,愛和嫉妒、控製欲、獨占欲、毀滅欲之類的極端情緒很容易聯係到一起,就像情殺在人類的曆史上從來就不罕見。”何霄問,“所以,你決定怎麽做?是繼續研究轉移記憶的方式,還是換一個方向,去尋找現在還毫無頭緒的其它治愈方法?”


    “我再想想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瑟利斯特坐倒在椅子上,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如你所願。”何霄從善如流地出去了。


    ***


    從那件事發生以後,整整一年裏,付雲藍再也沒有進過模擬艙一次。


    雖然不能離開房間,凱斯依然給他準備了足夠多的娛樂活動,他可以看書,可以看電視,可以鍛煉健身,有時候還能和瑟利斯特進行視頻聊天,但是更多時候,付雲藍就隻是看著空白的牆壁發呆,什麽也不做。


    而且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以為呆在現實中會讓他那種鑽牛角尖胡思亂想的情況稍微好一些,但其實這並沒有什麽用,他還是經常會克製不住地突然發怒,砸壞東西,有時候還衝擊門禁試圖逃跑,明明心裏很清楚待在這裏對任何人都好,就算衝出門去也逃不遠,但那一刹那他就是不顧一切地、瘋狂地想要自由。


    如果瑟利斯特那時候站在他麵前的話,他甚至連掐死對方的心都有。


    付雲藍知道他病了,也許是因為吞噬者的影響,也許是太過漫長的時間對人的消磨,他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有好起來的一天。


    之前的幾年在付雲藍的感覺裏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對於人類來說,模擬艙能激發大腦潛能,增加思維速度,讓人產生時間無限變慢的錯覺,但對於監護者這種思維速度本來就接近極限的物種而言,五年就隻是實實在在的五年而已。


    研究依然沒有什麽顯著進展,付雲藍越來越絕望了。


    瑟利斯特也坐不住了,他知道以付雲藍現在的精神狀態,根本撐不到他們的研究完成的那一天,雖然何霄警告過他這樣做有一定的危險性,瑟利斯特還是帶著一個項圈,打開了那扇囚禁付雲藍的鐵門。


    當付雲藍看到進來的瑟利斯特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胡思亂想太多,以至於出現了幻覺,但他很快就否認了這個想法——眼前的瑟利斯特絕對是真的。


    模擬艙裏見到的瑟利斯特好像永遠都不會變,付雲藍心目中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他們五年前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而現在走到他麵前的瑟利斯特已經是個和他一般高的青年,合體的軍禮服襯托出修長有力的身材,外表依然俊美出眾,隻是少了幾分少年人的纖柔,多了一些成熟和理智。


    “瑟利斯特……”許久沒有和人說話的付雲藍感覺自己都快不會說話了,他站起來,真想不顧一切的把瑟利斯特抱在懷裏狠狠地親吻,卻又有些躊躇著不敢上前,“你怎麽……難道說,研究成功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已經想到了另外的辦法,雖然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但是至少可以讓你不用再被關在這個房間裏。”瑟利斯特給他看那個項圈,“隻要戴上這個,你就可以自由活動了,隻要你出現攻擊的意圖,項圈就會放射出高壓電流,讓你瞬間失去行動能力。”


    “這東西,真的可靠嗎?”付雲藍還是有些猶豫,“它也算是電子產品,吞噬者也許會幹擾它的運作。”


    “我們當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以後你身邊會隨時跟著兩個以上的超級戰士保護你,畢竟戴上了項圈以後你同樣沒辦法和敵人動手。隻要吞噬者對項圈進行幹擾,它就會立刻發出警示音,你周圍的超級戰士就會控製住你以防萬一,要是吞噬者強行發動它,也隻會把你電趴下,不會造成什麽真正的傷害。”瑟利斯特略過了何霄所說的那些風險,往前走了一步,“戴上它,你就沒辦法傷害任何人了,在我們治好你之前,你除了不能動武、不能接觸一些核心的重要設備,其它一切都不會再受限製。”


    付雲藍怎麽會拒絕呢,他順從地讓瑟利斯特給自己戴上,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久違”的愛人。


    上一次的真實接觸久遠得都像幾個世紀之前的事了,他們激烈地擁吻,滾倒在柔軟的床上,近乎撕扯地脫去對方的衣服,渴求著更多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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