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雲藍又抬頭看著自己的同伴們。


    如果是在真實的世界裏,像他們這樣密集地作戰,這些人中肯定已經戰死了大半。


    而現在,黑塔、牛仔、炸彈機、鼴鼠……所有他比較熟悉的傭兵都還好好地活著,隻有那些他沒什麽印象的人,為了這個虛擬世界的真實性,一批一批地成了炮灰。


    和現實不同,這裏的一切都是以他的感受為中心來運轉的。


    他知道在現實中,黑塔和牛仔已經成了超級戰士,現在應該還在部隊裏好好地生活著,也許還會在休閑放鬆的時候吹噓幾句將軍和皇帝的小八卦作為談資,總喜歡拆裝些小玩意兒的炸彈機聽說去了軍工部門工作,至於鼴鼠……大概早就已經死了。


    當年鼴鼠被逐出蜂鳥鎮的時候,他尚在昏迷中,什麽也做不了,後來聽說有人看到鼴鼠和匪徒一起行動--如果那樣的話,鼴鼠現在應該已經被基地的部隊當做匪徒一並清理了。


    何霄眼裏可沒有什麽人道和人情好講,不管是匪徒還是真神教教徒,但凡他認為思想危險、品德敗壞、沒什麽大用反而對他人具有威脅性的人,男的一概不留活口,少數還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則像下蛋雞一樣被關進監獄。


    她們在監獄裏過著有吃有穿還有娛樂活動的生活,除了沒有自由,這種日子和以前比起來簡直就像天堂一樣幸福。但與此同時,她們又必須像生產線上的機器一樣,用生命科學實驗室裏配備好的優質受精卵不停地生育,而且不能探望和教養自己的後代,以免一些危險的思想被傳遞下去。


    這種冰冷的程序化思維確實避免了許多不該有的悲劇,但也讓人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甚至連帕姬那樣的基地行政工作人員,那些當年基地從各地收集起來的優質女性,也隻能享受有限的自由--她們可以隨便和喜歡的對象在一起,但是每個月都要被抽取成熟的卵細胞入庫保存,不能私自懷孕。隻有當男方也是符合優選優育標準的精子提供者,她們才能生下愛人的後代,否則隻能從精子庫裏隨機選擇。


    在生存壓力麵前,人類的忍耐底線可以被壓到非常低,跟外麵的殘酷世界比起來,她們甚至根本不覺得被外星人像養寵物狗一樣選育配種有什麽不對勁,甚至還在“野狗”們麵前生出了一種迷一般的優越感,根本沒有意識到優選優育的後代其實隻不過是監護者們的備用軀殼而已。


    --人類憑什麽要淪落到像狗一樣任由監護者擺布的地步!


    那一刻付雲藍滿心都是想要毀滅些什麽的衝動,可是駕駛室的對講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瑟利斯特有些失真的聲音沙啞地問:“藍,你到了嗎?”


    付雲藍猛然中止了危險的思緒:“快了。”


    “我這邊的建設遇到了一些麻煩,現在急需一批鋁材,越多越好。”瑟利斯特說,“你看到有的話幫我搬一些回來,隨便什麽鋁製品或者鋁合金都行。”


    “好。”付雲藍應了以後對麵就掛斷了。


    他放下對講機,痛苦地揉了揉眉頭。


    為什麽他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冒出這些危險的想法,難道這就是吞噬者的手段嗎?


    ***


    毫無懸念地消滅了匪徒以後,傭兵團帶著勝利品滿載而歸--鬼知道匪徒們是從哪裏弄來的這些蜂鳥鎮恰好需要的物資,包括瑟利斯特想要的鋁製品。現實中的匪徒往往一窮二白,可能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能繳獲到一點可以用的武器彈藥就不錯了,如果沒有人給報酬,傭兵團去消滅他們絕對是虧本生意。


    晚上瑟利斯特煎了土豆,加了許多現實中的蜂鳥鎮肯定弄不到的調料,帶著一點焦黃的土豆靜靜地躺在白瓷盤子裏,發出誘人的氣味。


    瑟利斯特的手藝一如既往地無可挑剔,在虛擬世界裏進食雖然也能感受到食物的香氣和味道,可是隻要稍微留心一下的話,這和現實世界中真正進食的感覺終究是有所不同的。


    瑟利斯特見他一副興味索然的樣子:“怎麽了,你好像沒什麽胃口?”


    付雲藍終於問了:“我什麽時候可以結束這種隔離?”


    這麽長時間以來,付雲藍還是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因為毫無疑問--如果他對瑟利斯特真的沒有威脅了,瑟利斯特肯定會馬上告訴他的,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問問,這一切到底還有沒有結束的一天。


    對於付雲藍的問題,瑟利斯特隻能沉默以對。


    付雲藍失望地歎了口氣:“還是不行嗎,連個大概的時間也沒有嗎?”


    “你是不是不喜歡現在的生活?覺得無聊了的話,我可以讓瑪斯再設計一些更好玩的項目。”


    “不,我並不是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麽不滿。”付雲藍趕緊解釋說,“我能夠多了那麽多的時間和你在一起,沒有什麽好不滿足的,隻是假的終究是假的,白日夢總得有個盡頭,如果一直都活在虛擬的夢境中,那和被吞噬者吞掉了又有什麽區別?雖然現在的生活又輕鬆又隨心所欲,但我有的時候還是會想要回到現實的世界中去。”


    “我明白。”瑟利斯特抓著他的手說,“我們一直在盡力,再耐心等一段時間好嗎?”


    “嗯。”付雲藍除了答應又能怎樣呢。


    付雲藍下線了,他需要離開模擬艙去現實中吃飯和休息。


    今天送來的晚餐是海鮮風味的,有金槍魚刺身、帝王蟹腳和油燜大蝦,海洋裏的汙染不是那麽快就能解決的,但是基地裏的養殖貨應有盡有,機器人甚至把殼都給他剝好了。


    麵對著眼前這豐盛的大餐,付雲藍卻感到索然無味,味同嚼蠟地吃下了一些食物以後,他對著空氣問:“瑪斯,離我被關在這裏已經過去了多久?”


    他沒有問今年是哪一年,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被關起來的具體時間了。


    “不長,一共一年三個月零六天四個小時。”


    “……才一年嗎?”付雲藍有些驚訝,他一直就知道虛擬艙裏的時間過得比現實中要慢,從前訓練的時候,一個下午就能當好幾天用,但他還是沒想到現實中的時間流逝居然會和預期中相差這麽大。


    也許是因為每天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虛擬艙裏度過,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時間觀念,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說,感覺好像已經過去了上百年那麽久,現實中卻隻過了一年多,如果何霄他們在現實中需要花上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來解決吞噬者對他所做的手腳,那是不是意味著,他還要在虛擬世界裏度過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時光?


    付雲藍看著眼前豐盛的食物和所在的這個精致囚籠,頭一次從心底生起了厭煩的情緒。


    ***


    付雲藍下線以後,瑟利斯特也離開了虛擬艙。


    他同樣沒什麽胃口,飯也沒吃就對著空氣說:“我要見何霄。”


    凱斯的聲音沒有起伏地回答道:“已發送通知。”


    幾分鍾後,何霄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陛下,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瑟利斯特問:“你說讓我把精力集中在蟲洞遷躍的研究上,付雲藍的問題交給你解決,我照做了,可是你這邊呢,怎麽一點進度都沒有,你到底有沒有花時間在研究怎麽去除吞噬者的影響,我們總不能就這麽一直把他囚禁下去吧。”


    何霄麵不改色地說:“我當然有在研究,為什麽你會懷疑這一點呢?”


    “畢竟對你來說,藍隻不過是一個人類,你可能會覺得為了讓他不被囚禁就浪費許多資源和精力並不值得。”


    “我的確不像你那麽重視他的感受,但是你的要求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為你完成。”何霄說,“也許你在獲得人類的想象力時也順便得到了‘多疑’這個副產品,你知道,你的思維方式接近人類,腦洞活躍,想象力豐富,而我比你成熟和強大,運算和分析的能力是你的幾十倍,這樣的分工顯然是讓效率最大化的最佳方式,前提是我們要互相信任。”


    “我本來並沒有懷疑過你,隻是想要了解一下工作的進度,所以我查了你留在凱斯係統裏的一些記錄。”瑟利斯特皺起了眉說,“你研究的方向怎麽看都不對勁,我需要一個解釋,把重心放在藍為什麽突然有了克`隆樣本的記憶上麵,能有什麽用?”


    “你就不想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恢複記憶嗎?”何霄微笑著問,“這可是上一代的你殫精竭慮卻直到最後都沒能完成的願望,我以為你會很好奇背後的原因才對。”


    “我當然好奇,但是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還是眼前怎麽讓藍擺脫吞噬者的影響、早日恢複自由比較重要。”


    “吞噬者的科技高過我們太多,想要弄清楚吞噬者對他幹了什麽,並且解決這個問題,可能花上幾百年都未必能夠成功,所以我打算換一個方式。”何霄說,“不管是‘樣本’的基因還是變異之前的付雲藍的基因,我們手頭都是有備份的,隻要我們可以弄清楚他恢複記憶背後的觸發條件,我們就能製造一個付雲藍的克`隆體,到時候隻要用同樣的手段將付雲藍的記憶轉移到克`隆體上,將原來的身體銷毀,那麽不管吞噬者對他做了什麽樣的手腳都是白搭。相信我,這會是最快捷的方式--隻要能成功的話。”


    “你說的對。”瑟利斯特說,“但我總覺得,你還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瞞著我。”


    “‘覺得’可不是我族判斷一件事物應有的依據,充足的證據或者充分的論證分析才是。”何霄又笑了,看不出是因為高興還是別的,“你真是……越來越像人類了。”


    何霄如果真的不想說,瑟利斯特也是拿他沒辦法的,付雲藍又上線了,瑟利斯特也就帶著自己的些許疑惑和顧慮,重新回到了模擬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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