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神國的首都，真神教教徒們心目中的聖地，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赤貧。
他們看到了低矮的土坯房，街道上的人們穿著破爛的衣服，滿臉髒汙，有的人甚至連鞋子都沒有，把兩個踩扁的塑料瓶綁在腳上就算拖鞋了。
從這些照片上看不出他們平時吃什麽維生，隻能看到許多人捧著邊緣有缺口的破容器，聚集在一個像抽水機一樣的破舊機器麵前，等待著從那鏽黃的水管口流出來的水。
令人驚奇的是，這麽一個無處不散發著貧窮破敗氣息的地方，卻有著恢弘大氣的祭壇和隨處可見的禮拜場所，而且人人都背著槍，身上掛著沉重的彈鏈，滿臉的戾氣。
“我想過他們的生活條件一定沒有基地那麽舒適。”付雲藍托著下顎皺眉說，“但沒想到士氣驚人的真神教部隊背後，居然是這樣一個落後的國家。”
“我倒不覺得驚訝。”何霄這會兒也趕到了中國分基地，他看著還原出來的模型說，“貧困匱乏的物質生活會讓他們的信仰更加堅定，更願意為了那個想象中的天堂而獻身，作為一個本來就想要將人類趕盡殺絕的‘神’，他確實沒有必要將精力浪費在改善信徒生活條件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他們的戰鬥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弱小得多。”方景瑜對瑟利斯特說，“我也是回來之後才想明白，原來這才是陛下真正的計劃。請原諒，我一開始真的以為，您因為將軍受傷的事情遷怒到我，想讓我去送死。”
瑟利斯特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要是連你都不信，我們怎麽可能騙得過吞噬者呢？”
方景瑜這次所帶的隊伍看起來很隨便，但實際上每一個成員的組合都經過了何霄和凱斯的精密計算，以確保各項指標綜合起來足夠被吞噬者誤判為一隊投石問路的“棄卒”，領隊是犯錯等待處分的方景瑜，所帶的幾個超級戰士要麽不是軍隊出身，要麽是各項指標不太正常的“次品”，另外幾個普通士兵也無一例外都是問題人物。
“是的，吞噬者肯定沒把我們放在心上，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刺殺陛下的任務上。”方景瑜說，“真神教的部隊習慣了那種具體到往前走幾步、向哪個方向開槍都一清二楚的指揮，這次沒有了吞噬者的指令，他們馬上就成了一盤散沙，我們一路進去勢如破竹，沒有遇到過任何像樣的抵抗。”
他們得到的命令非常明確——按照付雲藍的計劃救援那些還沒有被殺害的女子，而吞噬者大概認為真神教中僅存下來的那幾個女人即使被帶走了也沒什麽影響，於是徹底放任了他們的行動。
方景瑜找到了那些被關押在神廟的女人，可是當他發現真神國的核心區域竟然是如此外強中幹、不堪一擊的時候，卻臨時改變了計劃——就像瑟利斯特所預期的那樣。
“我讓一個士兵帶女孩們回到飛機上，自己帶著剩下的超級戰士一路衝殺進去，炸毀了他們的彈藥庫，還殺掉了真神國的國王。當時我們並不知道是他，隻是看到兩個變異人正護著一個人逃跑，超級戰士們就自發地衝上去了。”雖然立下了這麽大的功勞，方景瑜的神情看起來卻依然是憂慮居多，“有一點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們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卻隻遇到了那兩個變異人，我總覺得真神教不應該這麽脆弱的。後來，大概是吞噬者回來了，他們的反抗突然變得有組織了起來，一些超級戰士受了傷，我才下令撤退回來。”
“明智的選擇。”何霄看著依然在解析中的許多資料，微笑著說，“你帶回來的情報比殺掉的敵人有價值多了。”
付雲藍現在也沒有心情去計較瑟利斯特是不是對方景瑜有點過於關心和重視了：“真神教既然這麽外強中幹，那我們就沒必要執行這種小心防守、四處搜救幸存者的戰略了。在軍事實力相差這麽大的情況下，就算吞噬者有神一樣的計算能力和指揮能力，我們也完全可以一舉剿滅他們。”
何霄卻搖了搖頭：“還是不要掉以輕心，根據我們的計算，真神教的實力不可能隻有表麵看上去的程度，不然他們根本無力支撐起一支軍隊，如果這一帶就是真神教中最核心的地方，那他們的變異人和高科技產品又是在哪裏生產出來？”
這句話讓在場的人類都麵麵相覷，陷入了思索。
“不過從這些情報足以看出，吞噬者在我們亮明旗幟之後，並沒有好好地加強真神教的軍事力量，所以你說的對，我們確實沒有必要再被動防守下去了。”何霄下了總結，“當下一批超級戰士可以投入戰鬥時，就是我們反攻消滅真神教的時候。好好準備一下吧，接下來要有得忙了。”
***
下一批超級戰士才剛剛注射t病毒，正在經曆漫長而痛苦的變異期，等到他們變異成功以後，還要經過外科手術植入一些外部設備，並且進行至少兩個星期的適應性訓練，才能真正投入戰鬥。
現在基地能用的超級戰士嚴格說來也就二三十個，而到那個時候，基地將會有一支真正由超級戰士組成的軍隊。
這是人數最多的一批，卻也可能是最後一批，畢竟何霄可不希望看到一個全人類都變異了的地球。
改良型t病毒會讓人類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發生病變，包括生殖細胞也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異，這意味著所有的超級戰士都會失去生育後代的能力。所以“全民超級戰士”的社會是不可能實現的，而超級戰士的個體能力又太強大，一旦人數過多，就容易形成一個新的特權階級，不利於將來的社會穩定。
也因為超級戰士會失去生育能力，一開始，超級戰士的申請名額就隻限男性。
何霄的性別觀念是非常現實的，男性是消耗品，成年以後隻要在精子庫裏留下樣本就可以安心去死了，女性是必須重點保護的人口資源，所以從喪屍病毒爆發開始，那些有幸被帶到藍盾基地、在優渥的環境下存活下來的工作人員，幾乎全部都是身體健康、基因優秀的精英女性，難民救援時也永遠是年輕女性優先，而戰鬥人員清一色的都是男性，超級戰士也一樣。
蜂鳥鎮的守備隊長李凱琳也提交了想要成為超級戰士的申請，她知道這意味著她將麵對常人無法想象的危險工作，並且失去作為一個女性本來可以得到額外保護和優待，但她還是做夢都想要得到超級戰士的強大能力。
結果她的申請被無情地駁回了，超級戰士不收女性，唯一例外的丹迪還是因為被輻射弄得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才得到了這個機會。
李凱琳試圖找瑟利斯特說個情，可是現在的瑟利斯特已經不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了，這個倔強的女人幹脆跑到輻射區住了半個月，吃了一大堆輻射食品以後，再次提起了申請。
那以後，瑟利斯特就發布了一條新的規定，不管軍隊還是超級戰士都不再限定性別，隻要通過了和男性同樣標準的體能和戰鬥技巧測試，女性也可以加入軍隊。畢竟戰爭不是運動會，敵人可不會因為你是女的就少喂你幾發子彈。
何霄對此是持反對意見的：“也許有的女性在戰鬥方麵並不比男人遜色，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讓她們發揮生育職能顯然比多一個士兵更有用處。”
“我知道。”瑟利斯特一手撐著下顎靠在辦公椅上，說話的樣子是越來越有皇帝的架勢了，“可我覺得，沒必要在任何時候都隻考慮效率的最大化。”
“執政者如果不是為了效率的最大化，那又是為了什麽呢？”
何霄畢竟不是人類，他的思考方式更接近於一台冰冷的計算機，瑟利斯特相信，如果不是把人類的接受能力和共情能力也納入了計算範圍之內，按何霄的性格，等戰爭結束就把超級戰士全體人道毀滅他也做得出來。
“人不是機器，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追求，在你眼裏，她隻是眾多人口中的一個數字，但對她來說，那畢竟是她整個人生中最重要的理想和抱負。”瑟利斯特試著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也不指望何霄真正能夠理解，反正他的命令何霄一定會照辦就夠了。
“這可不像是你會說出的話。”何霄探究地看著瑟利斯特。
“那你覺得，我應該說出什麽樣的話才像‘我’？”瑟利斯特露出了一個讓何霄感到異常眼熟的微笑，“人本來就是會變的，十五歲之前那個平凡軟弱的我，後來那個沒有情緒、懵懂無知的我，和現在的我，不都是我嗎？”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何霄驚疑不定地問。
“你好像很怕我想起什麽來。”瑟利斯特微笑地看著他，“為什麽呢？”
“不要和我玩心機。”何霄正色道，“告訴我，這很重要。”
“我不。”瑟利斯特淡定地說，“除非你願意現在就告訴我，為什麽我要封閉自己的記憶，在我缺失的那段記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一點，我始終還是想不起來。”
何霄沉吟了片刻才說：“……我不想對你撒謊。”
“所以你選擇沉默。”瑟利斯特麵無表情地說，“那麽，我也是。”
***
瑟利斯特起身離開了辦公室，留下了獨自沉思的何霄。
其實事情會變成現在的局麵他並不驚訝，他所認識的那個“同類”，本來就是一個強勢、篤定的人，懵懂無知的狀態隻是暫時的，隨著瑟利斯特更多地回想起過去的事情，他早晚會變成何霄所熟知的那個樣子。
何霄的思緒回到了過去，曾經的記憶巨細無遺地重現在他的腦中。
那個時候，一切的混亂都還沒有開始，何霄還隻有初中生的外貌，藍盾集團的前身何氏集團也隻是個生產汽車發動機的合資公司，而那個“同類”在地球的身份，是他太爺爺的親弟弟。
那看上去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但是何霄知道他有著比自己年輕得多的靈魂。
“人類，多麽奇特的生物。”何霄的手指在當時最新款的平板電腦上滑動著，“他們的大腦非常不可靠，記憶模糊而混亂，時斷時續，大多數時候都在進行毫無意義的空想和天馬行空的幻想，更別提受催產素和腎上腺素的影響產生出的奇怪情感，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們的科技發展速度和發現新知識的能力，竟然遠遠超過了我們這些思路清晰的高等智慧生命。”
老人用蒼老卻平穩的聲音說：“如果人類的生命不是幾十年，而是幾百上千年，你推算一下，人類文明現在是個什麽樣？”
何霄在腦內快速模擬了一遍那種情況下的社會進程：“……如果人類那麽長壽的話，現在應該還處在生產力極為落後的奴隸製社會裏。”
“是的，我們一直以為，過短的壽命是人類的致命缺陷，使得他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積累足夠的知識，大多數人匆匆地學習了幾年基本的生存技能就為了生活奔忙到死，少部分先天聰慧的幸運兒好不容易積累了海量的知識，卻沒能來得及做出更多的發明，就帶著一腦袋的知識白白地死去，多麽浪費和低效的生命形式……”老人平靜地說，“但是實際上，這個看起來是人類缺陷的部分，才是人類真正的優勢。它迫使著人類的每一個新生兒都必須從零開始，一點一滴地重新學習知識，同時也給了他們推倒一切從頭來過的機會，新的思想，新的知識體係，新的道德觀和價值觀能夠迅速地被社會接受，那些已經有了很高地位和固定思維模式的老人在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麵前，被迫退出曆史舞台，讓年輕人有機會根據新的思想來改造這個世界。”
“你是說……他們的創造力正是因為命短？”何霄有些驚訝。
“我們的壽命太長了，使得我們在積累海量知識的同時，也有了充足的時間不斷固化自己的思維模式。我們的知識被直接繼承而不是傳承，這使得我們省去了繁瑣而低效的學習過程，卻也使得我們很難推倒已經形成的知識體係，完全從另一個新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我們的強大其實也是我們的短板，是我們走進死胡同的根本原因。”老人渾濁的眼睛裏卻是比誰都清醒的認知，他緩慢卻清晰地說，“我自願放棄我族的長壽，放棄過去的知識，對我個人來說也許是個巨大的倒退，但是對我們的族群而言，這是一次機會，一次從死胡同裏退出來，看看有沒有別的路可走的機會。”
“可你清楚，對我們而言，記憶就是我們生命的全部內容。”何霄有些惋惜地看著這個自己剛剛開始熟識的同類，“新生之後的你如果完全失去了過去的記憶，那和死亡又有什麽區別。為了一個實驗去死，真的值得嗎？”
“吞噬者的威脅迫在眉睫，我們的種族，甚至整個宇宙中的智慧文明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秋，這不是計較個人利益得失的時候。”老人堅定地說，“如果我的實驗能夠成功，也許新生之後的我不能馬上發明出什麽足以改變戰局的東西來，但我們至少有了一個方向，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
“你願意為了族人放棄自己的生命？”何霄探究地看著他，“還是說……這其實是人類所謂的‘自殺’？你始終沒有從失去他的悲傷之中走出來，對不對？”
“不，我不會那麽想不開的。”老人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從眉梢眼角泛起了溫和的微笑，“我隻是從他身上學到了一些……我們所沒有的東西。”
-第二部完-
他們看到了低矮的土坯房，街道上的人們穿著破爛的衣服，滿臉髒汙，有的人甚至連鞋子都沒有，把兩個踩扁的塑料瓶綁在腳上就算拖鞋了。
從這些照片上看不出他們平時吃什麽維生，隻能看到許多人捧著邊緣有缺口的破容器，聚集在一個像抽水機一樣的破舊機器麵前，等待著從那鏽黃的水管口流出來的水。
令人驚奇的是，這麽一個無處不散發著貧窮破敗氣息的地方，卻有著恢弘大氣的祭壇和隨處可見的禮拜場所，而且人人都背著槍，身上掛著沉重的彈鏈，滿臉的戾氣。
“我想過他們的生活條件一定沒有基地那麽舒適。”付雲藍托著下顎皺眉說，“但沒想到士氣驚人的真神教部隊背後，居然是這樣一個落後的國家。”
“我倒不覺得驚訝。”何霄這會兒也趕到了中國分基地，他看著還原出來的模型說，“貧困匱乏的物質生活會讓他們的信仰更加堅定，更願意為了那個想象中的天堂而獻身，作為一個本來就想要將人類趕盡殺絕的‘神’，他確實沒有必要將精力浪費在改善信徒生活條件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他們的戰鬥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弱小得多。”方景瑜對瑟利斯特說，“我也是回來之後才想明白，原來這才是陛下真正的計劃。請原諒，我一開始真的以為，您因為將軍受傷的事情遷怒到我，想讓我去送死。”
瑟利斯特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要是連你都不信，我們怎麽可能騙得過吞噬者呢？”
方景瑜這次所帶的隊伍看起來很隨便，但實際上每一個成員的組合都經過了何霄和凱斯的精密計算，以確保各項指標綜合起來足夠被吞噬者誤判為一隊投石問路的“棄卒”，領隊是犯錯等待處分的方景瑜，所帶的幾個超級戰士要麽不是軍隊出身，要麽是各項指標不太正常的“次品”，另外幾個普通士兵也無一例外都是問題人物。
“是的，吞噬者肯定沒把我們放在心上，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刺殺陛下的任務上。”方景瑜說，“真神教的部隊習慣了那種具體到往前走幾步、向哪個方向開槍都一清二楚的指揮，這次沒有了吞噬者的指令，他們馬上就成了一盤散沙，我們一路進去勢如破竹，沒有遇到過任何像樣的抵抗。”
他們得到的命令非常明確——按照付雲藍的計劃救援那些還沒有被殺害的女子，而吞噬者大概認為真神教中僅存下來的那幾個女人即使被帶走了也沒什麽影響，於是徹底放任了他們的行動。
方景瑜找到了那些被關押在神廟的女人，可是當他發現真神國的核心區域竟然是如此外強中幹、不堪一擊的時候，卻臨時改變了計劃——就像瑟利斯特所預期的那樣。
“我讓一個士兵帶女孩們回到飛機上，自己帶著剩下的超級戰士一路衝殺進去，炸毀了他們的彈藥庫，還殺掉了真神國的國王。當時我們並不知道是他，隻是看到兩個變異人正護著一個人逃跑，超級戰士們就自發地衝上去了。”雖然立下了這麽大的功勞，方景瑜的神情看起來卻依然是憂慮居多，“有一點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們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卻隻遇到了那兩個變異人，我總覺得真神教不應該這麽脆弱的。後來，大概是吞噬者回來了，他們的反抗突然變得有組織了起來，一些超級戰士受了傷，我才下令撤退回來。”
“明智的選擇。”何霄看著依然在解析中的許多資料，微笑著說，“你帶回來的情報比殺掉的敵人有價值多了。”
付雲藍現在也沒有心情去計較瑟利斯特是不是對方景瑜有點過於關心和重視了：“真神教既然這麽外強中幹，那我們就沒必要執行這種小心防守、四處搜救幸存者的戰略了。在軍事實力相差這麽大的情況下，就算吞噬者有神一樣的計算能力和指揮能力，我們也完全可以一舉剿滅他們。”
何霄卻搖了搖頭：“還是不要掉以輕心，根據我們的計算，真神教的實力不可能隻有表麵看上去的程度，不然他們根本無力支撐起一支軍隊，如果這一帶就是真神教中最核心的地方，那他們的變異人和高科技產品又是在哪裏生產出來？”
這句話讓在場的人類都麵麵相覷，陷入了思索。
“不過從這些情報足以看出，吞噬者在我們亮明旗幟之後，並沒有好好地加強真神教的軍事力量，所以你說的對，我們確實沒有必要再被動防守下去了。”何霄下了總結，“當下一批超級戰士可以投入戰鬥時，就是我們反攻消滅真神教的時候。好好準備一下吧，接下來要有得忙了。”
***
下一批超級戰士才剛剛注射t病毒，正在經曆漫長而痛苦的變異期，等到他們變異成功以後，還要經過外科手術植入一些外部設備，並且進行至少兩個星期的適應性訓練，才能真正投入戰鬥。
現在基地能用的超級戰士嚴格說來也就二三十個，而到那個時候，基地將會有一支真正由超級戰士組成的軍隊。
這是人數最多的一批，卻也可能是最後一批，畢竟何霄可不希望看到一個全人類都變異了的地球。
改良型t病毒會讓人類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發生病變，包括生殖細胞也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異，這意味著所有的超級戰士都會失去生育後代的能力。所以“全民超級戰士”的社會是不可能實現的，而超級戰士的個體能力又太強大，一旦人數過多，就容易形成一個新的特權階級，不利於將來的社會穩定。
也因為超級戰士會失去生育能力，一開始，超級戰士的申請名額就隻限男性。
何霄的性別觀念是非常現實的，男性是消耗品，成年以後隻要在精子庫裏留下樣本就可以安心去死了，女性是必須重點保護的人口資源，所以從喪屍病毒爆發開始，那些有幸被帶到藍盾基地、在優渥的環境下存活下來的工作人員，幾乎全部都是身體健康、基因優秀的精英女性，難民救援時也永遠是年輕女性優先，而戰鬥人員清一色的都是男性，超級戰士也一樣。
蜂鳥鎮的守備隊長李凱琳也提交了想要成為超級戰士的申請，她知道這意味著她將麵對常人無法想象的危險工作，並且失去作為一個女性本來可以得到額外保護和優待，但她還是做夢都想要得到超級戰士的強大能力。
結果她的申請被無情地駁回了，超級戰士不收女性，唯一例外的丹迪還是因為被輻射弄得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才得到了這個機會。
李凱琳試圖找瑟利斯特說個情，可是現在的瑟利斯特已經不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了，這個倔強的女人幹脆跑到輻射區住了半個月，吃了一大堆輻射食品以後，再次提起了申請。
那以後，瑟利斯特就發布了一條新的規定，不管軍隊還是超級戰士都不再限定性別，隻要通過了和男性同樣標準的體能和戰鬥技巧測試，女性也可以加入軍隊。畢竟戰爭不是運動會，敵人可不會因為你是女的就少喂你幾發子彈。
何霄對此是持反對意見的：“也許有的女性在戰鬥方麵並不比男人遜色，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讓她們發揮生育職能顯然比多一個士兵更有用處。”
“我知道。”瑟利斯特一手撐著下顎靠在辦公椅上，說話的樣子是越來越有皇帝的架勢了，“可我覺得，沒必要在任何時候都隻考慮效率的最大化。”
“執政者如果不是為了效率的最大化，那又是為了什麽呢？”
何霄畢竟不是人類，他的思考方式更接近於一台冰冷的計算機，瑟利斯特相信，如果不是把人類的接受能力和共情能力也納入了計算範圍之內，按何霄的性格，等戰爭結束就把超級戰士全體人道毀滅他也做得出來。
“人不是機器，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追求，在你眼裏，她隻是眾多人口中的一個數字，但對她來說，那畢竟是她整個人生中最重要的理想和抱負。”瑟利斯特試著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也不指望何霄真正能夠理解，反正他的命令何霄一定會照辦就夠了。
“這可不像是你會說出的話。”何霄探究地看著瑟利斯特。
“那你覺得，我應該說出什麽樣的話才像‘我’？”瑟利斯特露出了一個讓何霄感到異常眼熟的微笑，“人本來就是會變的，十五歲之前那個平凡軟弱的我，後來那個沒有情緒、懵懂無知的我，和現在的我，不都是我嗎？”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何霄驚疑不定地問。
“你好像很怕我想起什麽來。”瑟利斯特微笑地看著他，“為什麽呢？”
“不要和我玩心機。”何霄正色道，“告訴我，這很重要。”
“我不。”瑟利斯特淡定地說，“除非你願意現在就告訴我，為什麽我要封閉自己的記憶，在我缺失的那段記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一點，我始終還是想不起來。”
何霄沉吟了片刻才說：“……我不想對你撒謊。”
“所以你選擇沉默。”瑟利斯特麵無表情地說，“那麽，我也是。”
***
瑟利斯特起身離開了辦公室，留下了獨自沉思的何霄。
其實事情會變成現在的局麵他並不驚訝，他所認識的那個“同類”，本來就是一個強勢、篤定的人，懵懂無知的狀態隻是暫時的，隨著瑟利斯特更多地回想起過去的事情，他早晚會變成何霄所熟知的那個樣子。
何霄的思緒回到了過去，曾經的記憶巨細無遺地重現在他的腦中。
那個時候，一切的混亂都還沒有開始，何霄還隻有初中生的外貌，藍盾集團的前身何氏集團也隻是個生產汽車發動機的合資公司，而那個“同類”在地球的身份，是他太爺爺的親弟弟。
那看上去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但是何霄知道他有著比自己年輕得多的靈魂。
“人類，多麽奇特的生物。”何霄的手指在當時最新款的平板電腦上滑動著，“他們的大腦非常不可靠，記憶模糊而混亂，時斷時續，大多數時候都在進行毫無意義的空想和天馬行空的幻想，更別提受催產素和腎上腺素的影響產生出的奇怪情感，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們的科技發展速度和發現新知識的能力，竟然遠遠超過了我們這些思路清晰的高等智慧生命。”
老人用蒼老卻平穩的聲音說：“如果人類的生命不是幾十年，而是幾百上千年，你推算一下，人類文明現在是個什麽樣？”
何霄在腦內快速模擬了一遍那種情況下的社會進程：“……如果人類那麽長壽的話，現在應該還處在生產力極為落後的奴隸製社會裏。”
“是的，我們一直以為，過短的壽命是人類的致命缺陷，使得他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積累足夠的知識，大多數人匆匆地學習了幾年基本的生存技能就為了生活奔忙到死，少部分先天聰慧的幸運兒好不容易積累了海量的知識，卻沒能來得及做出更多的發明，就帶著一腦袋的知識白白地死去，多麽浪費和低效的生命形式……”老人平靜地說，“但是實際上，這個看起來是人類缺陷的部分，才是人類真正的優勢。它迫使著人類的每一個新生兒都必須從零開始，一點一滴地重新學習知識，同時也給了他們推倒一切從頭來過的機會，新的思想，新的知識體係，新的道德觀和價值觀能夠迅速地被社會接受，那些已經有了很高地位和固定思維模式的老人在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麵前，被迫退出曆史舞台，讓年輕人有機會根據新的思想來改造這個世界。”
“你是說……他們的創造力正是因為命短？”何霄有些驚訝。
“我們的壽命太長了，使得我們在積累海量知識的同時，也有了充足的時間不斷固化自己的思維模式。我們的知識被直接繼承而不是傳承，這使得我們省去了繁瑣而低效的學習過程，卻也使得我們很難推倒已經形成的知識體係，完全從另一個新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我們的強大其實也是我們的短板，是我們走進死胡同的根本原因。”老人渾濁的眼睛裏卻是比誰都清醒的認知，他緩慢卻清晰地說，“我自願放棄我族的長壽，放棄過去的知識，對我個人來說也許是個巨大的倒退，但是對我們的族群而言，這是一次機會，一次從死胡同裏退出來，看看有沒有別的路可走的機會。”
“可你清楚，對我們而言，記憶就是我們生命的全部內容。”何霄有些惋惜地看著這個自己剛剛開始熟識的同類，“新生之後的你如果完全失去了過去的記憶，那和死亡又有什麽區別。為了一個實驗去死，真的值得嗎？”
“吞噬者的威脅迫在眉睫，我們的種族，甚至整個宇宙中的智慧文明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秋，這不是計較個人利益得失的時候。”老人堅定地說，“如果我的實驗能夠成功，也許新生之後的我不能馬上發明出什麽足以改變戰局的東西來，但我們至少有了一個方向，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
“你願意為了族人放棄自己的生命？”何霄探究地看著他，“還是說……這其實是人類所謂的‘自殺’？你始終沒有從失去他的悲傷之中走出來，對不對？”
“不，我不會那麽想不開的。”老人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從眉梢眼角泛起了溫和的微笑，“我隻是從他身上學到了一些……我們所沒有的東西。”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