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付雲藍並不喜歡與別人住在一起,以前傭兵團還在的時候,他也總是要一個偏僻的單間自己獨居。不過考慮到原本都能算得上家境優渥的瑟利斯特一下子什麽都沒有了,變得無依無靠,在這麽一個人一死茶馬上就涼的年代裏,像他這樣毫無自保能力的半大孩子毫無疑問會受到許多欺淩。


    付雲藍覺得他有責任照顧這個自己從死地裏帶出來的少年,至少應該在他成年之前為他提供基本的庇護。


    然而他很快就忙得顧不上瑟利斯特了。


    聽說他還活著,那幾個在他手底下呆過的傭兵無一例外地都回來了,雖然蜂鳥鎮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但付雲藍畢竟是一個不錯的領導者,他從不會跟屬下爭功,在戰利品的分配上也還算公正,雖然對違抗命令和不守紀律的人毫不留情,但相對的,他指揮的任務總是完成得最好,死的人也最少。


    一個可以放心交付後背的領導者,對傭兵來說是十分難得的,甚至足以讓他們暫時放棄一些眼前的利益。


    幾個資深老隊員都回來了以後,他們開始在蜂鳥鎮有限的青壯年裏招募新兵,將鎮上廢棄的學校改造成新的基地,聯係過去的合作者和供貨商,在廢墟之中一點一點地建立起新的傭兵團。


    這期間,最讓付雲藍擔心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附近的幾個勢力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思,誰也沒有趁火打劫,在這個小鎮最脆弱不堪的時候來補上致命的一刀。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步入正軌。


    付雲藍忙得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關照那個被他收留的少年,瑟利斯特也盡可能地低調,甚至到了讓人覺得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地步。


    沒有見過幾次麵的父親這次還沒有見麵就死了,他不覺得難過,接下來隨時可能流落街頭無依無靠,他也不知道擔憂,有時候靜下心來想想,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已經不單單是哪裏不對勁了,而是哪裏都不對勁,但是不管這些事情有沒有頭緒,生活總歸還在繼續著。


    他在付雲藍的房子裏住了下來,平時總是盡可能地少說話,也從不主動與人交談,而是謹慎地觀察著周圍令他感到陌生的一切。


    其實除了更小一點、更窮一點以外,蜂鳥鎮和墨塞德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他也不是什麽溫室裏長起來的花朵,但是他依然覺得周圍的一切很陌生,好像都是第一次看見一般。


    他甚至會有一種奇妙的錯覺,自己仿佛是遊離於這個軀殼之外的一個純粹的觀察者,觀察著這個叫做“瑟利斯特”的少年在廢土上的生活和經曆,這種“觀察”已經是他唯一的樂趣,有時候他會到廣場或者深紅酒吧去,聽聽人們的閑話,但從不主動插嘴,更多的時候他就安靜地呆在家裏,收拾收拾屋子,在付雲藍回來之前為他準備好食物和水。


    他的存在感如此微弱,以至於付雲藍總覺得屋簷下不是多了一個大活人,而是養了一隻不怎麽愛叫的貓。


    ***


    九月過後,天氣就迅速地變冷了。


    很多年以前,當核武器發明之後不久,科學家們就預測過這樣的未來,他們說如果爆發全球性的核戰爭,核爆所掀起的大量粉塵微粒將會升騰到平流層以上,就連雨雪和季風都無法觸及的高空,從此終年不散。由於數以萬噸計的粉塵遮擋了陽光,地球的氣候和生態將會徹底改變--他們將這一現象稱之為核冬天。


    如今一切理論都得到了現實的驗證,瑟利斯特從小的記憶裏看到的就隻有陰天和更陰的天,農作物減產,植物大量死亡,緊接著動物也紛紛死於饑荒,即使是處於食物鏈頂層的人類也長期麵臨著饑餓的威脅,即使戰後的人口可能還不到過去的百分之一。


    冬天通常會持續半年甚至更久,幸而由於陽光的減弱,海麵蒸騰作用變少,降雨和降雪量也顯著減少了,人們還不至於被積雪困死在小鎮裏。但是小鎮裏的人們已經開始為這個來得比以往更早的冬天憂心忡忡了,他們每天在酒吧和廣場上的閑聊中交換著各自的擔憂--擔心食物儲備不夠過冬,擔心水庫凍結導致水電站停止運轉,更擔心曠野中因為饑餓而走投無路的匪徒會不顧一切地攻擊蜂鳥鎮,傭兵團隻剩下了這麽幾個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抵擋得住他們的進攻。


    付雲藍結束了傭兵團的工作,扛著一桶飲用水回到家裏時,瑟利斯特正安靜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看著天空。


    “你在看什麽?”付雲藍疑惑地問道。


    “太陽。”瑟利斯特雖然不愛說話,卻是有問必答。


    “不要盯著太陽看,你的眼睛會受傷的。”付雲藍將水桶卸下來放在桌子上,雖然早就沒有還能用的飲水機了,但這些塑料水桶倒是還可以用上很多年。


    “不會的。”難得有一次,瑟利斯特的話比平常稍微多了一點,“……它那麽美。”


    “美?”付雲藍往窗外看了看,今天的塵霾比往日更重些,太陽看起來就是灰蒙蒙的天空中一個銀亮的圓盤,周圍還帶著一圈發光的毛邊,看著並不刺眼,但跟“美”也完全扯不上什麽關係。


    付雲藍莫名地看著瑟利斯特:“哪裏美了?”


    瑟利斯特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太陽:“它看起來充滿了能量,強大並且……溫暖。”


    付雲藍還是不能理解瑟利斯特的思維,但是他注意到了這個少年穿的相對於天氣來說太單薄了些:“你該添些衣服了,該死的!”


    瑟利斯特扭頭看向他,不明白為什麽付雲藍突然顯得有些生氣。


    付雲藍意識到自己可能嚇到這個少年了,他蹲下來平視著瑟利斯特,盡量放緩了語氣說:“聽著,瑟利斯特,我得承認我不怎麽會照顧人。下次你要是有什麽需要的話,最好主動告訴我,不然我很難注意到你是不是缺了什麽。”


    “……好。”瑟利斯特乖順地應道。


    ***


    付雲藍給了瑟利斯特一些錢,讓他自己到深紅酒吧去買些合適的衣服。


    現在的人們所穿的衣服絕大多數都是戰前留下的舊貨,那時候人們的生產力是如此強大,以至於留下的許多東西直到十幾年之後仍能滿足幸存者們的需求。


    誠然,這些舊衣服纖維老化、褪色嚴重,陳舊並且有著不同程度的變形,不過幸存者們並沒有多少心思去關注是否好看的問題,隻要能保暖,對他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深紅酒吧裏常常會有人拿舊衣服來換取微薄的食物,有的是拾荒者冒著生命危險從到處都是輻射的城市廢墟裏扒拉出來的,有的是別人穿過的,甚至從死屍身上扒下來的,米莉安雇人進行簡單的清洗以後,就將這些舊衣服作為商品留在店裏,等待有需要的人拿什麽東西來交換。


    像瑟利斯特這樣直接拿錢來買的,畢竟還是少數,戰後原本的經濟結構已經徹底崩潰,不管是錢幣還是銀行戶頭裏的數字全都失去了意義,貨幣體係在幾年內就倒退回了幾千年前的狀態,以物易物成了主要的交易方式,唯一能在所有幸存者之間通行的貨幣隻有金銀之類的貴金屬,隻是不同地方的金幣形狀甚至大小都不一樣,蜂鳥鎮裏主要使用的是一種打成橢圓形的金幣和銀幣。


    “喲,自閉症少年來了。”米莉安的二哥米克斯看到瑟利斯特,就笑著向他打招呼,“今天也是來當雕像的嗎?”


    “米克斯,別這麽討厭。”米莉安對二哥翻了個白眼,換了個友好的表情對瑟利斯特說,“別理他,進來玩吧。”


    “我是來買衣服的。”瑟利斯特將付雲藍給他的金幣拿了出來。


    “你就在這兒隨意挑吧。”米莉安指給他看那幾個堆放著衣服的大箱子,並且細心地建議道,“這麽多錢,你還可以順便買床被子,接下來天氣會更冷的。”


    “我拿不了太多東西。”瑟利斯特實話實說。


    “沒關係,晚些我給你送到家裏去。”米莉安說,“……對了,藍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好久都沒看到他來酒吧了,他在家裏嗎?”


    “現在不在。”


    “那他大概什麽時候會回來?”


    正好有幾個人來買東西,她二哥米克斯忙得不可開交,就不滿地對她喊道:“米莉安,我看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難道你看不出來,藍對你一點想法都沒有,這個自閉症小男孩才是他的菜,他們都同居那麽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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