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安自然是最先回去的一批。


    回去之前他跟安萍說了,等回去穩定了,就過來接她。不過周文安這一走,卻是幾個月都沒回來了。


    這時候沒有電話,安萍根本聯係不上周文安,就算是寫信過去,也不知道周文安的地址。


    安大媽整天在家裏埋汰自己的女兒。


    “你看看你,當初讓你出閣,你就是不願意,現在名聲壞了,誰還願意要你啊。”


    “我就是不願意。”安萍硬著脾氣道。別的事情上麵,她還願意聽家裏的安排,但是這件事情上麵,她很是堅持自己的主意。她明白的很,嫁人就是一輩子,要是真的聽了家裏的嫁給一個老瘸子,她是寧願一頭撞死的。


    “死丫頭,你還嘴巴倔了。”安大媽使勁給扭了她胳膊上的肉,讓安萍痛的眼淚直流。


    又過了一段時間,眼看著周文安沒消息了,村子裏的閑話也開始多了起來。說安萍被人白白的玩弄了,現在被人拋棄了,已經是個破鞋了。


    村子裏平日裏沒別的娛樂,一點八卦都能傳很久,三姑六婆越傳越玄乎,越說越難聽。


    安家父母覺得十分的難堪,整日裏在家把自己女兒折騰一遍,到外麵又給人吵架。又開始琢磨著把女兒給嫁出去,免得在家裏連累的一家人抬不起頭來。


    像安萍這樣和知青處對象,又的甚至結了婚的又被人留在農村的女孩子不少,村子裏有幾個都有了孩子,也是被人罵罵咧咧的說閑話,唯一命好的是安小苗,跟著自己男人去了縣城裏麵過好日子了。


    安小苗和安萍關係好,又覺得當初安萍是因為自己請客才認識了周文安,如今自己也有點責任。臨走的時候,她勸安萍,“我也問過張亮了,可是他也不知道周文安在哪裏,他們也是當知青認識的,周文安很少說起自己家裏的事情。你別等了,反正清清白白的,嫁人了就好了。”


    安萍低著頭抹淚,“沒事,他會回來的。”


    這邊周文安也是急的不得了。


    他剛從鄉下回來,一點人脈基礎都沒有,正經工作更是找不著。他娘找了熟人,又讓他大哥的老丈人好說歹說的,才給弄了個政府的職位坐著。


    這職位看著體麵,可是也不算體麵,最起碼和他大哥二哥比起來,是萬萬比不了的。


    周文安也知道,自己這是沒得挑的,隻能好好幹,以後逮著機會再往上爬爬。隻要能進了這個門,網上升職隻是時間的事情。


    因為工作的事情耽擱了幾個也,他也給安萍陸陸續續的寫了幾封信,讓她再等等,別著急。也讓她寬心。


    不過卻一直沒有任何的回信,周文安心裏有些發涼,又覺得安萍不會放棄這段感情。


    要是剛開始的時候,安萍不會信,他也就不會再理會安萍了,但是現在兩人都是衝著結婚來的,而且都處了這麽久了,不比人家小夫妻的感情差,所以現在他還是願意相信,安萍這邊是被什麽事情耽擱了,才沒有寫信過來的。


    而且眼下,他也確實不知道怎麽給安萍一個交代。他如今工作才穩定,又是靠著家裏的,如果現在提出自己和安萍的事情,隻怕他爹媽能打斷自己的腿。特別是他娘,以前是小資出身,最看重門第了。當初他爹要不是團長,他娘也不會嫁給他爹這個泥腿子出身的。


    這麽一耽擱下來,又是半年多了。


    這半年裏麵,安大成結婚了,娶的是隔壁村李家的姑娘李翠琴。


    這姑娘長的清清秀秀的,人也很能幹,就是家裏窮。她爹早早的走了,家裏她是老大,也是耽擱到了二十多歲才結婚的。


    因為李翠琴家裏窮,所以安家這邊也沒有給彩禮,隻辦了一桌簡單的席麵,給姑娘戴了朵紅花,就讓人給牽過來了。


    家裏的兒子都結婚了,安萍這個沒嫁人的大女兒就更加不讓人喜歡了。


    安大媽偷偷的讓人去幫著找人家,不管是死了老婆的,還是帶著孩子的,都沒問題,隻要願意要她家姑娘就行。當然,自己閨女這模樣害成,怎麽著也得弄點體麵的聘禮,她這家裏還有個寶貝小兒子沒娶媳婦呢。


    安萍對於這些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此時正在籌備著報名高考。


    先前是因為周文安在安家村,她有些舍不得,再加上家裏阻攔,所以遲遲沒報名。這一次,她一心一意的想出去找周文安,所以非得考上大學不可。


    她自己長了個心眼,讓從縣城回來探親的安小苗幫著去鎮上報了名,拖了張亮的關係,自然是沒問題的。


    報了名之後,安萍就每日裏都找著空閑的時候就讀書,也不和家裏人說這件事情。倒是有幾次被大弟媳婦看到了,這弟媳婦也沒說啥,反而幫著她分擔了一些家務活,有了更多的時間來看書了。


    就在安萍準備去縣裏參加高考的前幾天,安大媽突然給她說了找到了一門親事的事情。


    還是上次那個瘸子,不過人家說的一門媳婦是個弱智,聽說安萍這邊要說婆家,人家惦記著,所以已經把這弱智送回人家娘家去了。就等著安萍過門了。


    安萍一聽這話。當時就差點暈了過去。


    “我和周文安是定了親的,你們收了東西,怎麽能不認賬。”安萍咬著牙看著自己的爹媽。


    安老爹臉上有些掛不住,安大媽這邊卻不樂意了。“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等著幹啥?他是男人,現在去了城裏,什麽樣的沒有啊,你這要是等著,以後年紀大了,誰要你。再說,你兄弟都娶媳婦了,這屋子裏也住不下了,你不嫁出去,以後你兄弟結婚了住哪兒?咱們家可沒有多餘的錢蓋房子了。”


    “我不會嫁的,我是周文安的未婚妻!”


    “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安大媽氣呼呼的就是一巴掌招呼過來,“你以為人家要你?他寫了信過來,就是讓你等著,也沒說接你回去,你還真想等著啊。”


    “寫信?”安萍這下子聽出門道來了,趕緊道:“周文安寫過信來了?”


    安大媽意識到漏了口,頓時噎住了。見自己閨女一副急乎乎的樣子,嫌棄道:“就是寫了又怎麽樣?他就是拿信來唬你的。這樣的男人我見著多了,又不想要你,又想你守著。”自從周文安回去了,她就不相信這個城裏來的人會要自己閨女。


    “媽——”安萍痛哭失聲,“你把周文安的信給我吧,媽,求你了。”


    “不給,扔了!”


    哪裏能給,給了就更不會願意嫁人了。大寶的婚事還等著錢用呢。


    安萍一聽,心裏都涼透了,跪了下來,“求你了,媽,你把信給我,我就答應你!”


    聽著她這話,安大媽才懷疑道:“你說是真的?”


    “真的,媽,你就讓我死心吧,不看到信,我不死心,我死了也不出嫁。”


    許是安萍臉上的堅決讓安大媽有了忌憚,她咬了咬牙,就讓小兒子安大寶去自己房間裏的床榻下拿來了幾封信。


    安萍搶著拿過來這幾封信,就急急忙忙的看了起來。


    看了信件之後,她才抱著這幾封信哭了起來。原來周文安一會去了就給她來了信,說是現在正忙著安排工作的事情,不能回來接她,讓她安心等著。後來接連兩封信是問她為什麽不回信,是不是除了什麽事情,又說讓她安安心心的等著,別亂想。


    最後一封信的時間,已經是半年之前了。


    這麽久了,再沒有一封信過來,可見周文安已經是誤會她了。


    安萍哭的聲淚俱下,直到後麵哭的沒聲音了,才幹坐在房間裏的地上,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安家人發現,平時早早起來煮飯的安萍不見了蹤影。


    家裏人以為她去投了池塘,趕緊讓人去找,撈了一天沒撈著人。後來又有人說看著安萍背著包袱去了出村子的那條路,安家人才知道,安萍是離家出走了。


    安大媽當時氣的火冒三丈,揚言這個女兒以後出去了別想再回來了。


    安萍到了城裏之後,在安小苗的幫助下,找了個小旅館住了兩天,參加完了高考之後,就準備去找周文安了。


    就在她準備動身去b市的時候,張亮終於打聽到了周文安的消息。原來周文安已經調到了省城政府上班了。


    安萍聽了,頓時大喜,當即就在張亮的帶領下去省城找周文安。


    一路上,安萍又是緊張,又是害怕。不知道這半年沒聯係,周文安是不是以為自己這邊變心了,他那邊是不是又找了。且她也不能肯定,周文安是不是還和鄉下的時候一樣。


    兩人在省城政府門口等了一上午,才看著周文安的影子。


    周文安跟著幾個男女同事一起真說著開開心心的,他穿著灰色的外套,頭發梳著整整齊齊的,還戴著眼鏡,看著十分的體麵。而且這幾個月,他的臉色也養的白了一些,已經和當初在鄉下勞作的那個周文安很不一樣了。


    安萍看著這樣的周文安,膽怯的不得了。特別是他身邊還有同樣體麵的同事們。


    她看見周文安正和其中一個女同事說話,兩人說說笑笑的,很是融洽。


    安萍在遠處看了一會兒,就趕緊跑了。


    “安萍,你去哪啊?”張亮朝著她大喊道。


    這邊周文安正和同事說著話,聽著有人喊安萍,下意識的看了過去,就看見自己往日在鄉下的好友張亮了。


    他趕緊這邊同事打了招呼,就朝著張亮走了過去。“張亮,你怎麽過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張亮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他皺眉道:“我是帶安萍來找你的,額款式你剛剛和人家女同事說話呢,她估摸著是氣著了,剛跑了呢。”


    “安萍來了?”周文安眼裏一喜,往他身後看了看,“在哪兒呢?”


    “剛跑了,你自己去找吧!”張亮指了指方向。


    周文安一看,趕緊順著他指的方向跑了過去。


    周文安一路跑著,幸好前麵沒有岔路口,隻有一條大道,他倒是不用選岔道。到了一個公園的時候,他才看見蹲在花壇邊上的安萍。


    她的肩膀正在鬆動,伴隨著輕輕的抽泣聲。


    周文安覺得有些心酸。他和安萍認識這麽幾年,安萍很少哭,就是安家人打了,她也很少吭聲過。


    他走了過去,拍了拍安萍的肩膀,“安萍?”


    周文安很明顯的看到安萍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後就看到她轉過來的臉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文安?”


    周文安拿出自己隨身帶著的手帕,想著剛剛張亮說的事情,他歎氣道,“別哭了,剛剛那是我同事,我剛來這裏,找他們熟悉情況呢。”他心裏為著安萍少有的吃醋的行為暗自欣喜。


    聽著周文安的解釋,安萍心裏果然好受許多了。她剛剛確實是自卑了,自己和那些女同事比起來,差太多了。如果周文安真的選擇人家,她也拿不出什麽好爭的了。


    “還沒吃午飯吧,先去吃飯。”


    “張亮?”安萍想起自己把張亮一個人扔下了,心裏覺得挺愧疚。


    “沒事,他機靈著呢,不會虧待自己的。”


    兩人找了個大食堂,周文安拿著發的飯票,打了兩份飯,兩人坐在食堂裏吃了起來。吃飯的時候,周文安問起安萍為什麽沒回信。


    “被我媽給藏起來了。”


    聽著這話,周文安低著頭吃飯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道:“你有什麽打算?”


    安萍低著頭道:“我參加了高考,要是考上了,我就在城裏讀書。”


    聽到安萍已經有了好的規劃,周文安也鬆了口氣。他現在是真的對安家的那家人很不喜歡了。如果安萍回去,他這以後也有些為難,現在安萍在城裏還是好一些的。


    知道安萍沒地方住,周文安托關係找了個筒子樓的單身宿舍,給安萍暫時住著。等高考成績出來,再看怎麽安排。


    安萍在省城這邊等消息的期間,周文安再次被家裏催著處對象的事情了。


    周文安心裏慌,而且安萍又在身邊待著,這事情也不能老是拖著。而且他思來想去的,他和安萍的這事情,家裏肯定不能同意的。


    想了好幾日之後,周文安終於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先斬後奏。


    先和安萍扯證結婚,後麵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他現在離著家裏遠,家裏人也不能過來鬧。以後鬧了也沒用,為了家裏的麵子,家裏也不會讓他離婚的。


    很久之後,周文安還記得,當初和安萍提起扯證的事情的時候,她激動的放聲大哭,把他嚇得手足無措的情景。


    就像安萍說的,他不知道,他當時的那個決定,改變了她的一生。所以在後來很多年裏,即便婆婆和妯娌如何的排擠,她都願意努力的忍耐。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這段樸實的感情變質。


    許多年之後,周文安抱著外孫和安萍一起在新建的公園遛彎兒的時候,看著白發蒼蒼的安萍,他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兩人經曆離婚複婚,感情破裂,又再次相愛。度過了人生一個又一個的坎兒。


    這一生,真是沒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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