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謝介的世界觀被顛覆的同時,還有一些事情也在悄然進行,準備顛覆一下所有人的世界觀。


    好比誰都敢參的彥禦史彥升,這一次也是不墮其名,迎難而上的在女皇初登基的時候,就把女皇的堂兄聶想京及其一家給參了。參聶想京狎妓冶遊、不敬太上皇,參聶父聶母縱子惡行、無法無天,身為皇親國戚更應該以身作則,而不是打著女皇的旗號給女皇丟臉。


    當不少人乍然聽到這個消息時,都覺得彥升怕不是瘋了,又或者是這個禦史當膩了,不想幹了。


    “是不是參謝介參的昏了頭?覺得什麽外戚都可以得罪?”有人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他們覺得,謝介雖看不順眼彥升,與彥升處處針鋒相對,卻根本不屑使用什麽醃臢手段,沒能讓彥升明白,當一個有權有勢的外戚想要搞死你的時候,他可以有一千種、一萬種的辦法。


    謝介不屑去做,可不代表了聶家也不會做。


    女皇和太上皇也截然不同。太上皇就是個和氣的胖子,繼承了聞家皇帝出了名的好脾氣,慣愛和稀泥,參了謝介,他既不會責罵謝介,也不會杖打禦史;女皇就不同了,一看就是個手段狠辣的強硬派,這種時候你跳出來參她的家人,和直接打她的臉又有什麽區別?哪怕再不懂政治,至少也該知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吧?


    總而言之,彥升完蛋了,本以為他會成為唯一能與房朝辭爭鋒對抗的人物,沒想到這麽快就得意忘形而隕落。時也命也。


    然後,這麽想的人,就都被女皇親自打了臉。


    性別歧視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對性別的呆板印象,好比覺得讓女性執政,這個女領導就必然會小氣、記仇又易怒,像老道姑一樣不講道理。


    女皇為什麽要懲罰彥升?就因為聶想京是她堂兄?


    先不說女皇早就想收拾她小叔那一家子不懂得安分的極品親戚,單說女皇的性格,就不是聽不進去勸告的。不管是好言相勸,還是諍言上告,女皇什麽時候真因為一時之言,而與朝臣計較過?她在當太後垂簾時就已經不知道受了多少夾槍帶棒的鳥氣,那些說閑話的人不還活的好好的嗎?


    女皇針對的從始至終隻有蠻人,和不願意與蠻人開戰的主和派,對於其他事情……她根本就懶得去搭理。


    說得對的就改,不對的就不聽。這個道理是有多難理解?


    文帝曾對妻子說過:“當我因為自己的失敗過錯被指出後遷怒他人的時候,才是我真正失敗的時候。”


    女皇一直記到今天。


    所有經曆過文帝時期的朝臣,如今還沒有什麽感覺,畢竟女皇才登基一天,連昭告天下都十分低調,但很快他們就會意識到,如今的朝廷又好像回到了他們最熟悉的模式,文帝時期的模式。


    也因此,當還在聶家張燈結彩,準備大宴賓客的聶家小叔,覺得兒子被抓起來也肯定很快就會被恭恭敬敬放回來,他們有女皇撐腰的下一刻,他們就贏來了全家還沒有享受到加爵就又被削了爵的殘酷現實。女皇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親戚又怎麽樣?看見安靜如花的聞家宗室了嗎?那就是你們的榜樣,達不到的,就老老實實的給我繼續去當平民百姓!


    一人得道,雞犬還是雞犬,沒道理可以理直氣壯的跟著一起飛升。


    這回輪到女皇的爹被生生氣暈過去了,她娘倒是挺開心,因為聶夫人早就看不順眼在她家混吃混喝還到處打著她女兒的旗號招搖撞騙的小叔一家了。


    至於女皇一直擔憂著的有心疾的老祖母,她短時間內都不可能見到這些會給她添堵的人了。


    老太太年紀大了,本身就有點糊塗,吃了下頓忘上頓的,隨便和她糊弄的說一句小叔一家被女皇恩賜外調到外地當大官了,這事也就了了。老年癡呆的老太太十天都未必能想起一回,她還有這麽一個不省心的兒子和孫子。


    聶想京在專門囚禁宗室的監獄裏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不明白他堂妹為何能這麽狠。


    女皇隻給獄中的堂兄送去一道口諭:“我忍你數十年的帳,今日一筆勾銷。”


    感情是需要經營的,哪怕是家人,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一直忍讓,當你的得寸進尺超越對方能夠承載的那個極限時,不回踩,就是親情最高的體現。


    朝中因為女皇連對自己家人都這麽狠的雷厲風行,而一時間風聲鶴唳,再不敢多一個人出來瞎比比。


    這一筆其實和太-祖當年的上位史是有一些相似的,當有功之臣開始變得利欲熏心的時候,太-祖用自己的子嗣後代當做殺雞儆猴的手段,輕鬆讓所有大臣明白了一個道理——從龍之功?深得聖心?朕連自己家人都可以這麽狠,你們又算什麽?想要貪婪伸手前,不如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我的家人重要吧!


    謝介聽到女皇這果決的一筆筆決策時,突然詩興大發,教二爺吟誦:“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二爺金子做的鳥架上蹦跳,十足十的諂媚小人:“塌了!塌了!塌了!”


    房朝辭在一邊糾正謝介:“是樓還沒起呢,就已經塌了。”


    “哦哦,也對。”謝介虛心受教,又轉頭教因為要檢查身體而暫時不用回宮的小太子和齊國公主,“和聶家的外祖母一家可以接觸,和那腦子拎不清的就不要廢話了,知道嗎?”


    “知道啦。”兩個孩子齊聲回答。他們長這麽大,也就見過被母親詔進宮的外祖母和舅父,堂舅什麽的根本都不知道有這樣的存在。這已經說明了他們母親的態度,兩個孩子都是人精,早早就無師自通了人情世故。


    謝介俯身遞給夢夢一把漂亮的寶石,讓她拿去當彈珠玩。


    等兩個孩子相攜著走了,謝介才對房朝辭道:“若我表哥還在,夢夢和念兒又怎麽需要如此早的長大。”在謝介看來,童年就該無憂無慮,他寧可他的侄子侄女傻的冒泡,也不想他們這麽早熟。孩子的早熟,往往意味著大人的不夠盡責。


    房朝辭沒說話,隻是摟過謝介單薄的肩膀,親了親他的鬢角。這不是謝介的錯,而是時代等不及他們慢慢長大。


    忽而,門外有人來報,有人帶著房朝辭的印信求見。


    房朝辭笑了:“聶想京一倒,我就猜他要回來了。”


    “誰?”


    “我‘娘’。”


    來求見的是個半大小子,穿著葛布粗衫,十分的不起眼。但卻是房朝辭手中有易容鎖骨之能的高精尖人才,代號九術。九術能把房朝辭的娘模仿到惟妙惟肖、以假亂真的地步,當然,也能模仿別人,不過需要時間去學習和琢磨。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房朝辭匯報他這一路的所見所聞。


    謝介沒有吭聲,一直在好奇的打量九術,他一直以為房朝辭的假娘怎麽著也應該是個妹子,沒想到竟然是個女裝大佬。


    厲害了。


    “我有違大人重托,沒能查到聶想京背後之人。”


    很顯然以聶想京的那個腦子,他是想不到要綁架房夫人來威脅房朝辭和謝介這種事情的,哪怕能想到,也做不到如此縝密,計劃周詳。必然是有人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房朝辭想要找到的正是這個人。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太過小心,這一次竟然連九術出手,都沒有摸到對方的尾巴。


    房朝辭搖搖頭:“這不怪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你一路也辛苦了。”


    “說起來,你娘呢?”謝介等九術走了,才想起來問房朝辭。謝介知道房朝辭的娘被他娘截胡了,但也就隻知道這些,對於接下來的事情是全然沒有頭緒的。


    “我托殿下把她安置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房朝辭暫時根本不放心讓他娘來江左。


    他娘的腦子總是忽然清醒,忽然發瘋,在江左這種必然會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的場合,很容易就被人針對利用,在一切情況轉好之前,房朝辭是斷然不會讓他娘過早的暴露在人前的。


    謝介理解的點點頭。


    “小四和六郎還沒有回來?”房朝辭道。


    謝介搖搖頭:“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說是返回茶樹城一探究竟,卻至今還沒有回信。我也派了人去追他們解釋誤會,但是不管是他們,還是去追他們的人,都沒了消息。”


    謝介已經開始有些擔心了。


    “我會想辦法的。”房朝辭拍了拍謝介的手,幫助他冷靜下來。


    隨後沒過幾日,在臨近年關、大家都覺得今年不可能再發生大事,女皇登基就是年度新聞的時候,蓄力已舊的邵老爺子終於發了大招。


    再一次接過宰執之印的邵老爺子,把他早就已經寫好的上書,遞到了禦前。


    通篇沒有一句廢話,全部圍繞著一個主題展開——開戰。他先是追憶了一下他與太-祖的崢嶸歲月,隨後又著重描寫了一下蠻族的囂張挑釁,以及雍畿的舊日夢華。最後的最後,是文帝決定禦駕親征前於三軍前振聾發聵的三問,我大啟英魂何在?我大啟骨氣何在?我大啟國威何在?!


    和平外交是強者仁慈的體現,不應該是弱者無能的遮掩。


    連國都都丟了,被蠻族一個起源於黑水流域的夜郎小國欺負如斯,還好意思談什麽天-朝上國?大國氣度?哪裏來的臉?


    大概是好日子過的太多了,讓大部分朝臣都忘記了,邵老爺子也曾言語犀利過,也曾懟的前朝沒一個人敢站出來再與他理論。他和他否則守成的兒子邵執中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比起老狐狸的比喻,邵老爺子更像是一頭半眯著眼的老虎,他一般不愛和螻蟻計較,可一旦出山,必然是猛撲之勢,絕不留情。


    用大長公主的話來說就是:“老爺子好歹也是跟著太-祖造過反的人物。”


    他既有謀士的城府,也有將士的血性。他們最早的起義,就來源於那一股不願意再被壓迫的狠,可想而知大啟偏居一隅的這幾年把邵老爺子都憋屈成了什麽樣了。


    太特麽的操蛋了。


    打!往死裏打!不教會那些蠻人叫爸爸,他邵字就倒過來寫!


    謝介都被邵老爺子這種要麽憋著,要麽必然搞個大事情的性格給嚇到了,他當年到底是有怎麽樣的勇氣罵對方是個老騙子的:“咱爺一直這麽凶殘的嗎?”


    “什麽爺,那是老師。”房朝辭表示輩分關係很重要。


    謝介如果和房朝辭成婚,那房朝辭的老師也確實是謝介的老師了,謝介便點點頭,認下了這個稱呼,再次開口:“咱老師一直這麽凶殘的嗎?”


    朝中誰反對就撤誰的職,根本不留情麵。大啟什麽都不多,就官多,沒有正式職位幹的候補官員一大堆,都在眼巴巴的等著上頭倒台,自己好上位。缺了誰,朝廷都能運轉的很好。甚至因為換上的都是主站派的聽話後生,辦事效率都高了不少。謝介總覺得這招有點眼熟,他小舅就用過吧?沒想到是和邵老爺子請來支的招。


    “你知道我們當年商量攻城是怎麽商量出來的嗎?”大長公主曾有幸隨太-祖上過前朝的戰場,閑來無事與兒子八卦。


    “怎麽?”


    “太-祖說:打打打!誰不打誰孫子!然後身為軍師的邵老說……”


    “說?”


    “你特麽別光說不練啊,把我的刀拿來!”


    謝介:“……”總覺得這個謀士的畫風和他腦補的不太一樣啊。那種羽扇綸巾、決勝千裏之外的從容淡定呢?一個比一個衝動,太-祖的隊伍當年到底是怎麽贏的?不對,應該是這都能贏,前朝是有多菜?


    “所以,我們終於要和蠻人開戰了嗎?”謝介摩拳擦掌。


    大長公主看了眼窗外灰藍色的天空:“能直接與蠻人開戰自然最好。”言下之意就是,他們未必能如此輕鬆的得償所願。


    作者有話要說: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個出自清朝的《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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