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喜歡你啊。”


    到這裏謝介的夢就醒了。


    謝介掀開被子,猛然坐起,看了眼隔著一層紙窗外的天,昏昏暗暗的應該還沒有亮,整個江左城還在沉睡之中,但謝介的心卻已經醒了,並且久久無法平息,帶來滾燙又熾熱的感覺,一擁而上的衝到他的腦子裏,擠得快要爆炸。


    等女使們魚貫而入,謝介隻能壓下躁動的心,揉著眼睛下床,站起,任由鶯娘開始給他穿上緋色圓領的朝服。等梳洗打扮完畢,喝了粥墊胃之後,謝介這才在出門前戴上了黑色的烏紗長翅帽,戴上這玩意行動起來真的很不方便。


    謝介猛地轉身,跟在他身後的謝小三以他那個膀大腰圓的身材所不應該具有的靈活,快速蹲身起身,躲過了長翅帽的“襲擊”。


    “我又忘了。”謝介哂笑,有點不好意思,“朝辭出來了嗎?”


    “已經在外麵等您了。”謝小三一猜謝介就是要問隔壁的房少卿,這倆人實在是太黏糊了。並且有越來越黏糊的趨勢。


    “哦。”謝介有點磨蹭,不是因為他做夢夢見房朝辭對他說“我喜歡你”,而是房朝辭昨晚真的這麽說了,讓他一直無法釋懷。


    當時恰好馬車已經到了謝府,謝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者是給出什麽反應,他隻能下意識的就慌不擇路、手腳並用的爬了下去,一溜小跑,再沒回頭。


    謝介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麽要跑,隻知道回到屋子裏的時候,臉頰紅的可怕。


    鶯娘還以為是外麵的天開始降溫了,今天早上特意又給謝介朝服裏麵多加了一層貼身的小馬甲,以及外麵裹了一圈毛領子的大披風。要不是謝介阻止,估計連手捂子都得裝備上,明顯是不準備讓謝介和大家過一個季節。


    “您大病初愈,能和旁的人一樣嗎?誰能比您金貴?”鶯娘發自肺腑。


    謝介默默算了算,自己這個大病初愈到底“初”了多久了,後來也沒算明白,因為大門口已經到了,房朝辭在一盞紅色的燈籠下微笑而立,正不畏風霜雨雪的等待著他。


    一如謝介小時候希望的那樣,有個人,隻為他,隻有他,隻想著他。


    謝介覺得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昨晚在房朝辭說完“喜歡他”之後的心髒狂跳是怎麽回事了,他朝著房朝辭跑了過去,幾步就已經近在眼前,一把把那個玉立頎長的男子抱了個滿懷。呃,或者是被對方抱了個滿懷。


    “我也喜歡你——”


    在一眾人驚呆的眼神中,謝介大聲宣布:


    “——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怎麽說好呢,房朝辭一慣完美無瑕的笑臉,在那一刻裂了。當謝介埋頭夠了,想要抬起頭看房朝辭的反應時,房朝辭再一次把謝介摁回了自己的懷裏,死死的抱住了那個一團的毛領子。


    他的!


    哪怕腦子不好,


    也是他的!


    這一日的朝會上,稱病多日的泰王終於再一次被兩個後輩攙扶的上了朝。但泰王的存在並不突兀,因為這次的朝會一如最早之前的那次那般,齊齊整整,一個不少。看來大家都有了準備,今日就是這場曠日持久的爭執的落幕之日。


    由泰王老爺子最先搭梯子,顫顫巍巍的說他昨日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太-祖、太宗、仁帝和文帝,簡直就是官家開會。


    老爺子說的含含糊糊,顛來倒去,讓人摸不透他也終於決定站隊,還是真的人老糊塗了自以為自己夢見了先人。但孫參政卻是個很會借題發揮的人,把泰王的夢直接解讀成了這是曆任先王的暗示,泰山之行必然成事。


    這一次,反對聲音隻剩下了零星。


    邵老國公在河穀園搞的那一出封建迷信看來是十分成功的,邵係一派的官員雖然不可能自打臉的改說同意,但不反對就已經代表了默認。孫參政那邊也生怕再激怒對方,導致快成的事情成不了,很是客氣,對之前的事情全都揭過不提,隻就事論事說今天。


    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諧氣氛中,又有鎮國大長公主意外拿下了密州為底,神宗泰山封禪一事,終於被確立了下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大口氣。


    接下來隨行名單的擬定幾乎沒有異議,神宗、小皇子、小公主以及聶太後。


    朝臣本以為神宗會帶上蘇皇後,還準備在這件事情上爭一爭,有武皇的先例,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本朝出個亞當獻的皇後了。


    結果神宗根本就沒有半點要帶上他老婆蘇大丫的意思。


    當然啦,皇後也沒打算去,隻叮囑了神宗去板橋鎮市舶司的時候,私下悄悄看一下她名下商船裏的貨物還在不在。是的,蘇皇後真的在很認真的做生意,國內、海外都有她插手的痕跡,最近還準備帶著謝介參一股。


    看來官家與皇後是真的不睦,眾人這樣想到。


    大起大落的虛驚一場,讓他們對於小皇子及其姐妹、生母的事情也就沒怎麽在意,神宗當初獻,聶太後抱著文帝之子為亞獻,沒毛病。


    在房朝辭一個巧妙的問題引導下,群臣如今的焦點反而是,神宗走了,誰監國?


    一般來說,皇上不在,監國的人選就是太子,或者是諸皇子,甚至是皇帝的兄弟。但這些……神宗統統都沒有。千頃地裏一根苗,重男輕女害死人啊。


    大家把目光往一群走神的宗室裏看了看,這些人可拉倒吧,沒一個成器的。


    神宗早就想好了,力排眾議作出決定:“就由宗室商量決定。”


    不等朝臣提出反對,宗室的隊伍這邊已經發來了抗議:


    “什麽?還要早起?”


    “不懂,不懂,我根本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啊。”


    “求放過啊小叔,你不能因為自己遭罪,就讓所有人都不好過。”


    “對啊對啊,我爺都八十了,還要辛苦工作!這不是要他命呢嘛。”


    “我!不!幹!”


    連坐著的謝介都表達了抗議,十足一個不願意上學或者工作的無賴衙內樣。


    “不幹也得幹!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神宗卻難得拿出了強勢的一麵,不過,說完後又覺得自己語氣過重,又補了一句,“天下之事,一切委之政府*,又不用你真的做什麽,”


    神宗這話是在和謝介說,其實也是在暗示邵宰執等人,宗室監國和神宗臨朝,結果都是一樣的——重大的朝政決策還是由宰執等人來製定,隻是他們把最後做匯報的人從神宗變成以宗室為主的小圈子而已。


    群臣徹底沒了意見,反倒是宗室那邊愁雲慘淡。


    愁的謝介都忘記要參張獨的事情了。


    直至早早的下朝出來,房朝辭一邊與謝介往外走,一邊低頭出言安慰他:“宗室監國對你是來說是好事啊,正好可以用來收拾你想收拾的人。”


    展豁然和族中的一個堂親一同走在他們後麵,總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頭狼偽裝成犬,低著頭,好像真的在俯首帖耳,實則是在伺機想要叼走對此一無所知的小白兔。看破卻不能說破,展豁然忽然覺得自己還未成長起來的心在這短短幾日就蒼老了。


    “怎麽說?”謝介駐足,仰頭看向房朝辭,還沒反應過來房朝辭話裏的意思。


    “你自己寫個折子,自己批啊。”房朝辭也跟著停了下來,抬手碾了碾謝介的耳垂,綿軟到讓他愛不釋手,他最近很喜歡做各種卡在極限範圍的親密之事。他不明白他為什麽著急,明明以前他從不會有這種急迫之感。這種感覺太新鮮了,奇妙又刺激。


    “對啊!”謝介合掌而讚,茅塞頓開,覺得整個世界在一瞬間都光明了起來。


    房朝辭覺得他的眼睛裏也充滿了光,讓人無法移步。


    兩人終於出了宮門,房朝辭並沒有著急去太府寺,而是帶著謝介一路直奔六部橋那邊一個叫丁香餛飩的鋪子。香飄十裏,湯鮮肉美,隻排隊的時候,謝介就已經給生生等餓了。


    這一次,謝介那一套給錢插隊的辦法就行不通了。


    因為一眼望去,半個鋪子裏都是穿著緋色朝服剛剛從大內出來的官員。六部橋就介於行宮和各個官署的過渡地帶,能來這兒吃東西的,不是宮裏的,就是府裏的,誰也不缺那幾個錢。反倒是插隊給錢,容易被誤會成是看不起對方。


    這附近類似於丁香餛飩的鋪子還有不少,大啟就是這麽一個親民的朝代,做生意可以做到皇城根下。隻要早上上朝的時候別出來礙事,擋了哪位大人趕著入宮的道,那肯定是不會被人找麻煩的。


    甚至朝臣之間也愛互相安利、種草拔草,好比這家丁香餛飩,名氣之盛,靠的就是口碑。據說連神宗都特意命人來買過。


    這邊的物價也比外麵的高,從和寧門到朝天門這一段最南端的天街,簡直就是奢侈品一條街。東西到底好不好不知道,但貴是肯定能保證的,絕對是大啟第一貴。


    謝介對錢是真沒什麽概念,聽那邊說時鮮的茄子要十幾貫錢也能信以為真,還對房朝辭說:“看我對你多好?房租一日都不夠我府上買一斤茄子的。”


    房朝辭也跟著吹捧讚歎:“是的,謝世子仁義。”


    小世子坐在店家的四方桌子旁,極力想讓自己顯得不要太驕傲。但那小胸脯挺的,那小眼神飄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拯救了全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政府:這既不是一個外來詞,也不是一個現代詞,在宋代就已經有被用來指代由宰執、參政組織的處理朝政的領導班子了。就和“中國”這個詞一樣,和現代的意思有差別,但古人真的會用。沒什麽維和不維和的,以上。


    *丁香餛飩這個也是南宋真實存在的鋪子,十分得官員的喜歡,但也是真的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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