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江左,鳳凰山,謝宅。


    謝介這一昏,就從五月仲夏,昏到了七月孟秋。


    在對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錯過了……五月的觀魚摘瓜,夏至采蘋;也錯過了六月的南湖泛舟,荔枝蘸醬;差點連七月三連的大節七巧、中元以及中秋都一並略過。


    幸好,隻是差點。


    謝世子最終憑借著驚人的意誌力,以極其風騷的走位,卡在中元節之前,不早不晚的醒了過來。


    了解謝介的人紛紛表示,這確實是隻有謝世子能幹的出來的事情。


    謝世子是個頑主。不是流連花叢、狎妓冶遊的那種玩,而是生活奢靡、揮霍無度,把享樂當做事業,視之為熱情所在的玩。一年十二個月,一個月三十天,他天天都能玩出新花樣,保證生活質量,過的有滋有味。


    換言之,錯過了哪一項玩樂,都是在要謝介的命。他怎麽可能不努力在大節日之前醒過來?雖然還是錯過了乞巧節,但還有中元節和中秋節在等著他,這叫及時止損。


    剛醒的時候,謝介的意識還很模糊,就是那種仿佛身體和靈魂不在同一位麵的感覺,說不上來的難受。


    但再難受,也沒有當他聽到女使小聲告訴他,他錯過了多少應節應景的宴會後難受。


    謝介躺在素朱漆床上,盯著珠簾翠帳發呆,好像是在追憶夢中的光怪陸離,也好像隻是單純的不知今夕何夕。


    宅老(管家)、醫官們得信進來時,謝郎君已然能夠直起身子了。好吧,其實是力大無窮的女使把他扶起來的,讓他得以半坐半歪的靠在流蘇枕上,假裝自己可以坐直。與他往日裏仿佛沒了骨頭的那種京癱坐法也並沒什麽區別。


    散漫的陽光透過闌檻鉤窗,帶來了午後閑雲卷舒的愜意。


    床榻上的貴人,擁有粉團似的明眸皓齒,中月似的春花之色。不笑的時候,眉如遠山,即可入畫;彎月一笑,又仿佛沾了夏末的孩子氣,瞬間就鮮活了起來,好似一場人間煙火。不管是怎麽樣的形態,舉手投足俱是龍章鳳姿,顧盼生輝。


    年輕的醫官學徒隨著師父邁過門欄,第一次鬥膽抬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小學徒自己都說不上來這一刻是種什麽感受,隻是耳邊莫名的響起了一位朝中大人的感慨:人的命,天注定,有些人仿佛生來就是該享受這場人間富貴的。你說氣不氣?


    小學徒當時以為那位大人指的是他自己,如今見到了傳說中的謝世子才反應過來,這才是話裏的主角。


    以及,他終於找到話回稟那位大人了——氣也沒用。


    謝世子的娘是為國家立下過赫赫戰功的鎮國大長公主,謝世子的爹是海內皆知的大文豪謝鶴,更不用說他父族和母族的背景……謝世子這最起碼得是上輩子拯救過天下蒼生,這輩子才能投這麽一個好胎。他可以理直氣壯的漫不經心,像極了受盡寵愛的小混蛋。


    謝介隻打量了眼屋中多到快要站到敞廳外麵的人,便渾不在意的放下了。


    他理所當然的享受著女使的伺候,醫官的診脈,連半躺著都要前呼後擁。一如他昏迷的時候那樣,天天有人按摩翻身,疏經通脈,小心翼翼的請安問詢,仿佛哪怕他睡著,世界也依舊在圍著他轉,至少江左的謝府是這樣沒錯。


    等醫官們一一上前看完,開始會診討論了,謝介這才昂了昂下巴,示意宅老緩步上前,好生的瞧了他一遍。


    謝家的宅老也姓謝,是謝家的世仆,以前給謝介的祖父當過書童,後來被派去了謝介的父親謝鶴身邊管事,謝鶴不幸去世後,宅老就隻一門心思的守著唯一的小郎君過了。看著謝家的獨苗從粉團變成玉人,捧著他,寵著他,心疼著他。


    哪怕謝介此時精神奕奕,宅老也能睜眼瞎似的真情實感道:“咱們郎君逢此大難,瞧著都沒個好樣了,真是遭了大苦。”


    謝介對於自己昏迷後的事情其實是完全沒有印象的,也沒覺得自己遭了什麽罪,不外乎比往日裏多睡了些日子,連骨頭縫裏都透著一股懶。他如今的身體還不大聽使喚,隻能虛虛歪頭,像個側臥的磨喝樂那樣,對宅老直言:“我很好啊,你可別哭我,反倒惹我頭疼。”


    謝介這話聽上去真的是討嫌極了,好像別人擔心他,都擔心成了罪過。


    但宅老是看著謝介長大的,對他再親近不過,很是了解自家郎君的與眾不同。謝介不是不領情,隻是單純的不會好好說話。宅老想著,這也不能怪我們郎君啊,因為我們郎君合該就是這般目下無塵的!


    “郎君為何愁眉緊鎖?”宅老再次關心,他對發生在謝介身上的任何一丁點情緒都十分敏感。


    下麵的醫官們俯首帖耳,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覺得這位養尊處優的世子有半點的鬱氣。可人家宅老說了,我們郎君不開心了,那也就是郎君不開心了,必須得順著。


    謝介也沒含糊,他確實是有些不高興的,撇撇嘴,掰著手和宅老細數:“我沒吃上五月的炙鵝、楊梅、蜜棗、枇杷,還有六月的花白酒、蓮子、菊花茶、大粉桃,更不用說一整個夏天的冰雪涼水荔枝膏*,你說我能開心嗎?”


    以此類推,他還錯過了多少好玩的,好看的?江左的夏天有意思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說著說著,謝世子就真的長籲短歎了起來,像個偷學大人、強說憂愁的半大孩子。他倒是不缺這些,可隻一想到自己這次錯過了,便隻有來年才能被滿足,他的心就像是走了水,火燒火燎的不得安生。


    就好像他錯過了一個億,悲傷有那麽大。


    宅老遇上這樣沒心沒肺的場麵,依舊能夠從容麵對。但是來自京城的醫官們,就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內心的臥槽了。雖然他們在雍畿時就聽說過謝世子腦子有坑的傳聞,可也沒想到他能坑成這個鬼樣。


    謝介謝世子在雍畿,那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哪怕不知道他的大名,也肯定聽過他的小名——豚兒。


    這是打從太-祖起,就時常掛在大啟朝曆任皇帝口中的小名,從這質樸的小名中就能看出整個皇室對謝介最大的期待:賤名好養活。


    隻要謝介能高高興興的長命百歲,就是他對整個家族最大的貢獻,真情實感的那種。


    據不可靠消息稱,文帝,也就是謝世子的表哥,在戰場上被萬箭穿心時,最後一句念的不是懷孕的皇後,也不是皇後腹中的麟兒,而是……“豚兒要傷心了”。


    “豚兒”這一響當當的惡名,便這樣從大內傳遍全國,是太-祖祖訓中唯一一個沒有被抽死的衙內。


    滿朝文武對於幾代皇帝都心心念念著這麽一個紈絝,自然是很有意見的,奈何謝衙內實在是太過無能,沒用到了連欺男霸女、仗勢欺人都不太會的地步,頂多是和不學無術的神宗一樣,文不成武不就,連參他一本,都像是在欺負老弱病殘。


    真殘,《本草綱目》裏故腦殘者無藥可醫的殘。


    就拿兩三年前,謝介在江左有救駕之功這事來說好了。


    謝介當時是伴著文帝一起回江左祭祖的,誰也不知道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麽,總之傳回雍畿的消息就是官家遇險,幸而並無大礙。因為什麽都不會、年紀又小的謝介,莫名其妙的就為文帝擋了一刀。不等朝中的陰謀家們琢磨出這是不是文帝為了給表弟封爵造勢,故意捏造出來的假新聞,謝介就已經用救駕之功和文帝換了一條街。


    一條位於久無人煙、荒郊野嶺的老家行宮旁邊的大街。


    謝介沒有得寸進尺、挾恩圖報,但隻把文帝的命等價了一條荒街,也是蠻令人唏噓的。大人們的小陰謀、小詭計,就這樣胎死腹中,哭笑不得。


    哪怕是嘴巴再毒、再刻薄的老臣,也沒辦法就這件事情說出個子醜寅卯,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也不知是誰,不甘心的譏了句,這謝世子怕不是腦子有坑?


    然後,這話幾經轉手,就不脛而走,全國皆知了。還丟了個“怕”字,直接就是世子腦子有坑。


    幾個醫官再一對比了謝介醒來後的種種表現,算是徹底坐實了有坑論。這哪裏是世子,根本就是個柿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前排兜售謝介牌柿子,皮薄,餡甜,還好看!【喂】


    ps:男主目前是外表長大了,但內心的精神文明建設還沒跟上,大家多體諒。蠢作者會努把力,讓他爭取以後慢慢厲害起來的。


    又ps:文中各個月份的活動、食物,主要參考的是《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和《夢梁錄》三本古籍,古人真的很會玩。


    冰雪涼水荔枝膏*:就是冰鎮飲料+最早的水果味冰棍,北宋就有了,夏天特別好賣,就問你怕不怕!


    磨喝樂*:玩偶的起源。


    重要通知:蠢作者從2號開始,將會和基友出國采(旅)風(遊),8號晚上回家。因為是在海島上,預計信號會很差勁兒,大概就不怎麽上網了。


    不過蠢作者有存稿,親們莫慌,會全部定時存在存稿箱裏,保持一日一更。隻是不能這七天裏沒辦法感謝霸王票了,親們見諒。


    以及,如果……晉江抽風_(:3」∠)_會發生什麽那蠢作者就不敢保證了。請來和我一起祈禱晉江不抽風吧,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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