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風,層層疊疊的雲被子牢牢包裹住了月光,暖江市郊外的一處建設中的工地上,站著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師傅,我們大半夜跑這鬼地方來幹什麽啊?你不會真的相信吧。”稚嫩的童音,一個穿著道袍、剪著西瓜頭、約莫十歲的小道童扯著自己師傅的大衣袖,狠命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像吃了一碗麵條。


    老道士拍開徒弟的手,讓徒弟自己塞口袋裏暖暖,他那通紅的臉不知道是興奮的還是凍的,手裏攥著的寶貝桃木劍上都留下了一把汗漬,“拂熙,為師今兒個帶你見見咱們這條道上的大師!”


    拂熙小童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天南地北的“大師”都快見完了,也不差這一個。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包,“師傅,我們要是再不走,那東西出來了,就完蛋完蛋了。大師沒出現,你先把自己蹦躂沒了豈不是太虧了。”


    老道士遺憾地揮了揮那把老舊的桃木劍,重新背回背上,他的老手顫抖著從懷裏掏出兩張黃符,像供奉祖師爺一樣虔誠地拜了三拜,再看了三眼。老道嘴裏念著晦澀的咒語,黃符慢慢懸空,“噌”的一下,便鑽到兩人身體裏去了。


    “可惜了,可惜了,老道就得到這麽兩張斂息符,沒想到今天竟然拿來,拿來‘追星’了。”老道士的老臉上終於起了心疼的褶子,那張正氣凜然的臉配上那吝嗇的表情,說不出的怪異。“拂熙,走,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打不過那土裏的東西,我們還是藏得住的。”


    工地其實已經停工三天了,晚上停工。這種時候,根本就沒有生氣。午夜,子時,那先前師徒關注的土坡突然自己抖了起來,碎石嘩啦啦的滾落,聽起來倒真是瘮的慌。抖了一會兒,連土坡上的草都開始滑動的時候,泥土瞬間炸了開來,沙石都誇張地飛了好幾丈遠。這時,整個工地的氣溫猛地下降,土坡周圍都凝上了一層寒霧。


    鬆散了的泥土中間,慢慢浮起了一口巨大的箱子,沙土落地,那空中停著的竟是一口破碎的棺材!棺材的蓋子猛地打開,順利地像是沒有釘上釘子,四溢的寒氣根本就停不下來。一道影子從棺材裏直立起來,衣衫破碎,四肢僵硬,皮膚幹癟,獠牙擠在嘴裏嘴外,一張大嘴閉也閉不上,至少是幾百年前的人物了。


    沒有月亮,僵屍衝著天空發出一陣尖銳的嚎叫,不像人,也不像動物。


    “半夜三更不睡覺,在別人家門口吵什麽!”在僵屍尖叫的間隙,工地的四麵八方都傳來了異常清脆的女聲,似乎飽含著怒氣甚至怨氣。老道小童皆一震,偶像來了!


    土包邊的寒霧一下子散開,空氣中一陣劇烈的波動,空間就像哈哈鏡的鏡麵,慢慢扭曲,隱隱約約顯出一扇月亮門來,倏地,空中出現了一條白皙勻稱的大長腿,再眨一眼,土包邊已經站了一個裹著厚實棉襖的長頭發女人。棉襖的領子高高豎起,幾乎把女人巴掌大的臉蛋全擋了進去,暴露在外的桃花眼,顯得格外靈動。


    僵屍轉向女人的方向,嘴裏的寒氣盡數湧出,白色的氣體裏纏繞著極細的黑絲,他自己也嚎叫著衝向女人,活像狗見了肉包子。


    “嗞嗞,幾百年沒刷過牙的口氣,你也好意思噴出來。”女人棉襖的扣子迅速散開,她極細的腰間赫然掛著一把泛著暗光的銅錢劍。與此同時,那張絕色的臉蛋完完全全地顯露出來,她是簡繁!


    簡繁甚至連咒術都不曾念過,銅錢劍出的瞬間,一張黃色符紙也已經飄在了劍尖上,“當”的一聲,僵屍自己撞上了銅錢劍,那張黃符正正好好地貼在了那個倒黴蛋的眉心處。僵屍當場被定住。


    “沒說你笨,你偏偏趕著承認,真是可憐了你這百年光陰。”簡繁的銅錢劍重回腰間,連棉襖都已重新裹得嚴嚴實實。她臉上的譏誚根本沒有隱藏,不過她很快又打了一個哈欠,掩了下去。


    此時天空烏雲盡數散去,月光為簡繁扯上了一道淡淡的影子。她的影子裏忽然分出一道,在僵屍的腳邊繞了一圈,僵屍便自燃了起來。這火光自是不正常,冷幽幽的,鬼火一樣,那玩完了幾百年的僵屍的臉上都開始浮現出痛苦,偏偏動彈不得、嚎哭不得,忽略他那黑炭一般的鬼臉,倒是有幾分可憐兮兮。


    僵屍化為青煙的那一刻,那團獨立的影子開始膨脹,像眼鏡的霧氣慢慢轉淡而至清晰的感覺,飛速長至了大概一米九幾,顯現出了一個男人。男人和簡繁一樣長長的黑發,瑞鳳眼的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完美的希臘鼻直挺而富有魅力,一身繡著忍冬紋的藕色直裾長袍,白玉般的手心握著一隻白玉酒杯,簡直是濁世難遇的翩翩佳公子。


    而翩翩公子一語打破他出現所造成的一片旖旎,他說,“蠢,被人偷窺了還不自知。”眼底漏出的譏誚和簡繁剛剛的神態簡直一模一樣。


    簡繁瞪大了眼睛,一點兒困意和冷意統統滾蛋,她緊緊地盯著優哉遊哉的容難,聲音又上了一個八度,“哪來的混小子偷看你姑奶奶!”


    老道一聽,剛冒出來的星星眼瞬間嚇得收了回去,帶著拂熙小童迅速從躲藏的地方奔到了簡繁麵前,完全沒聽見拂熙“注意您老胳膊老腿”的關懷。


    “福生無上天尊。”老道跑至簡繁麵前之時感覺到簡繁與容難身前竟有微微的氣場阻隔,便立馬頓住了腳步,道了一聲道號,向簡繁問好。至於容難,一個飄在半空中甚至透明的長得不錯的東東,被老道當成了簡繁的鬼使。“貧道道蕪,茅山第二十一代弟子;這是貧道的徒弟,拂熙。貧道聽聞江南一帶出現了大家,便帶著徒弟來此,想見一見道友,討論一番道法。”


    道蕪見半晌無人應聲,不由得抬頭一望,隻見簡繁麵無表情,眼神放空,抖得跟個篩子一般,他糾結地愣住。


    “不必看,這是他們南方人自創的熱身操,效果杠杠的,老道你要不要來練練?”容難搖晃著他的酒杯,仿佛自己躺在貴妃榻上看著戲。


    道蕪越聽越不對,心裏頭不禁覺得帶著這樣的鬼使,還能做事做得完美的小友好生厲害。“小友?”仔細聽,裏頭還有一丟丟崇拜。


    簡繁回過神來,見自己還在這個郊外的冷風呼嘯的荒地,忍不住撇撇嘴。道蕪正要開口,簡繁便抬手阻止,她認真地與道蕪對視,嗓音與剛剛相比多了一絲嚴肅。


    “親,說人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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