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製著自己的心不會跳出來,呼吸不會紊亂,聲音不會顫抖,用力扯了扯麵孔,猛地轉頭。衝著趙光義莞爾一笑:“依大人看,是不是呢?”聲音利索中帶著一份輕佻,眸子雖然看著趙光義卻似乎透過趙光義看著遠處,沒有聚焦。


    小桃這一張口,像一把錘子砸在了趙光義的心上,他幾乎要站不穩。無數夜晚在他夢裏纏繞的小桃,有許多種情態,嬌憨的,俏麗的,傻氣的,輕盈的---卻唯獨沒有這一種,把成熟、嫵媚、風韻、放浪都糅合在一起的複雜。是她變了?還是她不是小桃?趙光義吩咐屬下,讓船再靠近些。他好看清小桃。


    小桃索性把身側的簾子拉到一旁,露出了更多的身形,一身豔麗的桃紅衣裙,發髻上一支白玉釵,豔而不俗。小桃繼續笑道:“不知道大人口口聲聲要見所謂真正的桃娘,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小桃的這副情態,讓趙光義的心像堵上了什麽似的,久久說不出話。他的迫切。揪心,痛楚,在小桃的雲淡風輕下,都像笑話一樣。而且,她在笑。她的笑容看著很純熟。雖然是笑,卻不帶任何情愫,看不出是開心還是勉強還是譏諷,似乎都不是,似乎有都有點。這是風月場所那些女人慣常的笑,他見過,卻沒想到有一天會出現在麵前這個女人臉上。趙光義打量了小桃許久,才說出一句話:“沒什麽意思,我隻是掛念。想看看。”


    這句話讓小桃的心好像在刀上滾了一下,頓時疼得有些哆嗦,麵上也是一怔,趙光義迅速地捕捉到了這一怔,聲音是難得的柔和:“我想看看,她好不好。”


    小桃的眸子裏劃過一絲疼痛,緊接著是朗聲大笑:“哈哈哈---”她好得很,南唐是她的家,怎麽會不好?可她又哪一天舒心快樂過?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小桃笑了很久,直到笑出了眼淚,終於能借著笑,把這心疼錐出的眼淚掩飾一下,小桃用絲帕擦了擦眼角,笑道:“這要是讓旁人聽見了,還真以為大人是個性情中人呢。[.超多好看小說]指不定還埋怨被大人惦記的那個人多麽不識好歹。”亞乒剛劃。


    話中帶刺刺得趙光義心頭疼痛,不由苦笑道:“我不是性情中人,但我是個固執的人。我認定的人,想變,也變不了,想忘,也忘不了。”趙光義的聲音有些微顫,“回來吧,桃宜。”


    小桃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保持住身子直立著,拚命攥著自己的手心,直到掐出了血,身體上的疼才抑製了心近乎鞭笞雷打的疼。小桃側過了臉,竭力笑道:“大人是不是認錯人了?我還是先和大人講講我的經曆,大人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再說,免得移錯了情。”說完小桃開始緩緩講述,自己是從十六歲進入教坊,如何學舞-----


    趙光義隻吩咐讓船靠得更近一些,好聽得更清楚些。明明知道她就是小桃,他根本沒有用心去聽她講的那些鬼話,他隻是想挨得近一些,看得清楚一些,一見到小桃他就方寸大亂,所有的心思謀略似乎都跑到了爪哇國。


    直到身邊的侍衛不得不提醒道:“大人,不能再繼續靠近了,這裏已經過了江心,再用不了多久就到了南唐的岸邊了。恐怕有詐。”


    趙光義猛地回頭,這才發現在自己一次次命令船靠近的時候,南唐的船在不停緩緩後退,小桃講故事的這一會兒,已經退出了很遠,離南唐的岸邊已經咫尺可見了。好一個講故事啊!趙光義看著仍然在幹巴生硬講經曆的小桃,苦笑了一聲:“好了,不要講了。”說完抬眸看著陳述目光陰冷,“故事我也聽夠了。就在這裏換人吧。”


    說完命侍衛把船艙裏的窅娘帶出來,窅娘的手被繩子從後捆著,兩個侍衛手裏都是寒光淩厲的刀。趙光義冷冷道:“想讓她活著,就別耍花樣。”


    陳述豈敢拿窅娘的命開玩笑,隻好命人把小桃從船艙裏扶了出來,兩艘船靠得很近,窅娘和小桃分別立在兩隻船的船頭,南唐這邊的侍衛上前一步拉上了窅娘,趙光義扯上了小桃。


    幾乎是電光火石的一刹,侍衛用力把窅娘拽到了南唐的船上;陳述按計劃去抓小桃的手,想在換人的一瞬把小桃扯回去。


    然而就在緊要關頭,小桃幾乎沒有思考,下意識地就被趙光義扯上了船,並沒有伸手給陳述。陳述不由大喊:“桃娘!”


    小桃的心像被油煎火燎一般,她不敢回頭看陳述,也不敢抬頭看趙光義,趙光義大聲喝道:“立刻返回!”隻是這裏離南唐已經太近了,很快從岸邊的蘆葦叢裏已經緩緩開出了戰船,一隻,兩隻----後麵還有多少,在夜色的掩映下看不清楚。趙光義帶來的那幾隻船根本不是對手,而對岸大宋那裏的戰船也來不及支援。


    小桃咬咬牙,扯著趙光義縱身跳進了江水裏。早春的江水,寒涼中帶了一絲春回的溫熱。熟悉水性的小桃用力深吸了一口氣鑽進了水底,拉著趙光義向大宋的岸邊拚命遊著。趙光義隻怔了一下,便隨著小桃的方向一同遊,漸漸地超過了小桃,在小桃的前麵把水劃開,可以讓她省些力氣。


    陳述看著眼前突然的一幕愣住了,過了好久才像反應過來似的看著從另一隻船裏緩緩走出的祁正修,有些張口結舌:“我,我去拉她了,不知道怎麽的沒拉住----”


    祁正修立在船頭,長長的雪白衣袂在月色下隨風飄著,有些落寞地出塵。沒有拉住,緊要的關頭,她放了手。縱然他料到她會放手,卻沒料到她會跳江。如今的她,真是聰明。祁正修的唇角勾了起來,不知道在笑自己,還是在笑老天。


    陳述看著笑得失落的祁正修一頭霧水:“子介,還追嗎?”


    祁正修輕輕抬了抬手:“罷了。”還追什麽?船好追,水裏的人怎麽追?一行戰船又緩緩撤回了唐地,在江麵上劃起陣陣漣漪。一如祁正修無法平靜的心,他可以算到很多事,卻一直算不清那個他本該最熟悉的女人。


    小桃和趙光義在江裏遊著,耳邊的喧囂都漸漸遠去,隻有水劃開的陣陣聲響。趙光義忍不住回頭看看,借著依稀迷蒙的月光,水裏的小桃像個精靈般遊得輕盈。趙光義的胸中有股久違的熱浪,那江水,也不覺得涼。而在這江裏的奪命而逃,在是他最記憶裏最驚心動魄的美。


    過了許久,水漸漸淺了,江底的泥沙也越來越近,小桃知道要靠岸了,猛地從江裏抬起頭來,看了看四周的荒涼,這裏應該是北岸,但不是宋軍駐紮的那裏,隻是一處荒灘,大片蘆葦叢生,遠處似乎有幾戶人家。百度嫂索#>筆>閣—三更桃花鼓


    兩人上了岸,小桃不禁問道:“這是哪兒?你知道嗎?”


    小桃隨意的問話讓趙光義一愣,這種不生分的語氣,才是從前的他和她。趙光義隨即答道:“不知道,但是看星宿的位置,應該在駐軍的西側,離得不太遠。”頓了頓,看著小桃說道,“這才像真正的你。”


    小桃像被刺了一下,抽了抽嘴角,語氣有些玩世不恭:“不過是個問題,有什麽像不像的。大人著魔了吧?”說罷看著趙光義哂笑道,“我看大人還是不要在這裏說這些沒用的了,趕緊把衣服弄幹了回營寨是要緊。”說罷低下頭把衣裙上的水擰了擰幹,也沒有避忌趙光義,把外袍解了下來擰幹水,露出了雪白的肩和胳膊,胸以下的襦裙緊緊貼在了身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月色下顯著格外的魅惑。


    趙光義急忙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來擋在她側麵,皺眉沉聲道:“也許夜裏還有人在附近進出。”


    小桃哈哈大笑,把水擰幹後,將外袍重新穿上,一邊係帶子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們這種人,被人看看又怎麽了?給了銀子,摸摸都行。”說完指著自己的胳膊說道,“摸這裏,二兩銀子。”又指著脖子,“這裏五兩銀子,也就大人的一頓飯錢。”


    “夠了!”趙光義皺眉用力捏上小桃的肩,“八年了,你為什麽還要不停地錐我的心?如果你真的能幹脆利索地把我當個沒用的慫包,在你心裏也沒有一絲我的位置,剛才你就不該拉著我跳下江,而應該看著我被南唐的人抓回去,那不是才是你們的計劃嗎?”


    趙光義的一席話把小桃的心揉捏得粉碎,所有的自如,所有的不恭,都從小桃的臉上悄然滑落,過了半晌,小桃的臉上勉強擠出個笑,看著趙光義目色空洞:“因為我賤啊。”說完木然地攥上裙角,卻發現已經攥不出水了,隻好笑笑掩飾著尷尬,“在你們眼裏,不一直都是這樣?這有什麽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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