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後世有句詩言: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李流光現在的體會正是如此。從離了協會,他便同霍節一路疾馳。傍晚和風如絲,吹在臉上酥酥癢癢,說不出的舒服。


    跟著的護衛見他興頭好,湊趣地喊著要賽馬,一路大呼小叫不亦樂乎。李流光也不管他們,跟霍節打馬跑在中間。不過一會,他們就到了雲米種植區,路邊的指示牌表明了這屬於李流光的私產,任何人不得允許不能隨意進入。李流光駐足看去,黃土壓實的小路兩旁時不時有拖拉機路過,雇傭自協會的學徒們勤勤懇懇地為他工作著。


    護衛諸人見慣了這種情形,倒不似長安城的百姓一般興奮地指指點點,隻偶爾湊一塊私語幾句。無非也是機關獸比人力強太多等等。霍節視線掃過拖拉機後麵怪異的機器,想到什麽:“雲米的種植已到尾聲了罷?”


    李流光點點頭。


    再有一兩天的功夫,數萬公頃的土地便該全種滿了。他對雇傭學徒們的表現十分滿意。不管這些學徒為著是星器還是別的,對他的要求都一絲不苟地執行了下去。肖永章最初還擔心這麽多學徒不好管理,有心挑些毛病立威,結果不須他鞭策,一眾學徒都十分努力。


    眼下隻需李流光驗收過後,便可以他踐行承諾的獎勵了。比起初來長安,現在他手握文拾商會的大筆訂單,可謂是財大氣粗。承諾給學徒們的獎勵根本不算什麽。他現在倒是想把這種雇傭繼續下去,無論是煤氣廠的建設還是煤氣管道的鋪設,有學徒們的加入應該都可以提升不少的效率。


    煤氣廠的建設問題不大,煤氣管道鋪設的話……工作地點是個問題。不知學徒們是否會介意去長安城內工作。不過想一想他們為了星器連種地都肯,下凡到世俗工作應該也是可以的罷?


    李流光沒什麽把握地想,實在不行便隻能提高獎勵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他現在掏出的星幣,日後總要靠這些學徒們全部賺回來。


    這些念頭閃過,他突然看到霍節警覺地看向協會的方向,低聲問:“七郎可聽到什麽?”


    “咦?”


    李流光豎起耳朵,隱約聽到了“哐嘡、哐嘡”的聲音順著風聲自後方傳來,有些像是蒸汽動力車行駛的動靜。這便是聖域生產的蒸汽動力車的缺點,往往來動起來聲響太大,隔著老遠便聽到了。不似李流光從星盟租借的拖拉機,已是十分成熟的產品,駕駛起來動靜小得多。


    這個時間……李流光抬頭看了眼西墜的金烏,從馬背上的挎包中摸出一個單筒望遠鏡朝著後方看去。果不其然,一台黑色的蒸汽動力車出現在鏡頭中。雖然奇怪怎麽會有術士在這個時間離開協會,他也並未多事。放下望遠鏡,示意眾人讓個路。


    “是有術士出行,讓車先過吧。”


    他控馬後退了一步,眾多護衛紛紛跟隨。幾個眨眼的功夫,剛剛還離著甚遠的蒸汽動力車開到了眾人的視線範圍內,並飛快駛過,揚起了漫天的黃土。


    “呸呸呸!”


    護衛們不滿地怒瞪著遠去的蒸汽動力車,李流光被護在中央倒是還好點。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剛剛蒸汽動力車駛過時,他隱隱感到車內的人似在打量自己。


    轉念他又覺得大概是多心了。協會術士上萬,他認識的人不過九牛一毛,認識他的人也沒多幾個。倘若車內真是認識他的術士,決計不會如此無禮。說不得對方將他們當做凡人,正心中斥責他們沒有下馬行禮,膽大包天呢。


    至於為何沒有停車擺出仙人的威嚴,許是有什麽急事罷。


    他沒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繼續盤算著雇傭學徒們的計劃。然和他想的相反,遠去的蒸汽動力車內,位於後座的兩人緩緩收回視線。


    “剛剛過去的便是李流光罷?”


    開口的是一個還算俊朗的中年男人,隻是蒼白的臉色和萎靡的神情破壞了那份俊朗,讓他顯得暮氣沉沉。


    男人身側,做術士學徒打扮的年輕男子細聲道:“正是李流光。”


    “果然是年輕有為。”


    這句說的頗有些陰陽怪氣,車內的人卻沒什麽意外的表情。中年男人名為陶信柏,出生於聖域陶家分支,是長老會成員、四階術士陶玄如的遠親。陶信柏所在的這一支早早便離開聖域前往了協會定居,這些年在協會的發展並不怎麽如意,隻是勉勉強強傳承了下來。到了陶信柏,資源的短缺和天賦的一般,讓他早早熄了研究進取的心,隻想著縱情享樂過完一生。


    也因此李流光到了協會已有半月有餘,他隻是略微關注了下,其他便沒有了。


    眼下,陶信柏回憶著李流光恍如疾風般的崛起,輕輕哼了聲。他自己天賦不行,最是恨這種天賦異稟之人。


    “盧商維說他是個妖孽,有幾分把握?”


    “呃……”做學徒打扮的男子愣了下,小心道:“大約是有七八成把握吧。不過您知道,是不是妖孽這種不好看出。當年……”


    陶信柏擺擺手製止了對方繼續說下去。他當然知道妖孽是看不出來的。當年盧綺娘不就是如此麽?大唐皇後砸下重禮,求他看看盧綺娘的不對勁之處。結果他什麽都沒看出來,憑白得罪了盧綺娘那個女人。


    想想盧綺娘,再想想李流光,兩人的飛速崛起頗有相似之處。又有李流光對《元素周期表》的解讀,難怪盧商維懷疑這又是一個妖孽。


    他扯扯嘴角,妖孽又如何?聖域都要沒了,以後術士們和凡人再無區別。天賦再好,李流光也不過是個略懂些研究的世家子弟罷了。至於長老會傳言李流光背後站著晨曦同盟,他才不信呢。當年長老會也是這般說盧綺娘的,結果直到盧綺娘身死,晨曦同盟也沒現身。不是兩人虛張聲勢,便是晨曦同盟早已衰落的不成樣子了。


    無論哪一個是真相,待長安事了,他都能一指頭捏著李流光不敢動彈。


    這樣想了想,他的心情好上不少,也有耐心問一句:“盧商維急匆匆要見我,到底為著什麽事?”


    做術士學徒打扮的男子小心侍奉了半天,終於等來了這句話,連忙抓著機會匆匆把長安城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等一下。”


    陶信柏不耐煩打斷他。“長安城禁散不正是你們的計劃嗎?”


    做術士學徒打扮的男人小心道:“郎君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還說服殿下莫要輕舉妄動。可事態發展現已超出郎君控製,郎君聽到消息監察寺已查到神仙散來源,萬一繼續查下去壞了仙人您的大事……”


    陶信柏不以為意:“監察寺查到神仙散來源又如何?他們難道敢繼續查下去?”


    做學徒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提醒道:“監察寺主官沈傾墨跟李流光關係莫逆,郎君也是擔心……”


    “李流光?監察寺跟李流光怎麽扯上的關係?”


    說來李流光崛起太快太突然,就像是憑空冒出一樣。無論是聖域還是協會,對他的過往都不甚了解。隻是傳聞他出身晨曦同盟,似又隱隱聽說他是三階術士程彥中的侄兒。各種消息紛擾,也不確定到底哪個真哪個假。


    陶信柏便是如此。他隻知道李流光崛起突然,靠著手中有幾樣星器妄圖建立第二個協會。乍然聽到李流光還跟世俗中皇權牽扯,第一反應是疑惑。


    好在做學徒打扮的男人事先有準備,當下一五一十從去年齊王派沈傾墨到晉陽辦事說起,一直說到兩人一同從安北回來。“……二人在安北同患難,交情不一般。郎君聽說李流光同協會來往過密,擔心沈傾墨求到他麵前。”


    陶信柏的臉沉了下來。


    神仙散的來源是什麽,他比身旁男人更清楚,是萬萬不能讓協會注意到的。陶家在西域的布局尚是小事,被發現神仙散跟曲家香料同出一源,陶家在聖域可就再無立足之地了。


    當下陶信柏當機立斷:“回協會。”


    “您?”做學徒打扮的男子驚愕出聲。


    陶信柏對自己的行為並不解釋,隻是冷淡地看著他:“你去告訴盧商維莫要在拖延了。”


    說罷黑色的蒸汽動力車緩緩拐彎,朝著協會返去。做學徒打扮的年輕男子還想要說什麽,可看著陶信柏冷淡的表情,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仙人畢竟是仙人,哪怕跟著仙人久了,他怎麽看對方跟自己都沒什麽區別,可長久印刻在骨子裏的恐懼,依然讓他不敢多嘴。


    “哐嘡、哐嘡、”


    風聲再一次帶來蒸汽動力車行駛的動靜。隻是這一次,聲音的來源是在前方。


    走了沒一會的李流光無奈地再次勒馬停住,心中忍不住猜測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怎得平日極少離開協會的術士們今日竟似趕集一般,這才沒一會的功夫,都遇到兩次了。


    思緒間,黑色的蒸汽動力車出現在眼前,看都不看駐足在路邊的李流光等人一眼,徑直行駛了過去。漫天黃土飛揚,連續不斷的“呸呸呸”聲很快響起。


    李流光:“……”


    霍節打馬過來:“剛剛這輛車好似同剛才過去的是同一輛。”


    “你怎麽認出的?”李流光好奇道。


    聖域出產的蒸汽動力車外形都一樣,現在這個時代又沒有車牌一說。李流光見過的蒸汽動力車不少,在他眼中都沒什麽區別。不想霍節竟是能認出來。


    “……就那樣吧。”


    這個問題難住了霍節,他遲疑道。不過他確定兩次都是同一輛車。


    “這樣……那下次再見你還能認出來嗎?”


    霍節肯定道:“能。”


    李流光滿意地頜首,悄悄把車裏的術士記在了小本本上。下次萬一再碰到,他也一定要讓對方體驗體驗什麽叫黃沙覆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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