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明宮。


    今天的天色略有些陰沉,不到傍晚屋內的光線便受到了影響,早早點起了燈。聖人慣常住的暖閣內,向南的幾扇窗戶大開著。有風打著卷,吹來了不知哪個方向的小娘子的歌聲。


    “砰!”


    一身石青色常服的聖人歪靠在軟榻,將手中剛看完的安北密折丟到身前的桌幾上,神色不辨喜怒,輕輕哼了聲。


    “五郎還記得自個的身份,我當他被李七郎哄得什麽都不記得了。”


    桌幾前方,整個人看著消瘦了幾分的於懷恩安靜地垂首立於地上,對聖人的話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作為聖人身邊的老人,他心知聖人此時並不需要有人搭話,他隻要安靜聽著便可。


    見他沒反應,聖人也不以為意,似想到什麽突然問道:“安北發現鐵礦的消息,監察寺的人傳回情報幾天了?”


    於懷恩垂首輕聲道:“四天。”


    “四天!”


    軟榻上的聖人又發出一聲短促的輕哼,手指敲了敲桌幾,示意於懷恩將密折拿去。


    “你看看,監察寺的情報都回來四天了,五郎才想起跟朕說一聲。據說紇扢斯的那個固昆還是他派人抓到審問的,總不能說他不知道鐵礦的消息吧?”


    於懷恩依然站的平穩,並沒有伸手去拿聖人讓他看的密折,隻是輕聲替沈傾墨辯解了一句:“許是五郎事多,一時忘了也是有的。”


    “事多?”


    聖人眼睛眯起,冷聲道:“如今他倒是記起了,為的還是李七郎,拿朕出來當李七郎的擋箭牌。”


    於懷恩適時沉默。


    聖人不滿意了,沉沉看了他一眼:“你沒什麽替他說的了?”


    於懷恩躬了躬身子,語氣依然輕緩:“五郎已經長大了。我記得綺娘當年曾說過孩子大了都要有叛逆期的,許是現在就是五郎的叛逆期。”


    他提到綺娘,聖人臉上的表情微緩,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綺娘當初說這番話時的樣子。暖閣陷入安靜,聖人無意識摸索起腰間掛著的雙魚玉佩。因著常年把玩,雙魚交銜處的“綺”字紋理已不再清晰,但聖人並不受影響,一筆一劃都似已刻在了他的心裏。


    好半晌,聖人才麵無表情道:“你去把綺娘留下的那份地圖拿來。”


    於懷恩應了聲,走到暖閣一側的書櫃前,輕手輕腳從最上排的書櫃裏搬出一個約手臂長數指寬、通體碧綠的石頭盒子,放到了聖人麵前。


    看到盒子,聖人一向冷厲的臉上難得浮現一抹溫柔。他伸手摸著盒子上雕刻的並蒂蓮花紋,自語道:“世人皆愛玉,也就綺娘喜歡這種不值錢的石頭。”


    於懷恩的視線順著聖人的動作落在盒子上。碧色而通透的石質十分少見,是來自南詔那邊的東西。他還記得最初是有南邊的商人抱著奇貨可居的念頭在長安販賣這些石頭,哪知根本無人問津。若非綺娘遇到十分喜歡,那名商人大概早就餓死在長安了。


    綺娘還給這些石頭起了個名字叫翡翠,喚人打磨成首飾玉佩。不僅自個帶著,還拿著送他跟聖人。聖人略說了幾句石頭不值錢,綺娘便笑他們不識貨,轉頭把送給他們的全收了回去,自個美滋滋地說要收藏好,留著當做傳家寶。如今這些石頭都被聖人妥帖地收藏著,打算日後賜給五郎的妻子。


    於懷恩不由得想到李流光,他在李流光身上隱約看到了綺娘的影子。若是綺娘還活著,她和李七郎大概有許多話說吧。


    心中微微歎息,於懷恩聽著聖人道:“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綺娘拿來稱呼這些石頭倒也合適。”


    “是。”


    於懷恩附和一聲。聖人反而又沒了言語,摸著翡翠盒蓋出神半天,才動作輕柔打開盒子,從內裏拿出一張折疊起的羊皮地圖,放於桌幾攤開。


    羊皮地圖放在盒中不顯,攤開卻鋪滿了整張桌幾。上麵用彩色顏料繪製了整個大唐的疆域,不僅清楚地標明了各處節度使、觀察使、經略使等駐所,更是重點記錄了各地資源礦產。其中安北附近密密麻麻寫滿了注釋。有聖人知道的石炭、鐵石和螢石,還有聖人完全不理解的天然氣和稀土等字。


    聖人凝視著那一筆漂亮的簪花小楷,語氣飄渺:“綺娘當初花心思畫了這副圖給我,說她知道的都畫在上麵了。從安北到南詔,從吐蕃到靺鞨,我大唐地廣物豐,人傑地靈。她讓我好好守住了,有機會就去挖一挖她標出的這些地方,沒機會就留給後代挖。千萬不要丟了任何一處,免得子孫後代罵我……”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溫和起來:“綺娘常說的那句話是怎麽說的?”


    於懷恩默契道:“達則自古以來,窮則擱置爭議。”


    聖人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整個麵部表情都柔和了下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遙遠的時光之河,眼前閃過綺娘笑語晏晏的樣子。然不過轉瞬,綺娘臉上的笑容消失,看著他的表情變得冷漠起來。


    聖人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消失,重新變回那個冷酷狠戾的帝王。


    “我現在丟了安北,綺娘大約是不高興的。”


    “大家。”於懷恩勸慰道:“綺娘深明大義,自然會明白大家的苦心。所謂有舍才有得,大家舍了安北也隻是權宜之計。”


    “有舍才有得?”


    聖人的視線重新落在被他丟在一旁的密折上,沉默半晌問道:“監察寺的人跟黠戛斯聯係到了嗎?”


    “還沒有。”於懷恩輕聲道。


    “嗯。”


    聖人似不在意,修長有力的手指點在地圖上的安北,隨口吩咐道:“讓人通知五郎,朕會跟黠戛斯一起夾擊回鶻。李七郎想要安北那處鐵礦,讓他自己去拿。”


    於懷恩微微一愣,提醒道:“聖域?”


    聖人漠然道:“那邊一直沒有消息,朕不可能一直等下去,由著回鶻像當初的安史之亂一樣蔓延到不可收拾。朕不是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被他們一番話哄得差點害了性命。”


    “大家聖明。”於懷恩躬身道。


    聖人想了想又說:“你派人送信去皇家術士協會,就說朕已經表現出了誠意,該聖域證明他的誠意了。”似想到什麽,他冷漠道:“他們最小的一個也活了一百多歲了,已經沒多少時間等下去了……這次不管怎樣聖域都是要亂上一亂的。就不知道那邊能不能得償所願了?”


    於懷恩神色不動,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聽到,隻躬身應是便要退下。就在他要退出暖閣之際,聖人突然問了句:“程彥中現在是不是在安北?”


    於懷恩立時頓住腳步,輕聲應了聲。


    聖人沉默片刻道:“你跟協會借用下他們的飛空艇,以給程彥中的名義送一批財物過去。五郎不肯認朕,朕總不能跟他一般計較……”聖人的話語越來越低,“綺娘若是知道,怕也是會不高興的。”


    於懷恩眼中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再次躬身應是。


    ……


    安北


    剛剛下了一場大雪,整個安北銀裝素裹,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往常這種天氣,無論是草原的牧民還是雲中城的安北軍,俱都很少在外麵走動,多是窩在並不暖和的家中,宛如冬眠的熊,盡量地保持著體力。


    但今年卻大有不同。


    霍林河石炭礦的開采讓整個安北治下不再懼怕嚴寒。哪怕是如此大雪,霍林河的建設也並未停下。依托霍林河為生的眾人和平常一樣,該築城築城,該挖炭挖炭,絲毫不受大雪的影響。


    李流光同樣如此。早早吃過午飯,便踩著清掃幹淨的小路,去尋了自家舅舅。


    眨眼的功夫,程彥中已在安北待了五天。他原計劃尋到李流光便帶其回長安。哪知李流光不僅不願意回去,還說服與他同行的曹聰和柳木舟留了下來。程彥中對他們口中的實驗半是好奇半是關心,也便順水推舟留下打算多住幾天。


    他閑來無事,每日的樂趣便在考校李流光。幾日下來,心中不免暗暗吃驚。李流光不僅基礎極為紮實,更是涉獵頗廣,無論他考校什麽,都能答的有模有樣。全然不像是七郎自個說的因著興趣略有接觸,而是隱隱有幾分高階術士的影子。


    然不知何故,七郎雖然學識淵博,連他也暗喜其天賦。但對於術士的相關常識卻淺薄的可憐。問及聖域跟協會,更是一臉茫然呐呐不能言。好在這些對程彥中都不是難事。從昨日開始他便不再考校七郎,而是講述一些他認為李流光需要知道的人事。


    今日正好講到聖域長老會。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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