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點點黑了下來,身上的大氅被冷風吹得獵獵作響。於懷恩從容立於馬上,無視周圍的寂寥寒意,等待程彥中的回應。


    皇家術士協會是一個於懷恩並不陌生的地方,甚至有段時間他跟著聖人同協會走的相當近。如果不是當年那件事……於懷恩眼神黯淡了下來。自那件事之後,聖人視這裏為禁地,竭力避免再來這裏。於懷恩作為聖人的“狗”,自然也來的越來越少。


    和聖域的家族眾多,派係激烈競爭不同,皇家術士協會雖然也有資源之爭,但因為建立的最初是屬於呼朋喚友式的誌同道合,所以這裏的管理十分鬆散,眾人更多像是因著誌趣相投而聚在一起。又因著有聖域的壓力,皇家術士協會不管內部分歧如何,對外表現得都十分抱團,以至於短短數百年,就發展到可以同聖域分庭抗禮。


    這其中尤為重要的一點便是皇家術士協會的風氣比聖域更為開明,從術士的培養上便看得出。在聖域,術士多出自傳承已久的家族,且對聖域之外的人十分排斥。而皇家術士協會則不同,術士的來源廣泛的多。既有傳統的術士家族,又有平民子弟出身的學徒,當然也有大唐貴族。


    程彥中便是後者。


    於懷恩不清楚成為術士的條件是什麽,隻知道程彥中幼而敏慧,才賦優異,被形容為“有特稟異質,迥越倫萃,岐嶷兆於繈褓,穎悟發於齠齡”。他於七歲時被皇家術士協會的三級術士楊館挑中,收為了唯一的學生。如今程彥中剛年過四十,已是二級術士巔峰差一步便是三級術士,即便放在聖域也稱得上一句出類拔萃。


    世人多讚程彥中驚才絕豔,於懷恩想到李流光,便覺得理應如此。民間常說外甥多似舅,李流光以前癡癡傻傻不算,隻他在草原見到的李流光,便同程彥中頗有相似之處,同樣稱得上一句驚才絕豔。若李流光傻病早一日養好,自小被程彥中帶在身邊,多年後會不會又是一個程彥中?可現在,於懷恩想到李流光在草原的諸多舉措,冷硬的臉上微微有了絲暖意。他跟聖人說的不是假話,他確實在李流光的身上看到了綺娘的影子。


    這種感覺無法形容,或是風儀容止,或是行事做派,總隱約有那麽一絲熟悉的地方。


    於懷恩感慨地想,五郎跟聖人不愧是父子,連喜歡的人都頗有相似。隻盼五郎比聖人走運一些,莫像聖人一樣活成孤家寡人。


    他想的入神,先前的侍從已帶著一名術士學徒返回,表示程彥中術士要見他。


    一行人到了協會門口,該術士學徒冷漠地表示程彥中術士隻見於懷恩一人,其他人沒有資格踏入協會的土地。協會做派向來如此,一眾人包括於懷恩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吩咐了幾句,於懷恩上前一步跟著該學徒踏入了協會大門。


    “這邊。”


    該學徒示意於懷恩站在他右手邊等一等,舉手輕輕敲了敲掛在一側木柱上的小鍾。


    清脆的鍾聲穿透了黑暗,伴隨著“叮鈴叮鈴”的聲音,一輛長約七八米,前頭封閉,後麵敞篷的鋼鐵怪車沿著固定的軌道行駛過來。


    於懷恩眼皮一跳,該學徒待車停施施然上了車,隨口報道:“甲-23號,程彥中術士的實驗室。”


    於懷恩跟在對方後麵上了車,沉默地尋了個座位,對周圍陌生的一切視若無睹。


    該學徒大概跟他也無話可說,同樣尋了個座位,自顧自掏出一本《實驗記錄》,就著外麵璀璨的燈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沒走多久,車輛再次停下,很快又有人上了車。對方視線掃過車廂,落在於懷恩身上,麵上不由浮現一抹訝然,顯然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外人。


    訝然過後便是倨傲,來人下巴微微抬起,正要質問於懷恩是什麽人,最先帶於懷恩上車的學徒冷冷道:“莫多事,這是程彥中術士的客人。”


    程彥中三字顯然有一定的震懾力,對方脖子一縮,訕訕地坐到了後麵。


    一路走走停停,時不時有人上車有人下車。於懷恩發現坐下的車輛雖然行駛緩慢,但勝在十分平穩。隻看車上有人看書,有人伏在座椅上書寫著什麽,有人縮在一起打瞌睡,便知道這種平穩才是這輛車所追求的。他扭頭看向車外,發現偶有車輛從其他方向行駛而來。錯身而過的瞬間,兩輛車上相熟的人還會打個招呼。也有人同帶他前來的學徒打招呼,於懷恩記住了對方的名字——程奇。大約是程家人吧。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流光璀璨的燈火仿佛無窮無盡。直到車輛又一次停下時,程奇才起身對於懷恩說:“到了。”


    甲-23號,程彥中在協會中的地盤,是一座前後三進的院子。院內燈火輝煌,最醒目的便是一座高達五層的灰色小樓。於懷恩幾乎一進院子,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於懷恩?”


    “正是某。”於懷恩不卑不亢道。


    燈光下,程彥中大踏步而來。四十出頭的年紀,身量頎長,穿的不是白色的術士法袍,而是一身素色團花錦緞的便服。他不動聲色打量了於懷恩一眼,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好似帶著神光,顧盼間豐神飄灑,器宇軒昂。


    “你有流光的消息?”程彥中開門見山地問。


    於懷恩點頭應是,將李流光寫給程彥中的信遞了過去。


    程彥中對李流光的關心不似作偽,顧不得返回小樓,當下便拆開信飛快看了起來。隻是當他看到信中內容,神色不免有些疑惑:“硫酸、硝酸、鹽酸?”他疊好信,略一思索便吩咐程奇去協會倉庫將李流光需要的酸各購入二十斤帶回來,隨後示意於懷恩入內他有事要問。


    程奇利索地轉身去買酸,程彥中往回走了幾步突然道:“聽說你前段時日去過安北,你給我講講流光在安北的事吧。”


    他豎耳傾聽,於懷恩詳細將工坊、玻璃、水泥等講了一遍。見程彥中不置可否,略一斟酌又大概提了提李流光同聖域術士的衝突。衝突的詳情他並不清楚,但結果卻是知道的——如今聖域術士範世傑正帶著範敏堂在李流光的工坊做事。


    當於懷恩說道這裏時,程彥中的額頭跳了跳,低聲道:“胡鬧!”


    他卻是一陣後怕。李流光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膽敢截殺術士。如今僥幸勝了還好,萬一敗了落在對方手中,可曾想過會有什麽後果。


    “流光可是加入了聖域?”程彥中猜測道。


    於懷恩想到安北傳回的情報,幹脆道:“據某所知,不曾加入。”


    “那你去安北,可曾見過流光的老師?”


    於懷恩搖搖頭:“不曾。”


    “流光既無加入聖域,又不曾跟在老師身邊,那他是靠的什麽截殺的範世傑?如今範世傑落入他的手中,他完全可以帶著範世傑返回長安,還留在安北做什麽?”


    前一個問題於懷恩猶豫了下什麽也沒說,後一個問題不知為何不過腦子般冒出了一句:“……留在安北大約是看郭鳳虜可憐。”


    程彥中:“……”


    身為協會術士,緊靠著大唐權利中心,又是出自頂級貴族程家,程彥中自不是範世傑那種“兩耳不聞聖域外”的術士,郭鳳虜是誰他還是聽過的。當然更聽過郭鳳虜同於懷恩之間的恩怨過往。不過他也無意深究於懷恩這句話的意圖,隻微微皺眉沉吟起來。


    程彥中自小離家,跟程家同輩的幾個兄弟並不怎麽親近,唯獨疼愛最小的妹妹程宛如。程宛如當初嫁入晉國公府,程彥中也是親自相看過李周書的。本以為有程家、有他在,程宛如必是一世順遂。誰料李流光一出生便是傻子,程宛如更是多年隻有李流光一個孩子。


    這些年程彥中沒少為著李流光的病想辦法,最後更是放棄晉升三級術士,將積分拿出為李流光兌換了一份聖水。他本打算親自前往晉陽一趟,卻不想有事耽擱,這一耽擱就遇到了回鶻入侵,將晉國公一家攆回了長安,唯獨李流光一人困在了安北。


    最初程彥中不知李流光同家人失散,隻以為小妹一家人俱在一起。直到程宛如趕到長安,他才驚聞李流光早早陷於回鶻,生死不知。若非礙於協會同聖域之間的協議無法輕舉妄動,程彥中早已親自動身前往了安北。好在於懷恩前段時日傳回李流光平安的消息,程彥中才替小妹鬆了一口氣。但現在他意識到,這口氣鬆的有點太早了。


    “我打算去趟安北。”程彥中很快拿定主意,之前礙於協會同聖域之間的協議無法前行,但現在安北已有一個聖域術士,以拜訪範世傑的名義去,聖域也說不出什麽。他看向於懷恩,“我聽聞沈五郎也被困在了安北,你回去問問聖人可需要我把他帶回來?”


    “聖域?”於懷恩提醒道。


    程彥中不以為意:“無礙。”


    於懷恩眼角跳了跳,猜到程彥中大概是想把李流光帶回長安。他不敢說李流光同沈傾墨形影不離,一個若回來,另一個肯定也要回來,遂含糊地應了聲。


    程彥中斜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有種莫名的意味:“沈五郎是綺娘留下的孩子,這次回來若是沈五郎願意,讓他拜到我的門下吧。”


    隨著這句話落,於懷恩驀地看向程彥中,目光冷厲如刀:“綺娘的遺願,不希望五郎同協會扯上關係。”


    程彥中不置可否,卻也不再提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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