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車的女子姓紀,身邊的人叫她蕙娘,是晉陽代州人士。三年前,紀蕙娘嫁入代州高家,為高家三郎的妻子。”


    回到工坊沒多久,霍節便尋了過來,說起之前攔車的女子。


    沈傾墨本就對該女子攔車的行為不喜,聞聽她已經嫁人,更是冷哼一聲,原本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起來。想想紀蕙娘在車前說的那番話——她想要做什麽,肖想他家七郎嗎?


    霍節不明白他這句話又惹到沈傾墨哪裏,瞟了他一眼沒搭理,繼續道:“半年多前回鶻入侵代州,高家舉家逃亡安北避禍,中途同紀蕙娘失散,一直在苦苦尋找紀蕙娘的身影。”說到此處,霍節頓了頓,“這是高家的說法,紀蕙娘的說法略有不同。”


    “哦?”霍節這樣說,李流光便猜到其中有隱情,當下凝神看向霍節,等待後續說明。


    霍節道:“據紀蕙娘所言,高三郎生性浪蕩,喜狎妓,二人婚後感情並不睦。後來回鶻入侵,高家逃亡時嫌棄紀蕙娘拖累,徑自將她丟在半途,被回鶻人捉了去。”


    說到這裏,霍節同沈傾墨心有靈犀同時看了李流光一眼。兩人心知七郎心軟,估計會覺得紀蕙娘可憐。果然李流光臉上浮現一抹同情,沈傾墨心中生出一絲微妙的嫉妒,又覺得這絲嫉妒來的毫無道理,隻得遷怒般瞪了霍節一眼。


    霍節被瞪得莫名其妙,更是認定沈傾墨喜怒不定,日後該勸著七郎離他遠一些。他沒把沈傾墨的不滿放在心上,繼續說起紀蕙娘的事。


    “幸而七郎心善,紀蕙娘得以脫離回鶻返回安北,連同其他獲救的女郎一起安置於工坊後麵。考慮到霍林河人員雜亂,她們一群女郎生活不便,郭都護特意調撥了一隊安北軍駐紮於工坊周圍。哪知調撥來的安北軍中恰好有高家過去的鄰居薑大郎。薑大郎認出了紀蕙娘,又在霍林河見過高家人,便通知了高家紀蕙娘的存在。


    薑大郎本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誰知紀蕙娘被高家人尋回後,高家人嫌棄她曾被回鶻人捉去,每日非打即罵,睡的是草席,吃的是殘羹冷炙。紀蕙娘過不下去,便尋到薑大郎哭訴,又托薑大郎找尋自己的父母親人,欲同高三郎和離。薑大郎同情紀蕙娘的遭遇,又後悔之前所為,對尋紀蕙娘親人一事十分上心。每日奔波於紀蕙娘處同尋人牆之間,一來二去便有風言風語說兩人有了私情。”


    “後來呢?”故事的發展略有些出人意料,沈傾墨眼中的陰鷙稍微褪去,主動問了一句。


    霍節苦笑:“後來高家聽到風聲,對紀蕙娘的態度越發惡劣。紀蕙娘要和離,高家不肯,又說紀蕙娘被回鶻人捉去失了貞潔,又鬧騰著說安北軍仗勢欺人,說薑大郎故意勾引成親的婦人,敗壞安北軍的名聲。”


    李流光眉頭皺起:“……郭都護呢?他怎麽說?”


    “郭都護回了雲中城,這段時日不在霍林河。”霍節幫著解釋道,“不然以郭都護的性子,豈容高家這麽鬧騰。”


    難怪回來這麽久都沒見到郭鳳虜,李流光心中轉念:“那今天……”


    霍節接口:“今天是紀蕙娘打聽到七郎要回來,孤注一擲衝到了車前。剛剛在車外不僅紀蕙娘到了,薑大郎也在,高家人後來也來了。不過是薑大郎和高家人都被攔在了外麵,隻有紀蕙娘被放了進來。”


    “誰放進來的?”沈傾墨猛不丁冷聲問。


    霍節臉色有些不好看:“是駐紮於沿途的安北軍。高家鬧騰不休,這件事霍林河都知道。安北軍恨高家敗壞名聲,又同情紀蕙娘,便故意露了個破綻把紀蕙娘放了進來。”


    也是李流光平日沒什麽架子,更是從未發過脾氣,守衛的幾個安北軍才大著膽子漏過紀蕙娘。霍節想到這其中的關節,沉聲道:“如今紀蕙娘被暫時羈押於工坊,高家人也跟她羈押於一處,七郎你看如何處置?”


    李流光揉了揉額頭,問:“高家既嫌棄紀蕙娘被回鶻人捉去一事,為何又不肯和離?”


    這個問題……霍節一愣:“某不知。”


    他雖說不知道,但在座三人俱為男子,高家的心理倒也可以揣摩一二。高家看不上紀蕙娘是一回事,卻無法容忍紀蕙娘主動要求和離。尤其是現在又有風言風語傳出,高家更不能放紀蕙娘走,那豈不是坐實了紀蕙娘同薑大郎有私情,傷了高三郎的麵子。隻是如此一來,若高三郎執意不肯和離,怕紀蕙娘以後的日子更是難過。


    李流光想了想,問:“紀蕙娘的家人呢?尋到了嗎?”


    “怕是已經遇難了。”霍節搖搖頭,心生不忍:“七郎?”


    李流光知道霍節的意思,紀蕙娘沒有父母親人撐腰,又依附於高家生活,現下的處境委實可憐。他幹脆道:“既然高家看不上紀蕙娘,不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你去跟高家說這是我的意思。”雖然此舉有仗勢欺人之意,但李流光想,他給自己的定位本就是紈絝,偶爾仗勢欺人一把也正常。


    不過,紀蕙娘一事倒是給李流光提了個醒,像紀蕙娘這般處境的女子想必不是個例。大唐雖然風氣開放,但年輕女子被回鶻人捉去總是一件不好聽的事。這些女子被郭鳳虜從回鶻人手中救回,不可能一直待在工坊,總是要尋到各自的親人所在。若是已嫁人,會不會如紀蕙娘般受婆家嫌棄。便是沒有嫁人,有父母在身旁還好,若連父母都沒有,孤身一人恐怕在霍林河也過得不容易。


    李流光之前跟郭鳳虜商議先救女人和小孩回來,並未考慮到如此周詳。僅僅隻是覺得她們可憐,救回安北怎麽都比落入回鶻人手中強。然到了這一步,他隱隱意識到救人隻是開始,如何讓這些女子在霍林河立足才是後續關鍵。


    譬如紀蕙娘。她能在高家受虐時斷然選擇和離,能被高家阻撓時孤注一擲衝到他麵前,又懂得抬出他壓製高家,這樣一個聰慧、勇敢的女子若能自立,不必依附任何人,想必過得不會差。李流光相信,像紀蕙娘這樣的女人並不少,她們也不比男子差什麽,缺的隻是自己養活自己的能力。


    如果……他正打算把自己的念頭講給沈傾墨同霍節聽,門外的護衛揚聲道:“小郎君,都護府長史,杜謙大人求見。”


    杜謙?


    李流光記得杜謙一直留在雲中城,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霍林河聽到他的名字。很快,在李流光同意見杜謙後,一身青衫,滿麵風塵的杜謙便走了進來。


    “小郎君,沈郎君。”杜謙笑著同兩人打過招呼,視線落在霍節身上,微微點頭示意。


    李流光好奇:“長史怎麽會在霍林河?”


    杜謙笑道:“某也是剛剛自雲中城趕來,和小郎君前後腳到的。都護有事留在了雲中城,便派某前來霍林河聽小郎君示下。”


    李流光對杜謙印象頗好,聞言輕笑起來。幾人寒暄過後,杜謙主動提及紀蕙娘之事。他得知高家鬧事的消息時,尚離霍林河有幾日的行程,本是打算等他到了霍林河再設法處理此事。誰知紀蕙娘竟是豁得出去,直接求到了李流光麵前。


    說起此事,杜謙頗為歉疚:“此事乃安北軍處置不當,驚擾了小郎君。我已將護衛不嚴的幾人拿下,等待軍法處置。”


    \"軍法處置就不必了,也不算什麽大事。”李流光輕聲道。


    “七郎不可。”沈傾墨正色道,“安北軍素來軍紀森嚴賞罰分明,有功賞,有錯罰。如今有人玩忽職守,若輕輕放過,日後再有人犯錯,又該如何?況且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杜長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說完眼神沉沉地看了杜謙一眼,擠兌的杜謙說不出話。


    杜謙無奈苦笑:“沈郎君說的對。他們奉命迎接小郎君,本就身負護衛小郎君安全一職。結果他們自己犯了禁忌,若不罰,日後小郎君的安危豈敢再交予安北軍!”


    這番話說的十分在理,李流光不好再說什麽。倒是沈傾墨滿意於杜謙的堅持,看他的眼神舒緩了一兩分。


    見李流光默認了自己的處置,杜謙話題一轉:“除此之外,某還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


    杜謙笑道:“乃是薑大郎求娶紀蕙娘一事。”不待眾人有所反應,杜謙便解釋道,“薑大郎事前並不知高家惡行,還當是送紀蕙娘回高中是幫他們一家團圓。後來得知紀蕙娘被高家磋磨,心中十分後悔。如今高家又是嫌棄紀蕙娘被回鶻人捉去,又是暗指紀蕙娘不守婦道,薑大郎覺得這都是他的過錯,因此托我來向小郎君求情,望小郎君允紀蕙娘和離。他願等紀蕙娘和離後求娶紀蕙娘,一心一意不離不棄。小郎君放心,薑大郎為人忠厚,人品端方,絕不會再發生高家之事。”


    看杜謙似十分想要促成此事,李流光幹脆道:“我已答應紀蕙娘和離,日後她便是自由身,肯不肯嫁人,嫁誰是她自己的事。長史把我的話去跟薑大郎說,成與不成便看薑大郎自己了。”


    “對了……”既是說到這裏,趁著杜謙在,李流光幹脆說了自己的打算:“我準備在霍林河辦一家紡織廠,對外招收女工。長史覺得如何?”


    “紡織廠?”杜謙略有茫然,“可是紡織作坊?”


    沈傾墨和霍節也同樣不太理解“紡織廠”為何物,臉上的神色同杜謙極為相似。


    李流光點點頭:“差不多。”


    他知道長安有官辦的紡織作坊,因此在霍林河辦一家紡織廠並非是如何異想天開的念頭。恰恰相反,因為範世傑的存在,他完全可以將蒸汽機用於改良紡織機,提前進入機械時代。


    杜謙微微沉吟:“敢問小郎君為何突然有辦紡織廠的念頭?”


    李流光沒有瞞他,將因為見紀蕙娘和離不易,於是萌生出這個念頭——辦一家紡織廠或者其他作坊,專門招收女工,總之給她們一個自食其力的機會。這樣即便她們被親人所棄,還可依靠自己活下去。


    “這……”


    杜謙不由驚訝於李流光的想法,實則他的這些念頭可謂是不同尋常。大唐雖民風開放,女子打馬遊街不在少數,但總體畢竟是男權社會,男尊女卑曆來如此。人們提到女子,從未將她們當做獨立的個體,而是看做男子的附庸。便如他同郭鳳虜,心中大約也是這般想法。


    之前李流光提到同回鶻交涉要先將女子同小孩救回,杜謙聽了也隻是誇一句小郎君心善,並未將這些女子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這些女子回到安北,若有家人便投靠家人。若無家人,他便尋著媒人上門,為諸多的單身安北軍求娶。身逢亂世,對這些女子而言能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已是天大的幸運。誰又會去關注她們的想法,會去管這些女人是否被家人所棄?


    “這……”杜謙似說不出話,驚訝半晌對李流光施了一禮,心悅誠服:“小郎君所想某遠遠不及。”


    他在心中將辦一家紡織作坊所需過了一遍,很快道:“小郎君若辦紡織廠,關鍵在於兩點。一是原料,二是織娘招募。原料……”杜謙看了李流光一眼,笑道:“想必小郎君不需擔心原料問題,現在就剩織娘,不知小郎君有什麽打算?”


    對此李流光早有準備:“紡織廠織娘一應待遇都比照石炭礦的礦工來。紡織廠包食宿,每月有工錢,若是像紀蕙娘這種情況,我允她單獨立個女戶。”


    女戶二字一出,杜謙微微一愣,繼而想到什麽撫掌道:“此大善!”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噠~爭取明天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崛起[係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鬆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鬆儒並收藏大唐崛起[係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