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七娘子15


    先前便牽掛霍危樓安危, 如今天子有心奪權,使得薄若幽心頭本就濃重的陰霾更深一層, 霍危樓南下是為了掃清黃金膏之毒, 是要拯救西南萬民於水火,可他生死難測之時,天子卻隻惦記著手中權力。


    寒意漫上薄若幽心頭, 她心知天威難測, 亦明白霍危樓多年來本就遭人忌憚,而她心底深處更怕這些忌憚在此時變作風霜刀劍撲向霍危樓。


    又或者, 他在西南遭遇的危險, 本就有人謀害?


    薄若幽心腔滿上一層細密的寒栗, 麵色也有些發白, 孫釗見狀歎了口氣, “侯爺身居高位, 他人若好好的,自然鎮得住八方妖魔鬼怪,可一旦出了什麽事, 各方便都有各方的心思, 你不必擔心, 隻要侯爺安然歸來, 朝堂上的動蕩都不算什麽。”


    薄若幽強自定神, “是,隻要侯爺安然歸來……”


    她心中實在憂慮, 一時也無心思等吳襄問供出來, 隻當案情已定, 便告辭離了衙門,回家的馬車上, 她依靠著牆壁沉思起來。


    霍危樓身居高位,看似大權在握,實則危機四伏,他在回京的船上,還曾枕刀而眠,一想到此,薄若幽禁不住心尖發顫,在西南遇險是為了公差,可如果此間有人設局,又或者有人趁著他遇險耍些別的手段……


    薄若幽深吸口氣,一時不敢再想下去,這時,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簾絡之外嘈雜之聲不斷,眼下還在鬧市,馬車如何停了?


    “小姐,是林公子,還有二房公子——”


    周良的聲音在外響起,薄若幽秀眉微蹙,傾身將簾絡掀了開,午時不到,深秋的天穹萬裏無雲,日頭溶溶的落在行人身上,薄若幽一眼看到了林昭和薄逸軒。


    他二人禦馬在前,身後跟著數輛車馬,其中一輛馬車也掀開了簾絡,正是薄宜嫻母女在其中,而林昭二人停下來的這片刻,緊隨其後的馬車簾絡也掀了起來。


    “昭兒,怎不走了?”是林槐在問話。


    林昭看著薄若幽,頭也不回的道:“父親母親,遇見了二妹妹。”


    林槐這才將簾絡高高掀起,薄若幽見到他們,隻好下了馬車上前見禮,林昭一家看著薄若幽的神色倒含著關切親和,可薄逸軒就不同了,他沉沉的望著薄若幽,神色複雜。


    薄若幽對著林槐夫妻行了禮,後麵馬車的簾絡放了下來,薄若幽當沒瞧見,隻問道:“這般早,林伯伯林伯母這是去了何處?”


    林槐道:“你大伯的案子定了,今日是他啟程的日子。”


    薄景謙流放北地,今日離京。


    薄若幽麵露恍然,原來是去送行的,薄景謙雖說是罪臣,可他有林槐這樣的好友,自然能得親人一送,林槐不多提此事,隻問她:“聽說近來又有新案子?”


    薄若幽應是,“是有一樁新案子,凶手已經抓到了。”


    林槐很是欣然的望著薄若幽,薄若幽無心與他們寒暄,“那我便不打擾林伯伯和林伯母歸府了。”


    她後退開來,林槐又叮囑兩句,放下簾絡準備啟程。


    林昭望著薄若幽欲言又止片刻,卻到底沒多言,而薄逸軒看著薄若幽道:“你是打算再也不回薄氏嗎?”


    薄若幽抬眸看他,“薄氏是我家嗎”


    薄逸軒唇角緊抿,撂下一句“隨便你”打馬而走,他們的馬兒剛動,薄若幽便自顧上了馬車,薄逸軒回眸見狀,更覺心中憋悶。


    林昭歎了口氣,“逸軒,你又不是不知她這些年的坎坷,又何必惹她不快?”


    薄逸軒不滿道:“可她是薄氏的女兒,難道一輩子跟著她義父?不回京便罷了,回京之後仍然與薄氏形同陌路,這讓三叔和三嬸在天之靈看著情何以堪?她義父我知道,是從前程家的禦醫嘛,陛下已經為程家平反了,相較之下,薄氏如今沒落,她是更不願回來了。”


    林昭擰眉,“話不是如此說,她剛回京之時,薄氏還未出事,她還不是不曾去找你們?人之血脈親緣雖然重要,可也講個情分,你又平心而論,若她回了薄氏,你當真能把她當做宜嫻一般照顧嗎?”


    薄逸軒語聲發僵道:“她是三叔三嬸的女兒,既然是我妹妹,我自不會薄待她。”


    林昭似是難以盡信,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不多時,兩家分道而行。


    薄氏在常樂坊的宅子已經被抄沒,如今搬到了更偏遠些的安寧坊舊宅,雖是夠住了,卻不比薄氏百年老宅來的煊赫,眼看著馬車要入安寧坊,薄宜嫻心底的鬱氣又漫了出來,她隻在想,倘若薄景謙能安分守己的做官,如今薄氏好歹能用著先輩的一門三尚書之名,還可算個清貴官門,她也勉強能與林昭配得上,可眼下,薄氏卻是罪臣之家。


    她有些緊張的攥住胡氏手臂,“母親,尋個吉利的日子,早些去林家和林伯伯林伯母定下親事吧——”


    胡氏正沉浸在夫君離京的惶恐之中,聞言也是一愣,她沉吟片刻,一下回握住薄宜嫻的手,“對,嫻兒,你說得對,你父親走了,家中再無官身,你二叔是個撐不住門庭的,你哥哥雖說看重你,可他是你二叔的兒子,你二嬸又是個滿腹心思的,咱們定要將林家的親事早日定下才好,否則,咱們母女以後可怎麽活?”


    胡氏話還未說完便嗚嗚嗚的哭了起來,薄宜嫻聽得心中苦悶無比,想著胡氏要去給她定下親事方才堪堪忍受下來。


    朝中動蕩連孫釗都看的明白,林槐自然不可能不知,而如今暫在戶部代職的林昭也頗為清楚,第二日乃是沐休之日,一大早父子二人便在書房說話。


    林昭有些憂心的道:“如今怎麽個章程?此前長寧侯涉入黃金膏的案子裏,刑部和大理寺還未定案,陛下如今卻想讓二殿下接手直使司,這是要立儲了?”


    林槐凝著雙眸,“大皇子資質平庸,又不得寵愛,二皇子心思敏捷,又有個受寵的生母……看樣子陛下卻有此意了。”


    林昭沉吟片刻,“父親,侯爺在西南,不會當真回不來吧?”


    “怎會?”林槐下頜微揚,“此番侯爺大抵是真遇到了難處,隻不過侯爺這些年來明裏掌著直使司,暗地也有不少安排,絕不可能輕易折在西南。”


    林昭歎了口氣,“可這已經好多日沒消息了。”


    林槐眯眼想了片刻,“若你這般想的人隻怕不止一個,且看著吧,有些人已經等不及了,至於咱們林家,瑾守為臣之道,按兵不動便是。”


    林昭應聲,這時,卻有管事從外快步而來,“老爺,公子,薄家來人了。”


    林槐微訝,“薄家來人?”


    “是,大夫人帶著大小姐,還有二老爺和二夫人,公子也來了。”


    這一大家子一起過來,一看便不是為了尋常的走親串門,林槐心底一沉,還是帶著林昭起身相迎,待到了正廳,卻見薄家人已在廳內落座。


    楚氏正與胡氏說話,見他父子二人過來,眾人都起身相迎。


    林槐笑道:“怎麽這般早過來”


    楚氏給了林槐一個眼神,林槐瞧在眼底,麵上卻不顯,胡氏看了一眼二老爺薄景禮,他立刻起身道:“林兄,先讓孩子們自己說話去吧。”


    一聽這話,林槐便摸透了他們的來意,他隻覺有些棘手,麵上還是令林昭帶著薄逸軒兄妹去園子裏逛逛。


    薄宜嫻麵上一副茫然無辜模樣跟著出門,心底卻有些緊張。


    昨夜歸府之後,胡氏隻覺再等下去夜長夢多,這便尋了薄景禮來,想要早些定下這門親事,薄景禮雖說如此有些著急了,可還是拗不過胡氏的強硬,隻好答應走這一趟,魏氏作陪在旁,麵上自然也要盡些心力才好。


    薄宜嫻走出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隻希望今日便將婚期早些定下。


    林昭一時未想到他們來意,卻也覺得有些古怪,出了院門方才問道:“怎麽了?可是府中出了何事不成?”


    薄逸軒看了薄宜嫻一眼,想著林昭很快也會知曉,便道:“不是為了別的事,正是為了你和嫻兒而來。”


    林昭腳下一頓,這才反應過來,他有片刻出神,目光卻並未往薄宜嫻身上落,這門親事定下多年,早晚也有這一日,他和薄宜嫻也算一同長大,哪怕沒有這早早定下的良緣,也算得上世交情誼,何況兩家人早就議過婚事。


    薄宜嫻被薄逸軒的直接弄得麵紅耳赤,她走在最後,麵頰上緋色一片,又掀起眼睫,害羞的去看林昭,可她隻看見林昭略有片刻怔然,而後便波瀾不驚的點了頭。


    林昭道:“兒女親事,父母做主便好。”


    說完此言,竟轉了話頭,問起了薄逸軒近日課業來,薄宜嫻心底便頗為失落,林昭素來持重沉穩,可到底也是雙十之齡的年輕男子,論起婚嫁,總也該有兩份歡喜期待才是,然而他麵上毫無異樣,仿佛是在例行公差一般。


    思及此,薄宜嫻又精神一振,沒關係,隻是太過平靜罷了,至少他是接受的,他接受,林家又皆是守信,這門親事無波無瀾的進行下去便是極好。


    正廳內,林槐望著胡氏道:“原本也是說的明年開春之後,如今時節還早,倒是可以慢慢相看日子,且如今六禮隻過了生辰八字,倒也要按著禮數一道一道來。”


    胡氏笑容和氣的道:“是,原本是說的明年開春之後,可前幾日她父親臨走之前托人帶話,說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嫻兒,因此能早些完婚便早些完婚,我找過道士算了,冬月便有好日子。”


    如今已經是八月下旬,眼看入九月,若在冬月成婚,便隻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準備,林槐看向楚氏,楚氏也一臉作難之色,她扯了扯唇角看向胡氏,“這是不是太著急了些?兩個月的功夫,準備也來不及,林家族地也不在京城,光是請宗族裏的長輩,便要花些功夫,更不必說聘禮還未完備,這些禮數盡不周到,豈非委屈了嫻兒?”


    胡氏麵上的笑便一時掛不住,“若要到明年,便還有大半年的功夫,實在是太久了些……”


    若薄景謙未曾出事,半年時間也不算什麽,可如今薄家一落千丈,胡氏想到這門親事當年來路不正,便越發覺得惶恐不安的緊,隻恨不得明日便讓薄宜嫻和林昭成婚才好。


    “已經等了這麽些年了,倒也不必著急這半年功夫,你說景謙心中擔憂,我自然明白,不過早晚都要成婚的,還是周全穩妥些好。”林槐卻無鬆口之意。


    胡氏看向薄景禮,薄景禮本就是個好說話的軟性子,看出林槐並不打算改期,自然說不出硬氣的話,他還未開口,已經點著頭麵露附和之狀。


    胡氏隻覺大為氣惱,看了一眼魏氏,魏氏卻好整以暇坐著,是不打算張口了,胡氏咬了咬牙,“嫻兒不是挑剔的性子,我們家裏也不是,兩家是世交,沒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聘禮隻消明麵上不出錯便好,依我的想法,林昭年紀也不小了,早一年半載的,對他也有好處。”


    林槐和楚氏的麵色都有些不好看起來,林槐這刑部尚書還未定,林昭暫入戶部,也沒落下實差,父子二人都在緊要當口,不說早前本就說好的婚期在明年,便是為了林槐和林昭的官途,眼下也不可能立刻讓薄宜嫻和林昭成婚。


    掛著這門親事已經引得朝內朝外頗多議論,如今黃金膏和戶部貪腐案還未全然定案,便要廣發喜帖說林家公子要和薄家女兒成婚,這不必想便知會引起怎樣的流言蜚語。


    楚氏壓著氣性道:“這……怎就忽然著急起來了?如今這情形,戶部的案子還未定,老爺還是此案主官,此時讓昭兒和嫻兒成婚,對兩家都不好。”


    不提這案子便罷了,一提這案子,頓時說到了胡氏痛處,她麵上笑意再也掛不住,張口便道:“我看,是對林家不好吧?林大人是否覺得薄家如今物是人非了,若昭兒娶了嫻兒,便是跌了林家的麵子,也影響了大人的仕途了?”


    胡氏心知林槐要做尚書了,想著他隻是個侍郎之位便心中嫌惡薄氏,若做了尚書,隻要他說親事不算數,薄宜嫻的下半生豈非毀了,因而越發打定主意,定要將親事定在年前才好。


    林槐沒想到胡氏竟能如此失禮,這本是心照不宣的話,可胡氏就能說到明麵上來,他老臉一紅,又覺無奈鬱悶至極,“沒什麽跌麵子的說法,隻是薄兄的案子鬧得不好看,便是林家都要避諱些,嫻兒以後嫁入林家,林家好她也才能好,這個道理你們不會不明白——”


    若是從前,胡氏也懂此言,可如今夫君獲罪,她再無官門尊榮可享,多日來的悲痛憤怒早令她偏激執拗,她沉著臉道:“還要避諱什麽?這親事是當年定下的,如今也不過是按照章程早些成婚罷了,反正我心思已定了,若你們不願,那便是因薄氏獲罪嫌惡嫻兒,今日回去,我便會請官媒上門,我們該過的禮數一樣不會少,若你們實在忙,日子我來看,整個京城都知道林家和薄家早有婚約,你們莫非不願守信不成?”


    楚氏聽得這話,隻覺胸口一抽一抽的痛,“你……你這也太蠻不講理!”


    胡氏眼眶紅了,似模似樣的擦著眼角,“此話怎講呢,如今我們孤兒寡母,我也都是一心為了嫻兒和昭兒罷了——”


    林槐氣的麵黑如鍋底,楚氏卻到底忍不住,她猛地站起身來,“沒有你這樣商量兒女親事的——”


    話剛說完,楚氏便覺心口一震劇痛,眼前更是金光簇閃,她痛呼一聲,捂著心口便倒在了地上,林槐嚇了一跳,眼疾手快將人扶住,“夫人!你怎地了?”


    楚氏頃刻間便麵白如紙,額頭上更溢出一片冷汗來,張了張嘴,卻隻有痛吟之聲,林槐嚇得麵色大變,立刻吩咐侍從請大夫!


    此狀也嚇了薄家人一跳,幾人齊齊起身,胡氏更是嚇得腿軟,她哪裏想到這般潑鬧一番能將楚氏氣成這般?!


    眼看著楚氏不大好,林槐不敢輕慢,又朝外喊,“去請明院正——”說完又想到明仲懷隻怕在宮中當值,忙又改口,“去請程蘊之來!”


    正廳一時間鬧得雞飛狗跳,很快,兩個仆從白著臉跑到了園子裏來找林昭!


    林昭見到他們還沒問,其中一人便道:“公子快去看看吧,夫人被大夫人氣的暈倒了,隻怕……隻怕要不好了……”


    林昭聽得此言隻覺晴天霹靂一般,一旁的薄宜嫻更是如遭雷擊,好好的商量婚期,怎就把林夫人氣的暈倒了?!


    看著林昭如風一般往主院跑,薄宜嫻心底忽然漫出了深深的恐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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