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六花飛23


    林昭人到了程家,卻撲了個空。


    良嬸開門將他迎進了院內,他先看到了滿院子晾曬的藥材,他知道程蘊之的身份,一看此狀不由驚訝,問道:“程伯伯這是打算開醫館不成?”


    良嬸笑著道:“不是開醫館,是近來城中黃金膏的毒泛濫,我們老爺在琢磨解毒的法子。”


    良嬸知道林昭的身份,說起這些便不避諱,看了一眼天色,良嬸道:“我們老爺和小姐出門看診了,隻怕快回來了,公子不如進去廳中坐著稍候。”


    林昭搖了搖頭,仍然站在院中沒動,淡淡的藥香在筆尖縈繞,他一時想到了昨日薄若幽在衙門抄寫脈案之事,“沒想到程伯伯有此心,隻是聽聞程伯伯這些年不在外行醫,此番出門看診是去何處?是去城南病營?”


    良嬸忙笑著搖頭,“不是的,老爺不去城南,如今也隻看兩個病人罷了,一個是我們隔壁鄰居,還有個人公子也認得,乃是武昭侯府的小世子。”


    良嬸說的不夠準確,應當是霍國公府的小世子才是,然而她卻說武昭侯府,林昭想到這幾日聽到的流言,說霍輕鴻也中了黃金膏之毒,心底當下一陣發緊。


    “所以他們是去武昭侯府看診?看了多久了”


    “已經半個多月了,我們老爺醫術高明,對解黃金膏之毒有些法子,我們小姐知道世子中了毒,便令老爺幫忙看病,這些日子,他們日日都要去武昭侯府看診。”


    林昭又想起了薄宜嫻的話,他眉頭微皺,“程伯伯已經知道如何解毒了”


    良嬸搖頭,“那倒也沒有,隻是老爺用的方子是有用的。”


    良嬸隻是下人,再更詳盡的,自然問不出,可知道此事之後,林昭莫名覺得薄宜嫻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他也抬眸去看天色,見日頭已經西斜,又問,“他們是何時走的”


    “大清早便走了,往日這個時候都已經回來了,今日不知為何耽誤了。”


    林昭覺得心底有些煩亂,他入正廳落座,待良嬸上了茶,他又忍不住問:“良嬸可見過武昭侯來府上?”


    良嬸點頭,“見過的,見過一回,就是小姐此前出事之時,後來便不曾再見了。”


    一聽霍危樓隻來過一次,林昭心底微鬆,便又覺那般猜測實在有些失禮,他握著茶盞在廳內久候,可直等到第二盞茶變涼也未等到程蘊之父女歸來。


    同一時間的武昭侯府裏,程蘊之正與以為不速之客相對而坐。


    今日來給霍輕鴻看診本也尋常,可沒想到就在施針結束後,明歸瀾父子卻到了侯府拜訪,明歸瀾的父親明仲懷乃如今的太醫院院正,與程蘊之更為故舊,然而回京後,這還是程蘊之第一次和明仲懷打照麵,而很顯然,明仲懷掐著時辰拜訪,本就是為了程蘊之而來。


    花廳之中,福公公笑嗬嗬的道:“今日趕巧了,明院正和程先生多年未見了吧。”


    福公公早知程蘊之身份,如今這場麵,他亦看的明白,這話落定,明仲懷歎了口氣,“侯爺不在府中,其實今日我來,正是為了見師弟一麵。”


    程蘊之神色冷淡,“不敢當。”


    明仲懷與程蘊之略年長兩歲,人生的頗為清瘦,兩鬢更生了些許華發,他目光暗沉的望著程蘊之,“歸瀾向我提起一位程姓大夫之時,我便猜到是你了,且今日我來,想來你也猜到了我所來為何,如今城中黃金膏之毒肆行,我們整個太醫院都在求解毒之法。”


    程蘊之神色泰然,卻好似不太關心此事,見他不接話,明仲懷隻好道:“侯爺離京多日,本想等侯爺回來再來,可如今境況一日比一日糟糕,相信你是知道,已然等不得了。”


    程蘊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清茶,“城中的病況如何,與我一介草民並無幹係,我隻治想治之人。”


    明仲懷眉頭皺起,麵色顯得有些沉肅,“你是因為當年之事?”


    程蘊之看向明仲懷,苦笑了下,“陳年舊事,俱往矣,也不必再提了,我的法子,也解不了黃金膏之毒,不僅如此,我看這黃金膏的毒是無解的,因此你要的解毒之法,我沒有,我亦無太醫院院正的擔子,幫不了你。”


    明仲懷眸色微暗,“黃金膏乃是米囊花製成,既是有毒,怎會解不了?世子中毒頗深,可近來已有好轉,這便表明你的方子是有效的,你程家家學亦本就極重是針灸之術,用藥加上用針,解毒雖慢,卻也並非無解——”


    程蘊之蹙眉看著明仲懷,“你不知我在說什麽,我的法子隻能緩解中毒之苦,而後減緩毒癮發作,卻無法徹底解毒,你可明白”


    明仲懷眉頭皺著,很快篤定的道:“世上沒有解不了的毒,隻是沒有找對法子罷了,此番事關重大,太醫院還要派人往西西南去,那裏中毒之人更多,若非為了這般多百姓,我也不會上侯府來見你,你莫非是不願將醫治之法流傳出去?”


    程蘊之聽得生氣,不由站起了身來,“我懶得與你理論,你當我不願意也好,當我醫術不濟也好,我便是要救人,也無需經你之手。”


    程蘊之轉身便走,明仲懷擰著眉頭也站起了身來,程蘊之出了門,明仲懷便又跟了上去,見他走路腿腳不便,明仲懷一眼看出症結來,“你這腿也是老毛病了,看來你這些年的確荒廢了,連這點腿疾都治不好。”


    程蘊之冷笑,“你倒是極有長進,那今日何必登門?”


    福公公看著這二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得也跟上去,程蘊之回客院給霍輕鴻問脈,打算問脈完了便走,明仲懷卻一路跟了來,二人進門,便見明歸瀾坐著輪椅,正在院子裏與薄若幽說話,見他們來了,二人趕忙迎上來。


    程蘊之進了門,明仲懷也目不斜視的跟在後麵,二人都沉著臉,令明歸瀾和薄若幽有些緊張,福公公苦笑著站在院中歎氣,低聲道:“這二人當年做同門師兄的時候便經常吵架吧”


    明歸瀾有些無奈:“聽說是這樣,父親一早猜到是程前輩回來了,卻猶豫再三才來拜訪,他脾氣執拗,性子又有些清傲,因此不易低頭。”


    福公公笑道:“我亦有些耳聞,明院正的性子在太醫院也算獨樹一幟。”


    明歸瀾歎氣,“經常得罪人。”


    福公公擺擺手,“得罪誰都不要緊,這世上再如何尊貴的人也會病會老,等到了要命的時候,求你父親救命都來不及,哪還有什麽得罪不得罪的。”


    “也是這些年運道好未出過什麽事端。”


    明歸瀾這話有些深意,福公公和薄若幽一道看向正廳,都有些唏噓,程家可不就是因為一場禍事被牽連其中?


    屋內靜悄悄的,福公公到底不放心,還是跟著進了門,外麵明歸瀾道:“當年若非程家出事,今日太醫院院正之位也輪不到父親。”


    薄若幽道:“明公子大可放心,義父不會在意這些。”


    明歸瀾一笑,“我知道,隻是此番不知如何才能請的動程前輩。”


    薄若幽有些無奈,程蘊之本已經在考慮獻策了,可明歸瀾父子卻找上了門來,萬一明院正惹得程蘊之不快,令他又打消了念頭可如何是好?


    兩個小輩在外候著,可還沒到半盞茶的功夫,便看到明仲懷一臉陰沉的出來了,他大步出門,見明歸瀾應了出來,他隻斥了一句“頑固不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屋子裏程蘊之聽到這話,嘲諷道:“也不知道誰才是老頑固”。


    明歸瀾和薄若幽對視一眼,皆是苦笑,見明仲懷已經離開,明歸瀾也連忙告辭。


    薄若幽進門去,便見程蘊之正在問霍輕鴻病況,他問的十分細致,沒問一句,便記錄一句,那本簿冊從十日之前開始記錄,到如今已經記了許多頁,而霍輕鴻雖然有些好轉,卻還是在程蘊之問起的時候才開口說話。


    等記完了,程蘊之方才帶著薄若幽告辭,在馬車上,他又拿出那本簿冊來翻看,薄若幽忍不住問道:“義父,明院正沒有氣著您吧?”


    程蘊之哼了一聲,“我犯不著為他生氣。”


    薄若幽欲言又止,自然是想問當年之事,程蘊之看的明白,從容的道:“也沒什麽,隻是當年程家出事,明年對程家避之不及,後來為父親定罪之時,明仲懷和幾個太醫院的禦醫都曾指證過父親,他後來與我坦白過,說是內廷的命令他也沒有法子,的確,他不這般做,有旁人的證詞也夠了,可我父親算他半個師父,他如此,的確令人心寒,後來,他在太醫院一路掌權高升,當年指正我父親的行徑也是助力之一。”


    程蘊之語氣平和,一邊說一邊看自己所記,說完了,神色仍是波瀾不驚的,“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就像他為了自己為了明家,就像林槐和薄氏大房結親,咱們不必因此怨恨苛責,隻知道這些人是哪般秉性,該不該深交該不該信任便是了。”


    薄若幽歎了口氣,怪道程蘊之前次說起霍危樓半句如伴虎之時那般唏噓真切,程家是血淋淋的教訓,且不說朝堂之上,便是小小的太醫院亦是爭鬥不休。


    回了家,父女二人才知道林昭來過,薄若幽有些詫異林昭說來便真的來,程蘊之如今待林昭之心倒也尋常,進書房之時還道:“我當日和林槐說什麽來著,願意和大房結親,那以後有什麽後果也當自己承擔,當日我隻是想你大伯那個人心胸狹隘,頗有些不正派,以後和林家成了親家,隻怕多有麻煩林家之時,可我沒想到這話應的這樣快。”


    薄若幽隻道:“反正如今與咱們無關了,林家也不像是會因為薄家沒落便悔親之人。”


    程蘊之搖了搖頭,“如果薄氏獲罪就不一定了,林槐再如何,隻怕也不會願意娶個罪臣的女兒。”說著他涼涼一歎,“也不知道他如今有沒有後悔。”


    他麵上那點嘲弄點到即止,待晚膳之後,便又去黃家問診,給黃霖看病之時,他也有一門專門記錄的簿冊,花了兩個多時辰,再回家時已經是二更前後。


    這些日子程蘊之顯而易見的忙碌起來,他對黃霖和霍輕鴻二人的上心程度亦是前所未有,薄若幽看他整日費心,也不再問他為程家平反之事,隻覺此事還是水到渠成,順著程蘊之心意為好。


    第二日一早,父女二人又往侯府去,剛進了侯府大門,薄若幽發覺有些不對勁,侯府輪值的侍從多日來未變過,可今日,薄若幽卻看到了另外幾張不同的麵孔,待父女二人到了客院,薄若幽一眼看到福公公喜滋滋的應了出來。


    “幽幽,侯爺回來了,天亮之前回來的,眼下還在歇著。”


    薄若幽心跳陡然一快,“侯爺此番可順利?”


    福公公笑著點頭,又請程蘊之入客院,邊走邊道:“這下幾乎將衛家貪腐的線索找全了,還拿了幾個衛家本族的人回來,相信很快案子就能定下,之後移交給刑部和大理寺,侯爺便可輕鬆許多了,此番實在是累壞了。”


    程蘊之聽著,心底也有些歎然,待進了暖閣,便發現今日的霍輕鴻格外有些坐立難安,他給霍輕鴻問脈施針,見薄若幽不住的朝外看,顯然有些神思不屬,便淡聲道,“去外麵待著吧,這裏也不需要你幫忙。”


    薄若幽出了暖閣,近來霍輕鴻身體好轉,施針的時辰便也越來越長,薄若幽一邊耐著性子等,一邊想走之前霍危樓能否起身,可此念還未落定,便見霍危樓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他披著一件墨袍,頭發上還沾著水汽,一看便是剛起身沐浴過,薄若幽心跳一快,頓時朝門口迎來。


    半月未見,霍危樓似乎削瘦了幾分,他望見她的目光暗沉沉的,隔著十多步的距離便有些燙人,薄若幽又往前走了幾步,“拜見侯爺。”


    霍危樓上前,握住她的手將她扶起,先眸色切切的打量了她片刻,他的掌心粗粒,又極熱,往暖閣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輕將她拉入了懷中。


    薄若幽的輕呼壓在了喉嚨裏,緊張的望著暖閣門口不敢出聲,霍危樓低沉的聲音在她發頂響起,臂彎也越收越緊,“這幾日十分掛念你。”


    薄若幽心頭軟成一片,“侯爺不是天亮之前才回來,在歇著嗎?”


    “交代過了,你們來了,便要喚我起身。”他說完此話,忍不住低頭往她脖頸間湊了湊,薄若幽麵上一紅,抬手推他。


    她手抵在他胸前,一下一下的推,不敢說話,隻用眼睛催促他,霍危樓心熱,一把抓住的她的手放在唇邊挨了一下,薄若幽臉頓時一熱,生怕暖閣裏出來人看到他們。


    霍危樓到底還有幾分自控,待放開她,理了理衣袍才往暖閣去,他進了門,與程蘊之問候,又去看霍輕鴻,經過半月,霍輕鴻再不似早前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瘦下去的臉頰多了些神采,隻是一雙眸子垂著,看也不敢看他。


    霍危樓又問了些近況,程蘊之說完,他眼底便是微亮,“看來此法果然奏效。”頓了頓,他問道:“先生可願將此法用於城南病營?”


    薄若幽呼吸一輕,生怕程蘊之還沒想好,可程蘊之卻是十分平靜,“不急,再等兩日。”


    若是別的敷衍之詞便也罷了,如此言語,卻令霍危樓心中一定,他轉身看向薄若幽,薄若幽也是滿臉的喜悅之色,等待的時間頗為漫長,等施針完,霍輕鴻已經渾身濕透,福公公照顧著他安歇下,程蘊之變收拾東西準備告辭。


    霍危樓親送她二人出門,待到了馬車上,薄若幽忍不住問程蘊之:“義父想好了?”


    程蘊之麵上掛著淺淡笑意,“想好了,隻不過方子還差點意思,再等等為好,免得出岔子,到底是治病的東西,不能疏忽大意了。”


    薄若幽神色一振:“隻要義父願意獻策,能是有用的,隻是施針之法並非人人可會,此法若要推行,頗有些難。”


    程蘊之將那本簿冊給她看,“我這幾日也在想此事,我給他二人所用的施針之法不同,因此在想哪些方子和施針的法子是所有人都可用的,如今已有了脈絡,隻需再有幾日,定好了良策,便可用在城南病營之中,隻是,我這法子仍然無法徹底解除黃金膏的毒性。”


    這也是程蘊之最為頭疼之地,薄若幽不由寬慰,眼下莫說解毒,便是緩解毒癮的法子都沒有,程蘊之能得此法,已經是救命稻草一般。


    父女二人歸家,程蘊之又入書房忙碌,薄若幽心知此事極其重要,便亦在旁打下手,而他父女二人忙於製定解毒之策時,京城中亦生了不少事端。


    戶部的案子已有定論,整個衛家幾乎全族下獄,尚書府被抄家,一夕之間,從前高高在上的戶部堂官一脈,徹底的淪為了罪族,而此事牽連甚廣,波及戶部禮部等朝堂衙司,幾日內,天牢內人滿為患,朝野內外亦是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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