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一寸金05


    “來人——”


    鐵臂環腰,不堪一握,可霍危樓卻立刻沉聲喚人!


    邀月閣前的幾個繡衣使本就被那巨響驚動,此刻聽令而至,轉過拐角後,卻都是一呆。


    他們的侯爺,和仵作姑娘,怎麽就……抱上了?


    霍危樓指了指三樓,“橫梁無故墜下,差點傷人,上去看看。”


    怪道適才有重物墜地之聲,竟是橫梁掉了下來,三樓之高,又是合抱粗細,若砸在人身上,再如何鋼筋鐵骨亦要血濺當場,雖然猜到霍危樓是為了救人才如此,可幾個繡衣使轉身離開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實在是太稀奇了!


    他家侯爺身邊連個女婢也無,如今擁佳人在懷,實在是前所未見。


    腳步聲轉角進了樓裏,霍危樓才再垂眸看向懷中。


    薄若幽僵在他胸口,麵上驚懼未消,小臉亦失了血色,一雙清淺見底的眸子,此刻透出幾分神魂未定,如受驚的小鹿一般,本就是一張毓秀貌美的容顏,此等神情,便更透出驚心動魄的楚楚之姿,霍危樓鳳眸沉了沉,“嚇著了?”


    霍危樓語氣不過尋常,可少了那泰山壓頂般的威懾和冷酷,在薄若幽聽來,便似若和風細雨一般,她意識回籠半分,不禁垂眸再看那朱漆橫梁,這一看,冷汗盈了滿背。


    若無霍危樓出手相救,此刻的她多半已被砸碎顱骨脊柱而亡,不僅如此,胸骨肋骨皆要碎斷,斷掉的胸骨或許會直刺心脈,神仙也難救。


    薄若幽心有餘悸的吞咽了一下。


    霍危樓還攬著她,此時臂彎剛一鬆,薄若幽的身子便是一晃,她有些站不住。


    霍危樓隻好將她托扶住,聽見樓裏腳步聲越來越高,又帶著她往後退了幾步,適才變故突然,若樓上有人,便是蓄意謀害,若無人,霍危樓隻怕再有重物墜下。


    霍危樓往後退之時,將薄若幽往身側一帶,這是個庇護的姿勢,若當真再有墜物,他身量高挺,肩寬體闊,便可將她全然擋住。


    寒風忽也消失,薄若幽籠罩在了他的陰影裏,再抬眸去看時,隻見霍危樓刀削斧刻般的輪廓透著迫人的冷硬強悍,尋常叫人膽寒,此刻,卻莫名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僵住的呼吸鬆開來,仿佛被凍住的血液亦重新在四肢百骸流淌,她覺出還倚著霍危樓,忙退開一步強自站穩,然後才呼出口氣道,“多謝侯爺相救。”


    霍危樓目光大半落在高樓之上,並未立刻答話,很快,幾個人影從欄杆後探出,向下麵喊道,“啟稟侯爺,樓上無人,所掉橫梁當是榫卯年久腐朽之故。”


    霍危樓收回目光,這才看向薄若幽。


    薄若幽雙手交疊在身前,攥的極緊,腦袋微垂著,領口處露出一截秀美的脖頸,霍危樓看出她餘驚未消,隻問,“這麽早,來此處做什麽?”


    薄若幽深吸口氣抬起頭來,指了指二樓飛簷外側,霍危樓隨她目光看去,剛看過去,眸色便是一沉,雖然一層素雪蓋著,可仍然看得出,那邊緣少了兩片灰瓦。


    邀月閣在侯府東北方向,為花林圍繞,白玉為階,形製大氣,雕工精美,春秋時節登高望遠,可俯瞰整個侯府,而如今隆冬正月,此地幾乎無人來。


    二樓一周的飛簷皆無損毀,唯獨此處掉了兩片灰瓦,霍危樓狹眸,再看了看剛才薄若幽站的地方,“你是在找那兩片瓦?”


    過了這片刻,薄若幽已強自定下神來,“是,最近一月,青州府下過三四場雪,每次都要隔上幾日,這時節雪積不化,若能依著層雪找到瓦片,或許能知道大概何時掉下的。”


    薄若幽說完看著那掉下的橫梁歎了口氣,本來看雪層就不易,如今這般一砸,想必難以分辨了,她一時愁眉苦臉的,霍危樓看著她目光漸深。


    很快,樓上的繡衣使下來,霍危樓指了指地上橫梁,“搬開來,找找其下有無瓦片。”


    幾個繡衣使上前,立刻將橫梁搬了開,又在雪坑之中一陣翻找,果然找到了幾片碎瓦,薄若幽看著紛亂雪坑,心中定時之法已用不上了,神色便有些無奈,這邊廂,霍危樓拿過幾片碎瓦看了看,“掉下來五六日。”


    薄若幽聞言頓時尋聲望來,霍危樓見她眸帶疑惑,大發慈悲的道:“瓦片上生有苔蘚,此種苔蘚脫離了泥土,至多存活日。”


    飛簷年久,瓦縫間積灰成泥,便生了依土而生的苔蘚,而此刻瓦片上的蘚枝幹枯大半,足以證明其在六七日前掉落,那時,正是鄭文宸被推下樓的日子。


    薄若幽眼底微亮,目光掃過那朱漆橫梁之時眉頭卻是一皺,她走上前去,仔細看那橫梁上的朱漆,朱漆大抵是一年前重新上過,雖有些敗色,可還未有脫落,可就在橫梁正中央,卻有一處條狀掉漆之地,薄若幽抬手摸了摸,“這橫梁,或許並非榫卯年久腐朽這般簡單……”


    橫梁一側的榫卯的確有些腐朽之狀,可另外一側卻是完好,而看到此處掉漆,薄若幽道:“此處似乎被什麽磨損過,這樣的形狀,倒像是……”


    “是繩子。”霍危樓篤定的下了結論,他抬眸看向三樓欄杆處,“若以繩索套在橫梁之上,稍稍有些身手之人,便可從三樓之上神不知鬼不覺的躍下,如此,掉落的瓦片也有了解釋。”


    薄若幽讚同的點頭,周圍花林密集,若有人趁亂逃走,根本無人可以發覺。


    就是這樣,才造成了鬼魂殺人的假象。


    看完了橫梁,霍危樓轉身朝正門走去,薄若幽知道他要上樓了,連忙跟了上去。見她跟來,霍危樓不置可否,薄若幽不僅會驗屍,觀察之力亦十分敏銳,倒可堪用。


    一樓是掛著幾幅山水名畫的廳堂,因久無人來,桌凳之上已落了灰,樓梯在廳堂右側,霍危樓先行上樓,薄若幽便跟在後,她一抬眸便能看到霍危樓的背影,莫名的,她竟覺霍危樓身形越發偉岸,看著頗有令人信任安心之感。


    薄若幽抿了抿唇,今晨之前,她都隻求無功無過破了案子,無論這位武昭侯多麽權勢熏天,多麽冷血不近人情,都與她無關,因他們往後多半再無見麵之緣,可適才那一救,實在令她心懷感激。


    剛上二樓,薄若幽停了腳步,她鼻息微動,沒再繼續往上,而是往二樓用多寶閣隔出來的暖閣而去。


    一樓是闊達的廳堂,二樓便似一處書屋,多寶閣隔斷了樓梯口的視線,一往內去,便能看到兩麵靠牆之地都是書架,書架之上擺滿了古籍,書案琴台齊備,西窗之下,還有長榻案幾,而在西窗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香爐放在地上。


    薄若幽向那香爐走了過去。


    香爐為青銅製,小巧精美,薄若幽拿起來看了看,輕輕一嗅,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又看向四周,很快,她拿著香爐走到了南邊的多寶閣前,將香爐放在了其中一個空著的格子裏。


    那格子裏也落了灰,卻剛好有三處灰落的輕一些,香爐放上去,正好和爐腳合了上。


    霍危樓緩步走來,薄若幽便捧著香爐道,“侯爺,迷香在這裏麵,凶手用香爐點了香,還放去了角落裏,鄭二爺來此之後,很有可能是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便被迷暈了。”


    薄若幽放下香爐,又去看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屍體上有條狀的淤傷和擦傷,想來是將他往三樓拖拽的時候留下的。鄭二爺雖是成年男子,可身形並不高大,普通人隨便就可以將其拖動。”


    鄭文宸身高不到六尺,身形細瘦,至多不過百十斤上下。


    而此處家具擺件繁多,卻都整整齊齊無一打翻在地,足見並未生過打鬥,鄭文宸到底為何來此?而他是見到凶手之前便被迷暈?還是已經和凶手打過照麵?


    薄若幽心底疑問繁多,而鄭文宸算起來已死了七日,未能第一時間查看此處,很多證據或許已消失不見了,正想著,霍危樓已往三樓去,她連忙跟上。


    上了樓,便見三層廳堂極小,四麵軒窗,隻在正北方向掛了一幅老安慶侯的畫像,一路上來,路上灰跡都如薄若幽推斷的那般,有人在地上拖動過的痕跡,薄若幽從開著的小門出來,便到了鄭文宸墜樓的露台上。


    此處視野開闊,無論是老夫人停靈之地,還是她昨夜住的院子,皆可一眼掃見,唯一的缺點,便是屋簷有些低矮,當夜雖有月光,可不難想象,凶手躲在鄭文宸身後,下麵人很難看清其頭臉。


    將人拖上來,再將其抓起靠在圍欄上,等下麵來了人,便將鄭文宸推下去,而後繞向後麵……


    薄若幽邊想邊繞過去,一眼就看到霍危樓站在那掉了橫梁的屋簷下。


    橫梁雖重,卻有兩側榫卯相承,即便一側榫卯腐朽而斷,還有另一側可承重,可有人在橫梁上套上繩子上下,人的重量,便是榫卯徹底斷裂的另一緣故,而好巧不巧,橫梁就在剛才掉了下去,雖已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可想到適才的情景,薄若幽還是覺得背脊發涼。


    薄若幽正要上前,霍危樓卻回頭道:“站在那。”


    薄若幽忙停步,便見霍危樓和身邊繡衣使吩咐,“去和鄭文宴說一聲,最好整個三樓都修繕排查一番,這四周的榫卯都有些鬆動,若再上人,隻怕生出意外。”


    繡衣使應了一聲,霍危樓便轉身一邊走一邊道,“下去吧。”


    薄若幽便跟著往樓下去,在霍危樓之後,又不自覺的開始打量他,她雖不知霍危樓年歲,可人人皆知他十八歲封侯,之後盛名鵲起,在大周至少流傳了四五年之久,這般算起來,如今也不過二十又三,可霍危樓給人之感,卻是城府萬鈞,老成持重,宛如已過而立,初見時,還稱她為“稚齡小姑娘”。


    而他習慣性的板著臉,仿佛心底總壓著沉重不快之事。


    薄若幽歎了口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是重擔千斤,更是危樓百尺,孤寒無盡。


    剛出樓門,便見福公公和賀成等候在外。


    賀成見武昭侯竟這般早便來辦差,心底很是虛慌,“侯爺這般早便來勘察現場,實在是令下官汗顏,有侯爺坐鎮……”


    “本侯並非最早。”霍危樓打斷賀成的恭維,徑直往西邊去。


    這時,賀成看到了他身後的薄若幽,“小薄,你……”


    薄若幽眨了眨眼,唇角微揚,“大人,早。”說著見霍危樓又走了,不由問道:“侯爺這是要去何處?”


    賀成哪裏知道,福公公笑眯眯的道:“是去佛堂的,薄姑娘還不和賀大人跟上?”


    賀成聞言連忙跟著,薄若幽對福公公福了福身,亦跟了上去,福公公也正要走,一個繡衣使卻忽然上前在福公公耳邊說了句什麽。


    福公公一聽,眸子瞪大,哎喲一聲喜道,“我的天,咱們侯爺鐵樹開花了?”


    那繡衣使又補充了一句,福公公眉頭一皺苦了臉,“我就說……怎麽可能呢……他這顆老鐵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開花了!”


    佛堂在侯府以西,位置雖是偏僻,卻十分安靜,老鐵樹霍危樓一踏進佛堂,還沒有感受到半分禪意,先覺出這佛堂的自苦之感來。


    偌大的佛堂,單獨成院,佛堂正廳卻十分空蕩,左為抄經之書案,右置一張矮榻,其餘再無一物,簡直似真正的出家人修佛之處,整個屋子,隻有正中的佛龕造型古樸雕工精美,其間供著西方三聖,皆是寶相莊嚴。


    薄若幽和賀成走進來之時亦覺詫異,侯門世家多有佛堂供佛,且布置的典雅靜美,要麽掛著高僧墨寶,要麽懸著經文帷幔,還要備下講經品茗之所,既修身養性,又怡然成趣,可此處佛堂,卻實在清苦了些,賀成想象不出年過半百的老夫人竟常在此徹夜禮佛。


    佛堂空蕩,便一覽無餘,屬實瞧不出異常,薄若幽卻走向了佛龕之前,她看著佛龕前的香爐,抬手拈了拈香灰,這時,一道怒喝忽而響起。


    “住手快住手,這是供奉之物,怎能隨便動得?”鄭文宴急匆匆趕到佛堂,第一眼便看見薄若幽在動香爐,當下喝止。


    他情緒激動,使得霍危樓和賀成都看了過來,鄭文宴麵色微斂,拱手道:“啟稟侯爺,母親供奉的這西方三聖,是從京城相國寺請來的,有高僧加持,中間無量壽佛座下,還有一顆高僧圓寂之時留下的舍利子,實在是金貴無比啊!”


    他焦急說完,薄若幽卻發現了什麽似得麵露震驚,她幾番確定,終是轉身道:“侯爺,香灰之內有曼陀羅。”


    霍危樓眉頭一皺,又是曼陀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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