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玉靈芝是玉璿真人未當上掌門人、繼承問天劍時使用的法器——還是跟芙蕖君也就是歡喜魔一起煉製的——如今雖然身在魔界使用受到了一定限製,但威力仍是十分強大的,加上已解除禁止的曲、韋二人及歡喜魔相助,堪堪與梅傲雪戰成平手。戰鬼王也不急於取勝,耐耐心心地和他們打起了持久戰。


    直到兩位不速之客到來……


    黑衣的暗魔尊立在欲魔族宮殿殘破的宮牆上,身旁那白衣飄飄謫仙似的男人,居然是消失多時傳說已經掛掉掛掉的前戰鬼王。


    凶猛的戰鬼們見到雪胤就有些犯慫,一半因為被跟強的力量折服,一半則是因為戰鬼內部本來就有的分歧,盡管梅傲雪是公認的族長,但她隻是一味趨使族人打仗,相比之下,雪胤做王時則給戰鬼族帶來了很多福利。何況雪胤失蹤又氣勢逼人的出現,力量似乎又變強了。


    暗魔透過麵具將戰鬼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微微一笑道:“看來你在他們中間威望還在。如果他們知道你和那位的差距縮小了,或許會主動倒戈也不一定。”


    從雪胤胸口發出葉息驕傲的聲音:“不是縮小,是超過!師尊現在是魔界最強者!”


    暗魔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我現在覺得幫你們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葉息發出一陣謔謔的笑聲,震得雪胤的衣襟上下起伏:“要怪就怪你那熊弟弟啊哈哈哈!”


    暗魔默然。為了救夢魔,他不得不答應協助阿靈複活雪胤,說是協助,其實主要還是他和暗魔的長老們出力。如今雪胤借用女媧石複活,具有了某些以前不具備的能力,身體也不容易受傷,能力提升了不少。至於以前占用女媧石的葉息終於如他男人所願,裝在身上某處地方帶著到處走,想跑都跑不掉。


    葉息繼續擠兌道:“當初進夢魔的識海一直以為你殘害手足,沒想到你是這樣有愛心的哥哥呢。”


    暗魔難受地扶額道:“你不要再說了。”


    雪胤一擺衣袖,率先離開宮牆闖入戰圈。戰鬥因他們的出現而暫停。


    玉璿收回離玉靈芝,神色複雜地注視著他,微微一點頭。


    雪胤對他道:“師兄,影魔已經召集大軍向袪魔屏進攻了。”


    歡喜魔麵色一變,驚道:“欲魔族和戰鬼族都沒出動,暗魔更不會出兵,他哪來的軍隊?!”


    雪胤簡短地回答:“他搶到東皇鍾,喚醒了亡魂。”


    不用多說,在場幾人對修魔之戰的由來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魔界沉睡著大量亡魂,若被喚醒將會是堪比五族的力量!


    暗魔依然袖著手,老神在在地衝梅傲雪一抬下巴,道:“她是故意來擾亂視聽,吸引暗魔族和欲魔族注意力的。生怕我們去幫忙。其實就算我們想幫忙,那幫冥頑不靈修士死也未必接受……”他的目光透過麵具在玉璿身上一轉,微笑著改口:“不過現在就不一定了。”


    雪胤對玉璿道:“勞煩師兄同暗魔尊一起前往袪魔屏設法阻止亡靈。韋師侄有神器驚雷和日玦,還有曲姑娘的月玦,探微也帶著鳳皇前來,有暗魔族相助,我們可以一戰。”他說的委實淡定,就好像跟影魔軍隊作戰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不如聽者有一丁點猶疑。


    他這份沉著鎮定,連當掌門多年的玉璿都自愧弗如,此時隻有點頭聽從安排的份兒。


    歡喜魔上前一步,果斷地對雪胤道:“如果你能讓戰鬼離開我的領地,我就帶族人助你們一臂之力。”


    雪胤點頭道:“這裏交給我。”


    天晶劍鏘然出鞘,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彩虹般的劍氣圈,壓迫感十足的靈力逼的近前的戰鬼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


    阿靈得意地想,葉息這小子設計的出場還真酷炫,不錯不錯!


    雪胤執劍指向梅傲雪,朗聲道:“我今天要向她挑戰。這是我和她的恩怨,與旁人無關,若有人硬要cha手便是與我為敵!”


    梅傲雪絲毫不肯示弱,虎魄劍血光暴漲,掀起一陣狂風,將天晶劍劃下的戰圈擴大了一輩。


    戰鬼們也不管敵人了,全都靜悄悄眼巴巴地圍觀兩位boss對毆。歡喜魔迅速點齊一對戰士,被暗魔連同玉璿等人瞬移前往袪魔屏。


    戰圈外已升起結界,相距不遠的“母子”倆沉默對視。


    對麵這位雖是怪物,但有梅傲雪的血脈、容貌、修為和一部分心性,怎麽也算師尊的大半個母親,葉息是越看越擔心,忍不住出言相勸:“要不換我來吧,你緊要時候再出手?”


    雪胤搖頭道:“不。我和她之間總要有個了結。”


    必須有了結!


    否則影魔捏著這根軟肋壓得他難以還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死了!被麵前肖似母親,卻沒有心的女魔殺死!


    禦起天晶劍,雪胤盤膝坐於劍上,將神舞琴置於膝頭,奏起一首招魂曲。


    梅傲雪美麗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不帶任何感情地道:“我並非孤魂,乃是幽冥聚氣而生,無魂無魄,你想招什麽。”


    雪胤神色不動地專注琴曲,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她也不廢話,雙手握住虎魄大力刺向地麵。劍刃入土寸許,結界內的地麵如蛛網般龜裂開,一股股陰風像被放出牢籠的野獸尖嘯著衝出來,結界內頓時黑霧籠罩,目不能視。


    葉息把神識之力源源不斷送入雪胤眉間,他的天目陡然張開,自額間射出一道金光,照亮了周遭的黑暗。眼前的景象就像恐怖片一樣,地上雨後春筍冒出一個個睚呲欲裂的喪屍頭顱,嘴裏發出塌塌的磨牙聲。梅傲雪立在頭顱之上,白衣黑發,眉目濃秀,身段單薄,宛如丹青高手筆下的水墨剪影,有出水芙蓉之姿。可惜是出的是幽冥之河,執著索命之劍,是一朵危險致命的曼陀羅。


    她冷漠地開口:“據說你破壞了虛空之陣。但今天我要殺死你!毀掉你的軀體,再吃掉你的魂魄!”


    回答她的是一串幽幽樂曲。


    心底的某根弦被輕微地撩動了一下。她的氣息幾不可察地顫了顫。這激怒了她冷寂的心境,莫名的。虎魄劍帶著任何時候都不曾比擬的躁狂掀起一片頭顱,蝗蟲似的飛撲向雪胤!頭顱們隻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就枯葉般撲簌簌落下。


    男人重新出現在梅傲雪眼前。


    仍然平靜悠然地彈琴,仍然是清朗出塵的麵容,然而梅傲雪還是愣住了。


    因為那人,抬起了始終低垂的眼眸,對她露出笑容。


    三分溫潤,三分瀟灑,四分柔情,從記憶最深的縫隙裏硬擠出來。星火燎原般吹起一陣春風。風中有粉紅花瓣,有嫩綠柳絲,有琴聲,有歡笑,有甜蜜的記憶,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


    梅傲雪有些恍惚。她的記憶裏隻有幽冥之河冰冷的溫度,隻有反反複複日以繼日的悲呼,這些記憶本不該屬於她,可為何如此熟悉親切,有什麽東西跌跌撞撞地衝進了識海。


    “薛郎!”她聽到自己哽咽著開了口,“我找了你好久……”


    “我知道。”男人停了彈奏,立起身,緩緩朝她走來。“傲雪,我也托了沐陽師兄找你。”


    “你那麽恨我,還找我做什麽?”


    “傲雪,我不恨你啊。你屠盡我全家,我本該殺了你為他們報仇,可我做不到,我寧願殺死自己,也無法去殺你。”


    “所以你讓人毀了魂魄。表麵上是不肯入魔,其實你不入輪回是不想再見我……”悲傷比幽冥河水更冷,她全身劇烈地抖動著,眼淚落到虎魄劍上順著血槽沒入腳下嚎叫的頭顱。


    男人輕輕歎息道:“並非我要躲你,而是不如此無以恕我心中愧疚。若不是太過自責追悔,你清醒之後又怎會毀了魂魄?我們都是一樣的。”


    “那是我的罪,不是你的。”


    “你是我的妻。”男人握住她的手,溫柔而堅決地道:“那樣的罪孽實在太過沉重。我舍不得讓你獨自承擔。既與你盟誓,你的罪便是我的罪,要下地獄我和你一起下,要魂飛魄散我們也作伴。”


    梅傲雪鬆開手中的虎魄,撲入男人懷中,嗚咽道:“薛郎,我一直都在找你和兒子,總是找不到,我以為你們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一魂影一戰鬼踩著堆白骨相擁而立,畫麵雖詭異,卻把葉息感動得不行不行的。


    麵對自己的父母,雪胤竟然仍舊保持鎮定,輕聲分析道:“多虧歡喜魔的情花毒,要不然不會這麽快找到她的弱點。”


    葉息感歎道:“若不是她還有以前的記憶也不會被情花毒挑動。影魔花大力氣要除掉她的記憶,沒想到她還留著一點……影魔自負掌控人心,可他沒想到舐犢之情堅固起來連幽冥河水也洗不掉。”


    這時,梅傲雪已盤膝入定。地麵上的頭顱一個接一個縮回地下,濃墨似的黑霧逐漸散去,隨著鬼哭狼嚎的風聲越來越小,地縫隆隆震動著合了起來。


    待一切歸於平靜,雪胤終於走到梅傲雪身前。


    遲疑了幾息,他慢慢地抬起手,手掌按在她的百會穴處。他的手並不穩定,語氣也有些怯懦,像個敏~感的孩子,假如遇到一丁點拒絕就會飛快逃走。漸漸的,他的神情鬆懈下來,渾身的緊張像是被什麽撫平了。葉息聽到他輕柔帶著眷戀的低語:“母親。母親。”


    梅傲雪冰雪般的容顏上露出一絲笑意。


    爾後,雪胤默念口訣,五指成爪,寸寸從她的頭頂揪出了夢魔的一魂一魄。


    夢魔魂魄才出,梅傲雪的身體就碎片般分解、散開,露出已月之心重聚而成的魂影。淡淡的藍紫,麵目已有些模糊。


    影子湊近雪胤,像是用手攬住他的脖頸,在額頭落下一個親吻。


    結界消失了。


    焦急等待的戰鬼們看到了抱著神舞琴的雪胤,而梅傲雪卻不見蹤影。結果不言而喻,不必追問她的蹤跡,隻需向最後的勝者臣服。


    雪胤卻沒有注意麵前烏泱泱跪倒一片的戰鬼族人。雙眼直視前方,他一刻不停地走過,仿佛在追什麽東西。


    走出好一段距離,他才停住腳步,目光仍停在遠方,似乎有淚影。


    “他們走了?”身上的葉息小心地問。


    “嗯。”


    “他們真的不入輪回?”


    “嗯。”


    葉息默然。雪胤征夫婦當年魂魄被毀,本來早該消失於天地間,因為不放心對方和兒子,各自留下了一絲無論如何去不掉的執念。雪胤用神舞琴招到薛胤征的魂氣,又以情花毒為中介喚起梅傲雪的回憶,終於讓夫妻倆重逢。因為彼此愛戀太深,即使是影魔、夢魔也無法控製,他們雙雙選擇了延續當年的決定,永遠散掉魂魄,放棄輪回。師尊剛給父母相見,轉眼又失去,葉息都替他難過。


    然而難過的時間有限,雪胤很快恢複冷靜,安排戰鬼帶著夢魔的一魂一魄前往袪魔屏幫忙,自己則和葉息一起前往阻攔影魔。


    風馳電掣地行進當中,雪胤忽然對葉息道:“我和她……母親說話了。”


    “說什麽?”


    “她說她一直找我。現在找到了,我很好,她很高興。她讓我原諒她,讓我保重,讓我一定要幸福……”


    葉息聽著他難得話多地說母親,感覺又酸又甜又替他高興——心結終於解開了,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再也不用擔心師尊會報複社會了!


    “葉息,我也像他們一樣。”


    “不不不,我可不要和你一起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


    “我要和你生生世世,入畜生道、惡鬼道也要在一起!當然一起當神仙逍遙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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