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不是這種渡法。”


    顧探微不甚在意地問:“前輩有辦法?”


    “我倒是有個想法。”殷陌捋須道:“我聽說你們曾在魔劍塚那湖裏看到過、一些古怪畫麵。”


    “前輩說的是……倒影?”


    殷陌捋須道:“你的倒影是什麽?”


    顧探微回憶道:“我……當上了無相門的掌門。”


    “但你並不想當掌門?”


    “我性子貪玩,不喜歡承擔負責,既不願意被拘束也並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所以說,那個肩挑無相門興衰重任的倒影,其實是你反麵。你們每個人在湖裏都看到了自己的反麵。”


    “那又如何?”殷陌的結論是不錯,可顧探微仍然不明白他的重點。


    “梅傲雪乃是戰鬼與凡人所生,雪胤更是她和修士誕育的孩子,按理說他的戰鬼血統並不純正,然而他的力量卻是戰鬼裏最強的,影魔造的那個不算……你說為什麽會這樣呢?”


    “正是因為小師叔血統不純,所以力量才會特別強?”


    “你再想想,戰鬼是殺戮的種族,而雪胤在湖裏看到的是什麽?”


    “他好像看到的是個書生……凡人!”顧探微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透徹感,“凡人是戰鬼的反麵,恰是因為小師叔結合了正反兩麵的血統,因此他的力量比其他戰鬼都要強!”


    殷陌一拍大tui,讚道:“對!不愧是玉璿的得意門生,當真聰穎!”


    顧探微順著這個思路繼續道:“前輩的意思是,我隻有真正結合自己的反麵才會有提升,才能渡劫!一陰一陽是為道,大道本就是陰陽相克相生……整合兩極方能得道……”他抬起頭露出個牙疼的表情道:“假如我想渡劫必須當無相門掌門?”


    “不一定非要當掌門,但要找到當掌門的感覺。”


    “當掌門的感覺?”


    “就是讓你學會承擔責任,不要遇到事就逃避,不要拿貪玩當借口,哈哈……”想到顧探微被迫當個一本正經的修士,殷陌就生出一腔幸災樂禍,說到後麵竟然忍不住笑起來。


    顧男神一臉無奈又懵逼的表情,“前輩,您別笑我了……我該怎樣才能找到那種感覺呢?”


    殷陌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得搞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心想渡劫,然後做你該做的,剩下的就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


    “……”這種回答根本和沒有回答一樣嘛。


    ******


    葉息吃飽喝足,回到屋裏拿出琉璃佩準備去喂娃。這回入定比以前又更快了,不過幾個呼吸後便進入了夢境。小雪胤像往常一樣閉目端坐“心髒花”之上入受定。他似乎入定極深,並不因為葉息的到來受幹擾。


    走到他麵前,葉息杵膝彎腰招呼了一聲。小孩像沒有聽到一樣,仍舊一動不動。葉息揉揉鼻子自言自語道:“開始修煉了嗎?也好,早成正果早輕鬆。”


    “嗯,你好像又長大了。”葉息臉對臉將小孩仔仔細細地端詳,發現小雪胤的嬰兒肥消了很多,已經出現長大後深邃輪廓,是個小小的英俊少年。他心中頗有種“吾家有男初長成”的成就感,想到或許不能再喂~奶居然有些失落。


    遇到師尊,自己就抖m附身,也是醉了。“唉,我說,你到底有什麽魔力?哥一大好男青年,把那些存在白老虎這裏的靈石法寶拿出來,我算是富翁了,買個洞天福地當隱士,有空追追美女,多好啊!我放著大好生活不享受,天天跟在你屁~股背後當牛做馬,還要當、當奶~媽,到底是圖個啥?”


    他自顧自地叨叨,小雪胤的肩膀忽然抖起來,眉尖也緊緊蹙起來。他一怔,連忙住嘴,雙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小孩。


    小孩抖得越來越厲害,眉間擰出個川字,像是在用力又像是忍痛,小小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臉頰也隨之變紅。入定出現這種狀況是極為凶險的,葉息駭得去搖他的肩膀,“醒醒!你聽到了嗎,給我醒醒!”


    麵孔已開始扭曲了,但孩子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眼皮不斷跳動卻無法睜開,好像被夢魘住了。可他們所處之地本就是葉息的夢境,到底怎麽回事?小師尊發生了什麽?


    ******


    虛空之陣內,藍色的枝條結成一張網,上麵布滿藍、白兩色花朵,把雪胤密不透風地罩在裏麵。從枝條上生出一根根細細的藤蔓纏在他身上,有些已經伸入到他的皮膚裏。


    他盤膝穩坐,雙結定神手勢,雙目緊閉的臉好似玉雕冰琢般,沒有表情也沒有變化。那些蜿蜒攀纏的藤蔓似乎影響不了他分毫。如果此時有人開天眼看他一眼的話,可以看到他的經脈裏混雜進一條條藍色靈力,不斷地試圖吞噬他自身的靈力。這場經脈的爭奪戰進行得十分激烈且無休無止,一時藍色靈力占上風,一時又被原靈力驅逐吞沒。然而,不管原靈力如何頑強抵抗,藍色靈力還是螞蟻吞象般,一點點蠶食他的經脈、攻占他的身體。


    這場戰爭的最終爭奪目標即是雪胤的識海。


    從眉心處開始,雪胤頭的上半部分充滿原靈力,形成一道道密實的防線,牢牢地保護著他的識海,即使藤蔓戳進他的太陽穴,也無法深入識海。


    虛空之陣的化身——那朵藍色大花——好整以暇地麵對枝條網,仿佛正在認真觀察他。這種觀察顯然令它很感興趣,花身時而動一下,傳出那機具誘~惑的聲音:“我勸你還是放棄抵抗,這般死扛除了耗損修為以外,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或者是“你的靈力總有用完的時候,到時便是不攻自破,不如現在接受我,大家都省事”等類似的勸說。


    雪胤不為所動,堅決不給它一點機會,一幅失敗也要讓對手付出代價的架勢。


    陣內無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藍花大約是失去了耐心,歎道:“真是頑固的家夥。我可不想再跟你耗下去,遊戲到此為止了!”花瓣開闔之間,從花心吐出拇指大小的金光,隱約在光線中立著一個小人兒。


    金光直接穿過枝條飛到雪胤麵前停住,光線向四周散開,變出六、七個小人兒,上下左右不停地穿梭。


    雪胤的天眼看到不是小人兒,而是一名長身玉立的短發青年。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痞痞的笑容,熟悉的衣帶歪斜的長袍,就那麽看著他笑。


    識海猛地震動了一下。


    藍靈力也陡然變得密集起來,匯聚成一陣又一陣浪潮不停衝向識海。


    雪胤急忙默念咒語平撫識海的bo動。


    青年走上前,笑著說:“師尊,為什麽不理我?”


    回答他的是一串咒語。


    “你不會已經忘了我吧?可我天天都想著你呢。”青年湊到他跟前,手指在他臉頰上來回滑動,語氣是溫柔的嗔怪:“沒想到師尊如此無情,可真讓我傷心。”


    “雪胤你給我回來!你敢走試試!”……絕望的嘶吼、悲痛的麵容,從識海深處浮現出來,與眼前的青年重疊起來,他的心口像給刀子捅了一般疼到窒息,“葉息,對不起。”


    識海再一次動蕩起來。


    然而這一次,雪胤沒有念咒語。有些話他憋得太久了,快要憋出內傷;有些感情他壓抑得太深了,快要腐爛在心頭。愧疚和憂懼如海浪般奔湧而出,瞬間將他淹沒。“我不想丟下你的,可如果當時不這樣,我們也逃不出來……葉息,求你,別怪我!別恨我!”


    青年的手指拂過他的眼角,沾了一滴透明水珠。輕輕一吹,水珠飄起,反方向飛向外麵的藍花,準確地落到花心,轉眼浸入了花心。


    藍花擺了擺,發出滿意的歎息:“不愧是雪胤真人和戰鬼王,眼淚還有悲傷竟然如此美味迷人。快讓我進去吧,讓我好好品嚐體會……”


    雪胤聽不到它的話,隻有青年在耳畔低低呢喃:“我不怪你,我想和你長相廝守,你答應過的。我們就留在這裏,你和我,永遠在一起,好嗎?”


    識海的動蕩源源不絕,程度愈發強烈。


    藍靈力終於突破了一個小缺口,蟻群似的迅速往裏麵蔓延。原靈力頑強抵抗,但藍靈力太多,原靈力節節敗退,識海很快被占去了一小塊。


    識海被占,雪胤的意識開始動搖,盡管靈台反複響起勸誡“他不是真的,隻是虛空之陣的幻象”,可他太想念葉息了,非得動用全部意誌力才能拒絕想要靠近愛人的軟弱。


    “還不夠麽?”青年抱住他的肩頭問。


    是啊,他肩負的東西還不夠嗎?身世的秘密,家族的仇恨,無相門的興衰,戰鬼族的命運,自他出生起便一層撂一層地落到他身上,可他付出的結果總是誤解和背叛,像是要考驗他對人心的信任,命運一次次瓦解他的底線,讓他一退再退!如果沒有遇到葉息,他大概已經如曆代戰鬼王一樣發瘋了吧?可他卻離開了葉息,這一次擔下的是修魔兩界的命運!


    值得嗎?


    他無法回答。可確實是有些累了。


    他很想放下防備,接受青年的邀請。留在這裏,遠離修魔的紛爭,遠離影魔的陰謀,遠離所有懷疑和無解,和心愛的人廝守,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嗎?


    “他是幻象,放棄你就輸了!別忘記葉息還等著你!”


    鍾磬般沉穩的聲音維係著最後的清明,兩股力量戰鬥的更加激烈。丹田、黃庭等幾處貯存靈力的地方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這是力竭的前兆。


    冷汗沾濕衣袍,他搖搖欲墜、勉力支撐。藍花說的沒錯,靈力得不到補充,他終將成為虛空之陣的傀儡,而幻影的入侵讓這個結果提前到來。


    第一次,雪胤體會到了絕望。仿佛是一種本能,煢煢孑立於毀滅的深淵,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葉息,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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