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亞看著國王為了自己與侏儒在那裏討價還價,留下了感動的淚水。果然是家人才會為自己的幸福斤斤計較啊。哪怕此刻隻是一個夢,也是這些日子以來,難得的美夢了。


    事後證明,他感動得太早了。


    完全清醒過來的寧亞不敢置信地看著國王閃爍的眼睛:“父王,您可否將剛才的話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再重複一遍?”


    國王抖了抖胡子,顧左右而言他:“想見見你的母後嗎?她正在白泥灣靜養。你知道的,她的身體一向不太好,你先前的情況我不敢讓她知道的。現在倒是可以通知她了。對於家庭內務,她總是比我有發言權。”見寧亞的臉色越發難看,話鋒一轉,又道,“說起來,我最近感覺也不太好。尤其是去了一趟大貝城之後,腰酸背痛,腿腳也不利落了,唔,好像還有點頭疼。”一邊說一邊看寧亞的臉色。


    明知道表演的成分大於事實,寧亞還是上前為他按摩。


    國王低頭看著他的頭頂。記憶中小小的人,眼下已經這麽大了。在朗讚沒有遇到危機之前,他一直很自信,自信自己的羽翼足以庇護孩子,可現在,他最小最疼愛的孩子卻獨自一人飛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吃盡苦頭。好不容易回來,還要與一個完全配不上他的人在一起。


    作為父親,於心何忍。


    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寧亞抬頭。


    “放心吧。”國王溫柔地微笑,“我不會允許我的孩子因為我的失誤而陷入痛苦。”


    寧亞皺眉:“您打算反悔?”


    國王拇指摸索著食指的指腹,斟酌道:“總有東西讓他心動的。”財富、地位、美人。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尺度,沒有讓步隻是因為自己開出的條件還沒有到達對方的刻度。


    寧亞搖頭:“請交給我來處理。”


    國王下意識地想拒絕,但寧亞很堅決。國王爭不過他,隻好妥協:“如果不順利,一定要告訴我。”


    “好。”


    太久沒見自己的兒子,國王有千言萬語要說。兩人一個坐在椅子上,撫摸著兒子的腦袋,一個坐在地上,靠著父親的大腿,從聖帕德斯,一路說到了威潘茲。


    國王想到泯滅人性的侄子,渾身都冒著冷意:“難以置信這樣的人竟然會出現在我們家族。”與夢大陸其他國家的王室相比,朗讚王室算得上是和諧美滿了。


    寧亞道:“他已經受到了懲罰。”


    “遠遠不夠!”一想到寧亞差點就以無中生有的罪名死在絞刑架上,國王滿身的戾氣,“不僅僅是失去一切像過街老鼠一樣逃亡,我還要他付出應有的代價!為你,也為你英年早逝的叔叔。”


    寧亞的腦海裏有一幕畫麵——多弗麵目猙獰地衝著他怒吼,身體慢慢地化作了飛灰……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還是現實。他後來問過張伯倫,對方表示並未在絞刑架上看到灰。“那裏很幹淨。這麽說來,的確有點奇怪。”這是張伯倫的原話,“那裏簡直一塵不染。”


    兩人談忘了時間,過了午餐,直到侏儒端著下午茶進來才感到饑餓。


    侏儒殷勤地端茶遞水,然後自覺地坐到寧亞身邊。


    國王看得眼皮子一跳,拉起寧亞,坐到另外一側。


    饒是隔開一段距離,侏儒仍拿眼睛勾著他。


    寧亞不知所措。侏儒的變化太快,總讓他跟不上節奏。


    國王覺得這麽僵持下去不是個辦法,便打聽侏儒的出身來曆。


    侏儒信口胡說。一會兒說是孤兒,一會兒說小時候被父母虐打,一會兒又說是刻薄的叔叔嬸嬸關在碗櫥裏長大的。


    國王道:“你現在一定很需要房子。”


    侏儒道:“有了小王子之後,我會住在王宮裏。”


    國王拳頭一緊,慢慢地抬起手,咳嗽了幾聲道:“寧亞以後會離開朗讚,四處遊曆。”


    侏儒道:“那我就更不需要房子了。”


    國王:“……”


    國王道:“你看上去年紀不小了。難道不考慮找一份穩定的事業嗎?朗讚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看,王宮第一騎士這個職位怎麽樣?最近我們邀請了很多騎士和魔法師加入朗讚,你可以組建一支騎士團,從中擇優選取團員。”


    對來曆不明的侏儒來說,這個條件優厚得足以讓朗讚大多數貴族嫉妒羨慕恨了。連寧亞都意外地看著國王。


    國王麵不改色。在平時,他一定不會這麽衝動地將組建騎士團的大權交給一個陌生人,不過現在,他正需要戰鬥力。對方是七階騎士,破格提拔也沒什麽。


    侏儒這次點頭了:“小王子要四處遊曆的話,的確需要一支隨行的隊伍。”


    國王另一隻拳頭也癢了:“不。第一騎士團必須留在朗讚。”


    侏儒道:“我可以征兆小王子入團嗎?”


    “不能。”


    “那我不要了。”侏儒生動形象地展現了什麽叫“油鹽不進”。


    國王:“……”


    吃完糕點的寧亞優雅地擦了擦嘴角站起來,對侏儒說:“我想單獨與你談談。”


    國王並不樂意見到他們單獨相處:“我不會打擾你們。”


    侏儒說:“打擾別人談戀愛會被雷劈。”


    “……”國王覺得自己已經快被雷劈焦了。


    寧亞帶著侏儒離開,臨走前,國王對著寧亞喊道:“我永遠站在你的身後。”


    侏儒低聲補了一刀:“看著你的背影,望塵莫及。”


    寧亞:“……”


    王宮有好幾個花園。位於王宮東麵,鄰近獵場經常在春秋兩季盛開不知名小花的那座是他最中意的。這裏草色青青,花如繁星,美得清新雅致。


    寧亞確定四下無人,才認真地看著他道:“你到底是誰?”


    侏儒眨了眨眼:“為什麽這麽問?”頓了頓,又試探著問,“你覺得我是誰?”


    “你到朗讚有什麽目的?”


    侏儒臉色冷了一下,收起期待,不置可否地說:“我已經把目的說得很清楚了。如果你沒有聽清,我可以再說一遍,我想和你在一起。”


    寧亞看著他沒說話。


    “你不願意嗎?”侏儒笑嘻嘻地看著他,“那你想和誰在一起呢?”


    寧亞愣了愣,思緒亂了一會兒,緩緩浮現了一個被刻意遺忘了很久的人。


    漂亮。


    聰慧。


    善良。


    正義。


    勇敢。


    ……


    那是一個用讚美堆砌出來的少年,美好得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他們卻隻能止步於朋友。


    侏儒看著他的神色,慢慢地收起了笑容,眼中的怒意熾盛到掩藏不住。黑氣在他的手掌縈繞,邪惡的念頭滋生——隻要一抬手,就能抽出他的靈魂,讓他永遠地臣服於自己的意識下……再也不敢背叛。


    “並沒有,”寧亞回過神來,好似放下了什麽大石,釋然地搖搖頭,“就像父王說的那樣,我想四處遊曆,像遊吟詩人那樣。”


    侏儒沉默會兒才開口道:“那麽,你希望誰與你結伴呢?”


    寧亞抬頭看著漸漸往西邊落下去的太陽,自嘲地笑笑:“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我們就結伴吧。”


    侏儒怔住。


    寧亞單膝下跪,抬頭仰望著侏儒,握住他的手道:“所以,請發誓不要傷害我的國家和家人。”


    隨著詛咒加諸於自己的痛苦日益嚴重,他每日都能聽到死神走來的腳步。不甘的心情慢慢在苦痛中妥協,他的未來早已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突然失去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也許是下一刻,又也許是這一刻。那麽,就讓他在臨死前,以說謊者的身份,發揮最後的一點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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