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團大團的疑問有兩個線頭。


    一是去邊境。


    阿尤布的膝蓋高高腫起,一定會引人注目,他不信沒有人注意。隻是沿途排隊的傭兵團已經入境,尋找起來有一定的難度。倒是士兵,以他們當時的距離,應當能看到一些情況。


    一是回王宮。


    那是朗讚變化的源頭,隻要見到父王,所有的疑問都將迎刃而解。


    寧亞略作猶豫,就選擇了王宮。第一次出遠門,就差點與父母天人永別,哪怕最煎熬的時刻已然過去,那一係列的驚險仍深深地烙印在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的心田裏,留下深刻的陰影。隨著咒文發作越來越嚴重,他心底的委屈和對父母的依戀也被徹底激發了出來。回家的念頭一起,便像執念一樣紮了根,恨不得立時長了翅膀,飛回王宮,飛到父母的懷抱中,好好訴一訴這些日子以來承受的痛苦。


    於是,旅店也不想住了。他在鎮上買了一匹馬,披星戴月地往王宮的方向趕。


    夜色越來越深。


    咒文從他的衣領下慢慢地伸出獠牙,猙獰地咬住了他的咽喉。寧亞手緊緊地抓著韁繩,韁繩粗糙的表麵摩擦著他白嫩的手心,留下兩道又紅又深的痕跡。


    無論寧亞怎麽做自我暗示,眼皮子都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


    馬還在行,他的身體卻像一個被球擊中的花瓶,搖晃了兩下,墜下馬背。一道身影極快地竄上去,在那頭灰白色頭發觸地的刹那,伸手將人摟到了懷裏,


    馬撒開蹄子,跑得越發歡快。


    黑煙從前方的地下嫋嫋升起,勾住它躍起的前蹄,用力扯回地麵,馬長嘶,不由自主地收起蹄子,跪倒在地,腦袋狠狠地磕在地麵上,血花噴濺,頃刻染紅了黑黃色的土地。


    在他們後方,一豎一橫兩個身影佇立在那裏。豎的那個太矮,以至於被打橫抱起的那人的腳後跟幾乎垂在地上。


    許是姿勢不舒服,矮子的將人放到了地上,然後倒了下去,一縷黑煙從他的頭頂冒出來,慢慢地形成一道黑影,低頭看昏迷中依舊痛苦□□的臉。


    看到他痛到扭曲的臉,黑影慢慢地伸出手指,挪到他額頭的上方。黑色的煙霧在指尖纏繞,欲落不落。


    須臾,手指被收回。


    帶著惡意和薄怒的冷笑響起。


    “既然你這麽想要擺脫我,那就嚐嚐離開我的滋味吧。”


    寧亞睜開眼睛,失神地望著天空。哪怕理智告訴自己已經離開了噩夢,可是殘留在腦海裏的疼痛好似深入骨髓,到現在依舊不肯離去。他連動一下手指的勇氣都沒有。


    清風從麵上刮過,微涼。


    他猛然咳嗽起來,咳得驚天動地,咳的喉嚨都出了血絲才停下來。


    茫然四顧,記憶斷片。前一刻是騎在馬上趕路,後一刻就到了這裏,中間的過程怎麽樣想不起來。


    寧亞又休息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站起來。


    旁邊是溪水,倒映著他的麵容,蒼白,憔悴,黯淡……與前一天判若兩人。是因為進入朗讚的關係嗎?咒文比之前加強了數倍,那種苦連回想都是痛,他第一次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可是,就算是死,也要看一眼父母才能死。都已經到家門口,總能見到的。


    對著小溪洗了一把臉,他正要站起,就看到溪水倒映出另外幾張臉來。


    迅速轉頭,對方的繩子和劍都招呼下來。


    寧亞不用出手就知道自己輸定了,五個人,兩個魔法師,三個騎士,其中還有一個是中階,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對方很幹淨,將他的雙手捆縛在身後,套入麻袋,往馬背上一丟。


    一番顛顛簸簸,也不知道去哪裏,等寧亞重見光明,就看到一條蜿蜒向下的通道,兩邊石壁斑駁,牆角的青苔像黴斑,散發著潮濕陰暗的氣息。


    後麵的人推了他一下,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石階很滑,寧亞必須將集中注意力控製自己的腳步才能安穩地走下去。下麵有好幾層,他一直走到最下麵,一個傴僂著背的老頭打開了鐵門,門後喧鬧聲震天,各種叫罵聲充斥著不到兩米寬的走廊裏。走廊兩側是一道道又矮又窄的鐵門,路過鐵門時,時不時能聽到有人在撞擊門扉。


    走到一扇打開的鐵門前,寧亞回頭看了看身後,魔法師和騎士仍跟在身後。


    “可以知道為什麽嗎?”寧亞問。


    騎士依舊麵無表情,倒是魔法師對著他無奈地笑了笑。


    寧亞走進鐵門裏,門被重重地關上,腳步聲在叫囂中遠去,周圍的喧嘩聲愈演愈烈,甚至還能聽到摔砸聲從隔壁傳來,但牆壁紋絲不動。


    在吵鬧中平靜了一會兒,寧亞還是沒有完全回神。


    發生了什麽事?


    對方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自己?


    這裏是朗讚啊!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在家裏跌一個大跟頭,而到了現在,他還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牢房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個正方形的小窗戶,隻能容得下半個腦袋。


    寧亞加入聖帕德斯魔法學院時展露的是土係魔法天賦,他招呼土元素,堆起了一個小土坡,站上去,往外張望。他好像在一座山上,或者說,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堡?


    對麵是連綿起伏的山,這邊是有著數層樓的牢房……


    威潘茲!


    朗讚最堅固的牢房,靠近朗讚與森裏斯加的邊境——所有的特征都對上了。但是他安然當小王子期間並沒有特別關注過監獄,現在就算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隻好將疑問留在心底。


    天很快暗下來。


    寧亞躺在床上,縮成一團。


    咒文還沒有發作,恐懼卻已經占據了他全部的心思。很快,咒文慢慢地爬上他的脖子,甚至蔓延到臉,寧亞很快陷入昏迷,隻是嘴唇微微開啟,似乎在念叨著什麽。


    窗邊,黑煙從地底升起,化作黑影,坐在他身邊。


    “非要離開我,現在好受嗎?”


    黑影譏嘲地說。


    寧亞垂著頭,對他帶著幸災樂禍的質問毫無所覺。


    黑影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指,抵在他的雙唇之間,正要進一步,就見寧亞突然睜開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的方向,然後發瘋似的,張開嘴,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硬生生地咬出血來。


    黑影微愕,看著他的牙齒還在用力,終於在他的頭頂上輕輕一點。


    寧亞口裏發出了類似於鬆口氣的聲音,重新閉上眼睛,翻身睡了過去。


    黑影如前兩次那般,在他身邊坐了一夜,等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才消失。


    這次醒過來,寧亞覺得身體和精神都無比的鬆快。其實換作別人,也就是睡了一個普通的覺吧,可是對他來說,常年被噩夢糾纏,讓他忘記了正常睡覺應該是怎麽樣。


    而且昨夜咒文也沒有騷擾他,讓他一覺睡到天亮,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這種經驗他已經很久沒有獲得過了。


    因為這個,他一天的心情都很不錯,直到傍晚,他被人遮住眼睛,運往外麵。運送他的依舊是那兩個魔法師和三個騎士的組合。


    知道了這裏是哪裏,寧亞就能稍微腦補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此時正在上演的劇情。


    自己往上走了好幾層,應該是來到昨天在通道前站的位置。那是個入口,出來的時候,風還狠狠地刮了一下他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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