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男爵注意到寧亞臉色不對,跟著轉頭,正對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綠豆眼,跟著倒吸一口涼氣,“虛弱”地捂住胸口,倒退兩步,貼在門板上,憤怒地指著窗外:“女神在上!竟然有這樣不知廉恥的仆人,偷聽他主人與他親愛的朋友的談話!”


    盡管寧亞的內心也受到了一定的衝擊,卻沒有忽略維斯男爵的“親愛的朋友”。他抿了抿嘴唇,過去推開了窗戶……


    好不容易站穩的侏儒就被推下去了。


    半空中的侏儒:“……”


    維斯男爵:“……”


    寧亞伸頭,往下麵看了看。


    侏儒空中一個利落的空翻,一腳踩在了捂著膝蓋倒地不起的提問者的膝蓋上。


    提問者:“……”


    圍觀的傭兵團們:“……”


    “啊!”


    提問者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


    寧亞飛快地關上了門。


    維斯男爵呆呆地看著他微微發紅的麵頰,猛然回過神來:“對付這種偷聽主人談話的不要臉的仆人,用這種手段就對了!王子殿下還是太溫和了,如果是我,一定會推開窗戶之後再丟一塊大石頭下去!”


    窗戶突然從外麵打開來,侏儒矮小的身材閃電球似的滾到維斯男爵麵前,不等對方反應,就直接舉起來,朝窗戶外麵丟了下去。


    寧亞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一把,抓住了維斯男爵的小腿,把應該飛越窗台的人硬生生的卡在窗台上。


    “哦!”


    維斯男爵的通呼聲讓侏儒都忍不住地抖了下肩膀,仿佛對他肩膀上的劇痛感同身受。


    一陣兵荒馬亂,最後還是維斯男爵帶上出場,宣布今天的登記到此結束。以難以管束聞名的傭兵團們這次倒沒有抗議——唯二工作人員的慘狀是最好的說服力。


    等傭兵團退去,別墅大門關上,掛在維斯男爵臉上的平靜像山洪衝過一樣,一下子坍塌下來,陰沉沉得好似又一場山洪即將降臨。與他同仇敵愾的是倒了一整瓶光明聖水也無法阻止膝蓋越來越腫的提問者。他的名字當然不叫提問者,但是在場的人現在都沒有時間作介紹,他也隻好繼續頂著“無理的提問者”的頭銜在小王子麵前礙眼。


    “殿下!”維斯男爵陰沉著臉,“您是朗讚最皎潔的月光,是兩位陛下最珍貴的寶石,在您身邊侍候的人的品德,必須高尚!舉止,必須磊落!像這位小個子先生完全不符合以上的特征!他的節操簡直墮落到亡靈法師都羞與為伍的地步了!請您慎重考慮他的去留!”


    寧亞很想同意他們的看法,但前提是,他們三個加起來可以把他趕走。


    維斯男爵見他不吭聲,越發肯定小王子受到了矮個子的蠱惑,有點神誌不清:“殿下!想想朗讚國內無惡不作的強盜們,您身邊的這位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被他數落得體無完膚的侏儒一點兒都沒有動氣,笑眯眯地問:“你怎麽知道?”


    維斯男爵生氣地說:“這還用問嗎?那些強盜雖然惡貫滿盈,卻從來沒有冒犯過我!而你這個短腿的家夥竟然敢像球一樣地投擲我!”想到雙方的身高差,他更加生氣了。


    侏儒說:“請您明鑒,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


    維斯男爵道:“我絕不聽解釋!”


    侏儒說:“您應該看到,我當時正滾向房間內。”


    維斯男爵道:“那又怎麽樣?”


    寧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說不聽嗎?


    侏儒說:“根據我的路線,如果我不把您丟出去,您就會被我撞飛。可能撞到牆壁上,可能撞出門去,結果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


    維斯男爵氣得渾身發抖:“你的意思是說,我還要感謝您讓我肩膀脫臼咯?”


    侏儒道:“不,我的意思是,橫豎都在劫難逃,就好好養傷,不要浪費力氣在生氣上了。”


    維斯男爵氣得厥過去了,後背剛好倒在提問者的膝蓋上,痛得提問者差點也厥過去。


    寧亞連忙起身查看他們的情形,侏儒跟在他身後,幽幽地歎息:“不錯,他還是挺聽勸的。”


    寧亞:“……”


    經過簡單的治療後,維斯男爵的傷勢有所好轉,可奇怪的是提問者的膝蓋還在惡化,治愈術、聖水、藥物對他都毫無作用。半天工夫,他的膝蓋已經腫得像個柚子。


    維斯男爵也很發愁。


    這個助手並不是他在大街上隨便找來的,而是佩吉夫人特意交托給他照顧的私生子——阿尤布。佩吉夫人是王後的妹妹,算起來,和小王子還是表兄弟。如果他出了事,可以想象佩吉夫人會有多麽生氣。然而,自己又不能將他的身份泄露出去,佩吉夫人在國內一直以冰清玉潔的姿態與多位貴族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對自己的形象很是維護。


    最後還是寧亞的提議將阿尤布送回朗讚治療,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阿尤布知道寧亞的身份之後,就表現得很低調,除了關鍵時刻站出來為維斯男爵討伐侏儒之外,隻保持著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對寧亞提出送自己回去也沒有表示出反對,於是,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天色已晚,考慮到阿尤布需要收拾行李,寧亞同意了維斯男爵的熱情挽留,在別墅住了下來。


    認為自己沒有成功上眼藥的維斯男爵抓住分配房間的機會,以樓上房間不夠為由,把侏儒一個人丟在了一樓,繼續對寧亞洗腦。寧亞心力憔悴,在書房聽他說了一會兒,就裝出困倦的樣子,丟下了意猶未盡的男爵,匆匆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後,寧亞並未感到鬆了口氣,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恐懼中。離朗讚越近,他身上咒文發作得就越厲害,有好幾次,硬生生地將他從睡夢中疼醒。火燙的灼熱感好似他真的置身於大火之中,痛得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要跟著抽搐起來。


    他曾經認為夜色寧靜安詳,是一天最迷人的時刻,然而經受了這麽多難以忍受的痛苦夜晚之後,他對黑暗已經產生了本能的畏懼。


    今夜月光皎潔,如銀色的河流灌入了光禿禿的花園,平添了幾分幽靜和神秘。


    寧亞裹著被子,靠著窗戶,靜靜地等待著噩夢來臨。


    被折磨這麽久,他已經不敢主動入睡,每天都以這種方式做著卑微的抗議。可惜,不論他怎麽睜大眼睛,用疼痛讓自己清醒,到了一定的時候,他的精神依舊會沉入夢中,徒留身體受著烈火般的煎熬。


    “嗚。”


    “呃。”


    “哈!”


    灰白色的頭發依在窗台邊,隨著主人身體的顫動不停地哆嗦著,劉海下那張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在月光下蒼白得透出青藍。他眉頭緊皺,嘴唇被自己咬住,又時不時地發出呻|吟,顯然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


    一個矮小的身影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漠然地看了會兒,突然軟倒,一縷黑煙從倒下的身體裏探出來,繞著窗邊少年轉了一圈,停在他的麵前,幻化出一道修長的黑影。


    黑影歪頭打量著他,像是在欣賞什麽美妙絕倫的歌舞劇,直到少年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才開口道:“你在想誰?”


    黑影本沒打算聽到答案,誰知少年嘴裏情不自禁地溢出了一個字:“你……”


    明知道少年不是在回答自己,黑影仍是愣了愣,過了會兒才慢慢地伸出手,在少年的額頭上輕輕一抹。


    少年漸漸鬆開牙關,舒展眉頭,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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